离开M女士的病房，眩晕感终于消退，特里斯得以自己应付莉塔及保利的询问，而在将两人顺利打发走后，他张开两手后抱着脑袋，舒服躺在干净的病床上，也终于找到了机会与西塞尔交流。
头一话题，自然是刚才那一位陌生的男子。
很显然，他就是安东尼奥·莫尼斯教授了。
“他肯定是智慧的信徒，而且似乎地位不低？”特里斯回想着说道，“莉塔先前和他说话似乎就挺紧张的，而且也是他下的撤离命令。”
“嗯，在通识学派内，教授的地位都不低。”
西塞尔几乎没有多想，“梦境的最初一次震动，恐怕就是因为M女士感觉到了他的到来，从而产生了恐慌情绪。”
“震动……”
原来还发生过好几次吗？特里斯有些惊讶，或许因为所处位置相对偏僻，也可能因为那暴雨更引人注意，他对地震的记忆反而没有太多，但西塞尔的说明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问题是——
“那位教授有这么吓人……？”
虽然那一张面孔乍一眼看去相对严肃的，可他说话的语气那样温和，会如此热心地提出建议，实在不像会把一个昏迷的人吓出精神波动的样子。
“因为他手上那件半神赠物会给梦境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吧。”西塞尔笑了笑，视线转向紧闭的房门，忽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们不打算留着那个梦境了，可能因为那已经对她造成了很大负担，也可能，是他们已经获得足够多的信息。”
“你是说那人手里的那个针筒是件半神赠物？！”特里斯更惊讶了，“而且能把那么大一个梦境完全摧毁？！”
“不知道能不能借来看看呢……”西塞尔揉着下巴，“一会你去问问。”
“啊？！你、你你你这——”
虽然知道对方必定会想要一个接触的机会，但如此直白的建议，着实让特里斯有些哭笑不得，直接从床上窜起坐直了问：“我问他，他会给吗？”
西塞尔似笑非笑地斜来一眼，“那就看你本事如何了。”
看来我的工作还没完啊！特里斯只觉脑袋一下沉重许多，于是向后一倒，再度重重躺回了床。
“别担心，现在你手上起码有两个筹码。”
左耳听到的话音，忽在此时变得更为清晰，特里斯不自觉地扭过了脑袋，即见一个模糊身影出现在了间隔一窗的隔壁床边。
西塞尔上身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悠闲翘腿坐着，一手把玩着自己从家里取来的那只笔，一手搭在膝头，将那张手绘地图平坦垫起，而灰白的蛇杖安静靠在他的腿边，依旧散发着纯净的淡淡光彩。
这样的场景，特里斯竟看得一时有些出神，对方低头看着地图，倒是继续平静说道：“首先，莉塔和保利会尽量站在你这一边，只要提出的要求不太过分，他们都会努力为你争取的。”
对了，还有他们……特里斯这才恍惚地回过了神。
“其次，是你有一段M女士的记忆，它能告诉他们她是怎么得到那个方块面包的。”
可是很快他又震惊地犯起了迷糊，自己什么时候有那样一段记忆了？！
“总之莉塔一定会对此有兴趣，试着交涉一下。”
西塞尔微笑着旋握住了笔杆。
……好吧，再加把劲。
听见房门外传来轻轻敲击声，特里斯深吸了一口气，振奋精神，开口大声说道：“进来吧，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莉塔随即高兴地推开了门。
只见她一手夹着记事簿，一手提着一个纸袋，径直走到隔壁床坐了下来，将纸袋放到床边的矮柜上，打开，取出了两份饮品和一份纸包的糕点。
“这是什么？”特里斯不免好奇。
“下午茶。”莉塔笑了笑，欢快地挤了挤眼，“美食总能让人心情放松。”
居然不是酒……！特里斯下意识想，但嘴上赶忙顺势询问：“M女士那边处理好了？那个梦境最后摇晃成那样，感觉要塌了啊。”
“嗯……”将饮品分好后，莉塔便停下了手，坐在床边，颇觉苦恼似的拨着脸旁垂落的长发，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解释，“其实教会那边早就做出那样的决定了，只是我还想……再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不通过半神——不通过暴力的手段，就将其解决。”
半神，暴力，看来西塞尔说的没错了，特里斯忍不住皱着眉直白询问：“但现在的结果是还是使用了半神赠物，对梦境进行了打击？”
莉塔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对方会知道这些，可转念一想，他都在那梦中经历那么多事了，怎么可能不对此有所了解并产生猜测？
“嗯……嗯。”于是她最终还是点头，叹着气，郑重回应，“那个沉重的巨大梦境会拖垮她的，而且从保利反馈的情况来看，语言上的沟通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所以无论你们的探索结果如何，我们都会动用——”
话至此处，她停顿了片刻，才万分遗憾惋惜地继续说道：“那件能使人「遗忘」的工具，将梦境击碎。”
遗忘……？这就是那个针筒模样的半神赠物的能力吗？可是和击碎梦境有什么关系……
或许因为那毕竟是一件自家的宝物，面对满脸疑惑的特里斯，莉塔笑笑，还是稍稍坐直了解释：“遗忘是个比较笼统的说法，而且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使用后的结果。”接着她一边比划一边继续说道，“那是一件这么长，像针筒一样的道具，而且就像针管能注入能抽出，它的能力其实也可以分为两个，一个是破坏对方的记忆，想法，某个执念等等，破坏了，没有了，自然就遗忘了。”
呃……！这就是暴力强制让人放下执念的方法吗？让M女士……忘记与两个亲人有关的所有事？这是不是有点太过——
特里斯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可他也承认，这是一个办法，而且在某些情况下，或许还是唯一的，能够挽回生者的办法。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同时追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而听到问询，莉塔投来的目光霎时放松且柔和不少，“则是将打碎的部分抽取出来，以便后续康复治疗使用，如果进展顺利，有关那两个孩子的记忆，最终还是会交还给她的。”
“那太好了！”特里斯顿时松了口气，不禁遐想如果当时在镇上，西塞尔拿到的是这个能力，结局会不会就不那样遗憾？
“是……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一直笔直注视着他的莉塔，神情从惊讶到凝重，从凝重逐渐缓和，最终也还是稍有安慰地笑了。
特里斯眨了眨眼，低头摆弄了一下桌上便携装的茶饮，好奇询问：“所以那件道具现在正在刚才那位……他就是安东尼奥教授吗？道具在他手上？”
“你知道。”莉塔又想了想，认为也许是保利告诉了他，便点头，“没错，实际上他正在使用它。”
“我可以看看吗？只是看一看摸一摸。”特里斯两眼放光，立即压低声，兴致勃勃追问，“如果那是一件真正的，带有智慧气息的半神赠物……”
“当然是真的。”莉塔扑哧一声笑了，甩甩头发，大方回道，“没问题，我帮你去问问。”接着，她就从床上麻利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事实上——”
手触及门把，她忽地停了下来，但开口一阵，却始终未接下句，特里斯看得出她心情不错，可也猜不出具体，于是只能歪歪脑袋，不解地等她主动继续。
“……没什么。”莉塔扭头神秘笑笑，随后迅速拉开门闪出了屋。
“她刚才想说什么？”
房门一关，特里斯便惴惴不安地扭头小声询问。
“她说她有个惊喜想给你。”
隔壁床边，低头看着地图的熟悉身影再度浮现，口气平淡回答，“似乎是替你申请了一张通用学院内各大图书馆的借阅卡。”
“哇——”特里斯不禁瞪大了眼，“也就是可以自由进出图书馆不受监视了？那是好东西啊！”
“是啊。”西塞尔简略答。
“……”
这家伙怎么一点都不兴奋呢？特里斯一时无语，“人家可是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啊！”
“是给你准备的。”对面人认真推了推眼镜，脑袋却没抬起半分！“记得表现得正常一些。”
“可你都告诉我了——！”特里斯又觉一阵晕眩，下意识哀嚎，“一会我用那半神赠物扎一扎自己，把这事暂时忘了行不？”
比起让我伪装还不如刚才别告诉我呢！
“我会劝你不要，那是一件真正的，仍在神灵身旁的半神赠物，应该会有一些不妙的副作用。”
对方这时终于抬眼看了过来，严肃解释了一句，可特里斯紧紧盯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怎么看怎么觉得……
他绝对是在有意消遣我吧！！
特里斯努力思考着对策，此时正在另一房间内暗自紧张的莉塔，却是早已暂时放下了那事。
“所以怎么说？”她的注意力，此时正焦躁地集中于另一件事上，“他帮了我们那么大忙，只是看一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看一看，摸一摸，就像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安东尼奥教授笑着摇摇头，将已装进透明保护管中的针筒举到了与她视线齐平的位置，徐徐又说，“如果它是空的还好，现在里面已经装满了梦的碎片，你就不担心他一个不慎将其摔碎吗？”
“不。”莉塔也摇了摇头，坚定说道，“他有携带及处理神奇道具的经验，我相信他不会那样。”
“哦？这么说，他是个商人了。”安东尼奥教授维持着表面的笑意，低头拉开外衣，将针筒细心放入了内侧的口袋，一边慢条斯理说道，“看到半神赠物就激动得挪不开眼，想着怎么把它弄到手，转头卖个好价钱？”
“不……”莉塔则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呢，辛勤的伊文思女士。”安东尼奥靠着身后长桌半坐了下来，两手合十，笑容敛去了几分，“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对他做充分的背景调查吗？”
“我不认为在这个阶段有必要对他做彻底调查。”说到这一话题，莉塔顿时蹙眉更深，“而且他也还没有给出许可。”
她一向反对强行挖掘信徒的身份背景，更别说对方还只是潜在的拉拢对象，慢慢建立联系，让对方愿意主动交代不是更好且更显友善吗？
“没有给出许可，因为他可能是一个骗子，窃贼，不怀好意的阴谋家，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安东尼奥没有回避她不满的目光，反而坦然地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他甚至不是学生。”
还不是智慧的信徒没关系，暂时没做背景调查没关系，可连学生都不是，学派凭什么要给他展示自身掌握的重要圣物？
“……”莉塔垂下眼，紧紧咬着嘴唇，只是后悔事到如今，也没法给他临时伪造一个——
“不过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勤劳的伊文思女士。”
不料这个时候，安东尼奥突然长叹一口气，妥协似的改口说道，“这不过一件小事。”
“……是的，没错。”莉塔狐疑抬头，“所以回到刚才那个问题？”
“好吧，可以，让他来吧。”
安东尼奥·莫尼斯教授从桌沿站起身，摊开手臂，重新微笑说道，“告诉他周四下午三点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会把空的针管借给他玩玩。”
“……谢谢。”虽说对方此番用词实在不太动听，莉塔还是长舒了一口气，勉强勾起嘴角回应，安东尼奥听罢只礼貌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忽漫不经心补充，“顺便帮你仔细调查调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