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塔脸上的笑意顿时又深邃了几分。

只见她迅速扭头返回柜台，取来了一本记事簿，随后便一边大步走向书社大门一边冲特里斯使了个眼色，“走吧！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时间？”特里斯快步跟了上去，随口小声反问了一句。

“预约的时间。”莉塔笑笑，一把拉开了大门，“我们最近做的许多都是心理疏导相关的工作，所以你也可以把我们视作心理医生。”

合情合理。

特里斯点点头。

在书社前的街道旁等了没一会儿，一辆马车就在两人面前缓缓停了下来，莉塔先一步登上车厢，刚刚坐定，就扭头对车夫娴熟说道：“铁桥区，法尔莫大道，汉森先生的诊所。“

接着，特里斯注意到，她从口袋中十分随意地抽出了一支带有一丝奇妙亮光的钢笔，并按着笔杆中部，拇指迅速向下勾了勾。

那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举动，莉塔的视线也从未移到那笔上，若不是被亮光吸引，他恐怕根本不会察觉，但也就是在那一点细微动作之后瞬间，整个车厢忽地一暗，像是经过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区域，可彼时马车根本还未走起，特里斯下意识向窗外看去，结果紧接着，他就发现整个车厢恢复了上车时的状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不想让旁人听到谈话内容啊……”

正在疑惑，脑海之中，忽幽幽响起一句。

“带有一丝黑夜的气息，但明显是智慧的赠物，莫非是两位合作完成的？”

……他在说什么？特里斯前一句听明白了，后几句却听得云里雾里，西塞尔的意思……是那支笔是一件半神赠物？但上头不止有智慧的气息，还有黑夜的气息？

他立即将视线转了回来。

“我想想……”此时的莉塔低头看着记事簿，右手握着的钢笔一摇一摆，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玩具，她将无月之夜的概念大致解释了一遍，因与西塞尔先前所说差别不大，特里斯听着听着，很快开始分神，视线继续有意无意地投向那支钢笔，同时在心底急切追问，合作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西塞尔倒也很快回答了他，“那支笔，或者说赋予它力量的那件神赐物，应该是夜之女神送给智慧女神的，上面附加了祂所掌控的隐蔽的力量。”

嗯？送？啊这、这……还可以这样的吗？

配合着这句话，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的却是埃尔夫人给拉蒙的奶奶热情送出苹果的画面。

“噗。”接着，他就听到西塞尔轻轻笑了一声，口气随意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比起拼死去夺取，背负权柄带来的沉重负担，还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某种能力更轻松，本来在这个世界，两家的信徒就存在合作，神之间以这种形式互送互送礼物，也能巩固这层关系。”

那他们关系的确挺好啊……特里斯听得若有所思，不自觉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没错……”莉塔叹了口气，闭上眼皱了皱眉，摆出一副苦恼神情重重说道，“就是这么麻烦。”

呃……！特里斯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幸亏自己这边也是在听讲解！随后赶忙掩嘴咳嗽了几声，看向窗外，主动抢过话题：“对、对了，刚才你好像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医院？”

“不，只是一家小诊所。”对方并未察觉异常，听罢便无奈摇头笑道，“你知道，那边没什么正规的大医院，而且她的情况……起码现在应该还不到称为病症的时候……嗯，我希望是。”

迅速思索片刻，想她除了无月之夜，似乎并没讲什么其他的话题，于是特里斯顺势便问：“她？”

“嗯，她。”莉塔翻了翻手中的记事簿，垂下的眼睫微颤，神情亦在那瞬间肃穆且凝重不少，“我姑且称呼她为，M女士吧。”

M女士到底是哪里人，至今仍未调查清楚，只知道她还不到十岁就和母亲来到了法兰登堡，那位身无分文的可怜的单身母亲做过许多工作，结果却是生活还未见起色，自己就不幸在一场马车事故中丢了性命。

于是M女士只得自己独自生活，她做过洗衣工，刺绣工，也做过□□和小偷，总之在她十来岁的时候，她有了一个孩子，且成功将其生了下来，回归两人生活的M女士因此更加努力，可惜生活依旧没有太大好转，依旧是饱一顿饥一顿，直到那个孩子也到了可以工作的年纪，两人幸运地找到了一份女佣的工作，M女士在厨房负责做菜洗碗，而她可爱的女儿则得以进入主人的屋内。

根据M女士的回忆，她的女儿是那样活泼热情，很快得到了雇主的喜爱，两人最终竟攒下了一点钱，在铁桥区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日子似乎一点点地好了起来，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她的女儿意外过世了。

如何意外，时至今日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当时她并不能每天都见到自己的女儿，而在对方与自己失去联系两周之后，她就收到了这样一个含糊不清的消息，几缕头发，一枚戒指，和一个气息奄奄，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据说是她女儿的女儿。

她自然是痛不欲生，但那时的生活也还不至于到绝境地步，她的雇主虽然赶走了她，但也好心留下了一份介绍的信件，使她能顺利在另一位雇主家中继续厨房女佣的工作。

那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病痛已经像藤蔓一样爬满了她的全身，但她还是和十来岁时一样勤快而努力，就为了养育她娇小柔弱然而十分懂事的孙女，毕竟这时的情况已经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她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小屋，更重要的是，她得到了一群友善的人的帮助，她们及他们可以在自己工作时陪小洛莉玩耍，教她读书写字，给她买她最喜欢的方块面包，而且他们还会给自己带来药品，缓解自己的病痛，倾听自己诉苦，为自己进行开解。

没错，她很快就成为了一名忠实的智慧女神的信徒，并积极在自己的同事邻居间开展活动。

“她并没有成为神职者的天赋，但她非常，非常的，虔诚而且认真。“莉塔轻轻叹了口气。

可即便如此，可即便她得到了智慧的护佑，悲剧仍莫名其妙地降临在了她的家人身上。

“有一天，她惊慌失措地抱着小洛莉跑进了汉森先生的诊所，嗯，那位汉森先生也是智慧女神的信徒，她说小洛莉不小心被噎住了，恳求他赶紧救救她，但被送进诊所那时，小洛莉的呼吸就已经很微弱了，四肢发凉，对母亲医生的呼唤毫无反应，汉森先生以最快速度进行了抢救，可惜没有成功，他没能把她食管里的东西弄出来，于是小洛莉就那样，不幸地去世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记事簿，似乎只是在诵读其上的记录文字，特里斯默默听着，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只是这样荒唐而莫名的死因，对他而言倒也不是第一次听闻，喝酒把自己喝死的，饿的太久，得到帮助后反而把自己吃死了的例子简直都成了镇上常见的笑谈，当然眼下他可没有笑的心情，一字一词咀嚼罢对方的讲述，他突然就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对。

“没能把食管里的东西弄出来……？”

她为什么要特别指出这句？

“是的。”莉塔轻轻点了点头，抬起眼看向了他，眼里泛着淡淡的亮光，似是悲伤，又像是某种欣慰喜悦的情绪，“她吃下了一个……奇怪的东西，M女士说是面包，起码在她看来不过是普通的方块面包，而且她很顺利就撕开了它，撕成小小一条喂给了她的孙女，然后那一小条面包就在她的食管里快速膨胀，甚至最后将她的喉咙都撑得肿了起来。”

那显然就根本不是面包了，特里斯眉头一皱，即刻反问：“污染造成的诅咒？”

可面包这样的东西，食物，也能成为污染物吗？

“不是面包的问题，是面包里夹杂的一些非常细小的沙粒石块，但因为它们实在太小了，没办法直接根据它们找出其来源。”莉塔无可奈何地说道，“当时汉森先生尝试给小洛莉开了一刀，结果M女士因为看到小洛莉食管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面包纤维，直接……精神崩溃了。”

“所以的确是她给她吃的？”

特里斯理解道，那位母亲，奶奶，当时一定非常的自责，要不是自己将面包带给她吃，她或许就不会那样凄惨而怪异地死去了。

“没错。”莉塔点头，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将笔塞回口袋，两手捂着记事簿的正背将其啪的一合，平静说道，“但她完全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弄到那块面包的，附近工作的社员表示她当天，包括前几天，都因工作缘故没来书社，而且他们的面包都是和面包铺购买的，然后她也没有去往周围的面包铺，事实上，她甚至有连续两天没返回住所，是邻居替她照看着小洛莉。”

“连续两天，都在雇主家工作？”

特里斯向前倾身，不自觉地揉起了下巴，思索着追问，“所以是从雇主家带回的面包？”

“我们也调查了那位雇主，确认那几天M女士的确在后厨工作，因为那段时间他们家有宴会需要准备……”莉塔咬咬嘴唇，轻轻啧了一声，“厨房里也确实准备了面包，但不是那种方块面包，唔，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那种一个掌心大小，黄白相间的小方块。”她一边比划一边继续说道，“不算常见但也并不少有，反正在她居住地附近就能以不高的价格买到一块，正因为小洛莉特别喜欢吃那种方块面包，M女士才会特地撕给她。”

“所以现在你们最主要的工作，是找到面包来源，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污染了它？”特里斯慢吞吞总结道。

“还有治疗M女士。”莉塔点点头随后补充，“我目前负责的工作是尝试唤醒她，或者直接从她的记忆及意识中寻找线索，因为剩余的面包，在我们去她家搜查时已经全被老鼠叼走了。”

特里斯眨了眨眼，“老鼠没死吗？”

“……”

莉塔也眨了眨眼，“……好问题。”

该死！特里斯立即后悔了，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姑且不谈老鼠吃了面包死没死，死了不就更没线索了，这也没法确定到底是大街上跑的哪只老鼠动的手啊！

他不确定自己下意识地摆出了一副怎样的神情，但对面的莉塔看罢扑哧一声笑了，拇指压在食指之间轻轻刮挠了几下，不好意思似的小声解释：“事实上，我们也在尝试，嗯，拜托星星占卜占卜那只老鼠的动向，不过那挺困难的，所以一时半会没有什么有用的结论。”

……他们居然有认真考虑，真是想的太周全了！

特里斯急忙一阵点头。

此时马车的速度已开始放缓，接着很快，就在一条狭窄的街道前停了下来，莉塔推开门，身手矫健地跳下马车，扭头对身后仍未习惯乘坐马车，正扶着车门谨慎下行的特里斯曲起四指，向后摇了摇拇指示意，“走吧，到诊所里探望探望那位可怜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