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了？

西塞尔下意识想，“你觉得我怎么了？”

“嗯？你、你不是——”一副合格服务生打扮的青年呆了呆，随后缓下了紧绷的情绪撇撇嘴说，“我以为你遇上了什么事呢，情绪这么低落。”

事实正好相反。

他倒不认为此时的自己表现得有多么失落，但听对方提起，还是不由得回想起了先前的经历。

在得知自己恐怕处于灵界之后，他再度尝试展开探索，可惜，依旧是一无所获。

放下一切念头，摘下眼镜，面前仍是亘古不变，如云似雾的空白景致，没有因为自己知道了灵界这一明确的概念后而发生任何变化，而若以灵界为主体，进行任何指令式尝试，要么毫无回应，要么立即指向了那个真实存在的物质世界。

毫无回应，是他经历过无数次的状况，归根结底是由于接触不足，人类无法想象完全不存在的事物，与他而言，同样如此，因为自己还未实际接触过哪位神灵，所以所谓神灵存在的国度，对他来说便还是一片空白。

……这可以理解，但指向现实就令人捉摸不透了。

如果说提供有关灵界的更多情报这一请求，指向现实存在的图书馆，还能解释为灵界无法诠释自身，可要求其展示真实也立即指向了现实，会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说这里并非灵界……起码并非真实的灵界，而他想看的真实的灵界，需要从现实进入？

……唔，但问题根本不是真实的灵界所在啊，既然有能力直接告诉我相关的信息，对于一些极其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还躲躲闪闪，语焉不详呢？

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那张被反复摩挲，带着温度的照片及那一张沾染了动人眼泪的方巾的虚影被投入迷雾之中，一对男女相拥而泣的画面随即短暂浮现，西塞尔正是看着这样的场面，一边腹诽，一边显出了身形。

见对方没遇上什么坏事，对酒吧环境亦无反应，特里斯轻呼了一声，便埋头摆弄起了放置于靠墙的联排椅座前的小型圆桌。

“看上去还挺努力的。”

然而这时，忽听对方轻飘飘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抬眼瞥去，竟见那位神秘先生光明正大地坐到了一旁软座上，将右腿搭至左腿，再将两手悠闲搭上膝头，随后便开始悠闲地扫视四周。

还不是为了攒你给星星的礼钱！特里斯咕哝道，装作没看见地继续干活，等到太阳落下，酒吧内真正喧嚣吵闹起来，他甚至没空就不经意听到的话题展开联想，这桌刚放下餐盘，就必须即刻转身回应那桌的招呼去，撞上记忆力极好的熟客或者已喝得晕晕乎乎的酒鬼，还不得不停下好声好气应付一番。

晕晕乎乎，不知忙到了什么时候，肩膀忽被人重重一拍，特里斯立即扭头看去，就见红光满面的老板亨利冲着自己拇指向后一捅，咧嘴笑道：“你可以走了，剩下的交给夜场的人员就好。”

还有夜场？特里斯疑惑地抬头看去，收银柜台后的挂钟显示，现在大概十点左右……现在居然还不算夜场？

“走吧走吧！瞧你累的，之前交代的都忘记了！”老亨利毫不在意，大手一挥，勾上了他的脖子，一边强拉着向前一边歪歪脑袋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解释，“最近不是又到了那个什么，无月之夜的时候嘛，你们学生还是赶紧回去吧，万一你们出了什么事，我在智慧女神面前可不好交代。”

对了，他似乎是一位虔诚的信徒……特里斯顿时有些恍然，转动视线，见另两位服务生已换回了外出的衣物，似也打算离开，便点了点头，真心对他说道：“愿女神保佑……今夜一切正常。”

“嘿，小意思！哪年不是这么过的。”老亨利哈哈笑着，再次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

带着一些后厨热情赠送的炸鱼块洋葱圈，特里斯快步往家中赶去，附近几家餐饮及酒吧还算灯火通明，在外闲逛的人相较昨日倒是少了不少。

“昨天不还好好的……”瞥见黑衣的警员出现在巷子暗处，他不免犯嘀咕，“莫非无月之夜到了？诶，西塞尔，关于那个，你还知道什么？”

“无月之夜不是固定某一天，而是长短不一的某段时间，所以说不定今晚真会发生什么。”

西塞尔走在他的身旁，也随性地观察起了四周，“但也可能今晚不会发生什么，只是昨天太热闹，有人酒后生事，警员们进行了一些提醒。”

“这么说的话，所谓夜场人员，应该就是酒吧安保人员之类吧。”特里斯认同地点点头，即便在尼诺那样的小镇，酒后发生打架斗殴事件都不罕见，更别提这样的大城市了。

“他们对学生还挺好的啊！”他稍稍回想又奇道，“给学生提供兼职，还催促他们早点回去什么的，明明从岁数上来说，这里的学生和一般成年人也没什么差别吧。”

“你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西塞尔轻笑一声，“其实学生也不全是智慧的信徒，专研某一学科，遂而被其他教派吸引很正常，例如研究农业，向太阳及生命之神祈祷的情况更常见吧，但只要他仍寻求知识，对智慧而言就是一份力量。”

这也能算的话，那智慧很强啊！不过智慧的强大具体体现在哪里……他惊叹一声后又忍不住挠起了脑袋，毕竟太阳的威力可是能轻易想象并一眼看出来的。

“对了对了，我本来还想问你一件事。”

恰在此时，脑子里忽地闪过一道，使他立即蹙眉追问，“莉塔说序列晋升，可以在这个教派完成一次，接着换去别的教派继续……是真的吗？那样岂不是能获得所有神灵的馈赠？”

“如果以成为全知全能的神为目的，这不正常？”没想到对方即刻以莫名其妙的神色口吻答复道，“事实上，眼下所有的神使，即在位的神灵，都经历过信仰的切换吧。”

“什、什么？！”特里斯顿时两眼大瞪，原来连现在的神都曾这样！

“直到成为神，也还会为权柄而争斗的。”西塞尔再度笑笑，“不，应该说到了神灵的阶段，想得到的力量，已经完全可以亲自去夺取了。”他稍稍仰起脸，看向了遥远的高处，忽有些感慨似的说，“之前我还疑惑，星星什么时候有了占卜的能力，现在看，应该是某些权柄得到了重新分配，当然这个分配也不一定是暴力取得，也有可能是对方一时没法掌握某个过分强大的力量。”

“咦，对哦。”特里斯猛然想起了他先前的小声疑惑，顿时又有些好奇，“那其实现在那位星星的神灵也可以被称作占卜之神了吧！”

西塞尔轻轻唔了一声，“可以的确可以，不过那位神秘的占卜之神似乎依旧存在，也就是双方或许并未争斗，而是和平分配那份算是本源的力量，以祂的性格，肯定是不会将其大肆宣扬的。”

“毕竟说出来就有种你来砸我饭碗的感觉啊！”特里斯再度长长噢了一声，此时熟悉的小巷已顺利展现于眼前，于是他下意识就开始寻找自己租住的小屋，结果意外发现，那间小屋，今日似乎有两层的玻璃窗是亮着的……

“艾伯特回来了？”他立即扭头向西塞尔小声询问。

“似乎。”对方随口回道，特里斯听罢，便当没有异常，放心地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反手锁门，弯下腰将胡乱蹬掉的皮鞋并起挪至一旁，将早上捡起，临时放于门边矮柜上的书信报纸抓在手中，接着，特里斯才轻哼着歌，向明亮的厅室走去，一边步履轻松地跨过厅门，一边故作惊讶说道：“嘿，你怎么还没——”

没想到正面迎接他的，是对方一副幽怨且不满的神情。

只见那位医学院的艾伯特先生，顶着两个眼圈，穿着一件松垮的衬衣，像一只虾般颓废地坐在沙发上，幽幽看向大步走进的特里斯同时，保持着一边手向前伸出的姿势，握住了一把银白餐叉，而叉下，沙发前的长桌上，是一个长柄的圆型煮锅，那是特里斯平时用来煮土豆的，当然眼下，里面确实放了一个煮熟的土豆。

“呃……你饿了？”特里斯笑容僵在脸上，但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家伙，不会是饿得自己煮了个土豆吃吧！

“你是黑夜的信徒吗？”不料艾伯特却是面无表情反问。

“呃，不是。”特里斯困惑地摇了摇头，难道是黑夜把他怎么了……？不过遇上黑夜的执法者，也就意味着撞上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艾伯特点点头，紧绷的姿态一时舒缓了几分，只见他坐直起身，将叉子握在了两手之间，松了口气般继续说道：“好的，这说明你不需要去弄那什么麻烦的祈夜仪式了，赶紧帮我弄点吃的过来。”

果然是饿了啊！特里斯下意识抓了抓手里装着酒吧小食的纸袋，嘴上却好奇反问：“祈夜仪式？”

“嗯，黑夜信徒每周一次举行的活动，一般也就是祈祷，读经，唱诗什么的，但非要在夜里举行，一弄还要好几个小时。”他颇为烦恼地摇摇头，随后又冲他挥手催促，“既然你不是，那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快点快点，我被临时赶回来已经很烦躁了，家里还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

咦？他怎么也被临时赶回来，他应该就在学校中吧？特里斯倒想多问几句，但见对方扔下叉子抱着脑袋开始哀嚎，只得赶忙走进厨房，取出煎锅，将酒吧小食取出简单加热了一番，弄了一个鸡蛋，加上面包烘豆，勉强凑成一盘端了出去。

眼见他没有坐上餐桌，特里斯也只得将碟子放到了沙发前的长茶几上，艾伯特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深深埋着脑袋一时还没什么反应，但在两次短促的吸气声后，他抬起了头，看到了面前热气腾腾的食物，随后，整张焦虑烦躁的脸面就像花朵绽放一样舒展开了。

“嘿，我就知道你有准备！”

他笑逐颜开，一边毫不吝啬地称赞道，一边毫不犹豫地抓起餐叉冲着炸鱼块首先刺了过去。

“味道不错。”叉起炸鱼放进口中刚咀嚼两下，他就郑重点头含糊又说，待到完全咽下，才随口反问，“这些炸的是从外面买的吧。”

“嗯。”见对方吃的开心，特里斯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他转到茶几一侧单独摆放的沙发前坐了下来，向前倾身，搓了搓手道，“我最近开始在附近酒吧打工了，如果你想吃那里的菜，我都可以给你带点。”

“酒吧啊……”艾伯特拉长声音重复了一遍，嚼了两口，摇摇头碎碎念道，“我倒无所谓，有吃的就行，事实上我对食物没那么挑剔，当然如果你在意，可以留意一下诸如腌菜猪肉派，玉米脆饼之类，听说它们在酒吧内很受欢迎……”

哈！特里斯暗自大笑道，面上只是轻笑着点头：“我会留意的。”

“话说回来……”安静等待对方心满意足地又吃了两口，他才难耐不住开口询问，“你说你被临时赶回来，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艾伯特慢吞吞嚼着洋葱圈答，“平时我不回来，一般就是睡在实验室里，今晚突然不让住了，我就回来了。”

唔，这么说他也摸不着头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特里斯犹豫了一下，耸耸肩，起身向后靠去，一边疑惑，“其实我也是，本来预计工作到十二点，但老板让我现在就回来了。”

“或许他察觉到了你家里有位饥肠辘辘的室友正在等待？”艾伯特眼一挑，嘴角一扬，得意笑道，随后低头重新看回已消灭大半的餐碟，漫不经心笑道，“我想你那位老板是个好人，反正换作是我，我会非常感谢他的好意。”

“你的话，当然了。”特里斯斜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毕竟你吃这一半都是他送的！”

“是吗？”艾伯特眨了眨眼，忽放下叉子啧啧称赞道，“那这真是一座不错的城市，到处都是友善的好心人，我爱这里！”

……这突然闹的哪一出？特里斯还在发愣，对方已三下两下吃完了盘中的食物，拍拍手，再次表达感谢，随后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唔——太棒了，生活真是太美好了，我觉得我今晚可以难得睡个好觉了……或者继续大干一场，反正在这在那也没有多大区别，不过都是些无聊的文书工作。”紧接着又是一通针对院方繁琐流程的小声抱怨，特里斯竟始终无法从中找到插嘴的空间，于是也只能无奈目送对方不断自言自语着，一手抓挠头发一手叉在腰间，拖着脚步走出了厅室。

从沙发上起身，开始收拾茶几，西塞尔若有所思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原来今晚有祈夜仪式，黑夜的力量得到加强，那的确能睡个好觉了。”

信徒多的好处这时就显现出来了啊。

特里斯反应过来，便不禁感慨，根据先前书本上的说法，信徒既是神灵力量的体现，也是其力量的重要来源，越多人愿意念诵神的尊名，神迹越能降临于世，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各大宗教都会努力吸纳人员加入，嗯……说不定这也是不介意信徒拥有多个信仰的原因？毕竟对神来说，多一个知道如何祷告的存在就算多了一份力量嘛！

祈夜仪式使得夜之女神的力量加强，女神力量加强，那些守夜的神职者们也会更容易应付怪异现象……他都这么说了，那还担心什么？

特里斯彻底放下了心，抓起餐桌旁的抹布，一边用力擦了擦茶几一边嬉笑回道：“反正我睡不好，还有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