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告别老亨利，登上鹿角咖啡馆的二楼，特里斯一眼就看到艾娜和詹姆占据了角落里的一副转角卡座，正在整理其余箱子里的书籍，于是他径直走了过去，微笑着，直接将箱子放上了桌面。

“……诶？！”“女、女神啊！”

结果两人一齐被吓得靠紧了椅背同时惊呼。

“你、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待回过神，艾娜第一个扑回桌上询问，詹姆则狐疑地拉来箱子翻转着查看了一周，喃喃自语道：“还真是……那个箱子？不是从哪偷偷买来的？”

“应该是吧。”特里斯依旧面带着灿烂笑意，“要不要打开检查检查？我只是把箱子取回来了而已，还没有打开看过。”

“我觉得就是那个箱子。”詹姆在旁肯定道，此时他已从座位上站起，将箱子提在了手中，特地掂了两下，后又故作痛苦地补充，“我能感觉到那块砖头就在里面。”

“好吧！”颇有气势的将两手撑开在桌的艾娜，听罢迅速将视线转了回来，两眼冒着火光一般急切追问，“该你交代了，箱子是怎么找回来的？”

“我以为你会先夸奖一句。”特里斯看到她这一副模样，终于忍不住抱着腹部，掩嘴笑出了声。

“我宣布，这场比试是文斯汀先生获胜了，恭喜文斯汀先生，你真是占卜领域的专家！”詹姆放下书箱，两手一拍，语速飞快地吐出一串，随后便一手叉腰一手支着桌面，挤了挤眼，畅快笑道，“好了，快告诉我们吧，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它的。”

“那必须要感谢你们黑夜教会了。”

特里斯则稍稍收敛了笑容，冲他偏偏脑袋，伸出两指点了点。

他将与自己有关的经历直接缩减为了占卜到星星会给予帮助，而将重点放在了代表三大教会的神职者如何对付那个被诅咒了的小偷身上，两人听得津津有味，全然没在意他到底是如何占卜的。

“你的运气也太好了！”

听说对方最后还是由自己姐姐送回来的，艾娜向后重重一靠，鼓着两颊，脸上满是羡慕神色，詹姆放松地抱着胳膊坐下，则哈哈笑道，“星星果然和传闻的一样热心啊！”而后朝特里斯点了点头，欣慰又说，“你没事就好，一般来说，这类事情的后续处理还挺麻烦的。”

“所以说他运气真是太好了啊！”艾娜忍不住插嘴道，“还记得那个伯尼特吗？他不过是路过瞥了一眼事件现场，结果就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最后还是靠心理疏导治好的。”

“是的，他真是太可怜了。”詹姆眉头微蹙，无比同情地感慨了一句，回看特里斯时神情也认真了几分，“虽然教会那边认为没事那多半是没事了，但你要是后续感觉哪里不舒服，做噩梦什么的，一定要告诉我们啊。”

“没错。”艾娜也板着脸点起了头，“那归根结底还是很危险的事，千万不能大意。”

“当然。”特里斯真诚回道，得到这样的关心，谁能不动容？

神情严肃地又盯了他一会，似是确定了他没有撒谎，“好了……”艾娜长舒一口气，扑通一声坐了过去，眉眼舒展，视线放松地扫过两人，再度笑着提议：“我们现在可以喝——庆祝一下了吧？”

詹姆一听，煞有其事地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慢慢嗯了一声，随后才抬头笑道：“时间上没问题。”

“文斯汀呢？”艾娜立即兴致勃勃扭头。

“我也没问题。”特里斯则举起了手。

原来这家咖啡厅的经营者正是艾娜的一个亲属，当然也同为智慧女神的虔诚信徒，三人在将书籍整理存放好后，便离开咖啡厅前往了距离最近的金甲板酒吧，最终由詹姆豪爽出资的好好庆祝了一番，老亨利乐见特里斯带着生意上门，暗地里还加了两道小菜，接着直到夜幕降临街灯亮起，三人才艰难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出了酒吧。

“人怎么这么，呃！多啊！”

特里斯不想承认自己喝的似乎有些晕晕乎乎，便扭头四顾，故作惊讶询问。

“有消息说，最近夜间可能会限制外出？”詹姆看上去情况倒好，但话音还是轻飘了不少，他扶着早已眯起了眼的艾娜也环顾了一圈周围，随口解释，“但最近又有好几款新酒上市，大家都想赶在宵禁前好好享受一番吧！”

宵禁？因为无月之夜……？特里斯点了点头，大声说道：“那就赶紧回去吧，别给黑夜们添麻烦。”

“如果大家都这样……那就好了！”詹姆哼哼笑道，走向路边的马车，一边摆了摆手说，“总之我先送艾娜回去了，回头见！”

特里斯站在街上，手插在口袋迎着夜风，目送那辆马车嘎吱嘎吱地消失在街道尽头，才低下头，慢慢迈出了回家的步伐。

“还要宵禁啊……！”

人声渐远，视线越暗，他仍在尝试思考，以保持头脑的清醒。

“看上去情况还挺严重的？”

“小心点总没错。”

不知不觉，身边有了同行的人影。

“嗯啊。”特里斯高悬的心倏然回落了几分，他闭了闭眼，脑袋再度向下重重按了按。

静谧安宁的排屋很快出现在眼前。

“我觉得我要开始学习了。”他仰着脸，视线扫过一扇一扇，错落排放，或明或暗的凸窗，慢慢走着，突然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

西塞尔轻轻嗯了一声，他的视线更幽深更遥远，但嘴上只是简单回道：“好事。”

“嘿嘿……”特里斯忍不住挠了挠后脑。

于是第二天一睁开眼，他就从床上跳起，穿好衣服，直奔向了心灵书社。

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莉塔却并不在社内，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接待了他，替他找来了一些与神灵学，神秘学及古西德语有关的书。

“如果你是初学者，那么我建议你从高地西德语学起。”头一天给自己做检查的那位莫顿女士倒仍端坐在柜台之后，飞快扫了一眼递来登记借阅的书籍，随即建议，“高地西德语更贴近现代语言，相对好学好懂，而且已足够应对日常使用，虽然有一些特殊的规则是需要用古西德语书写诵念的，但那基本是圣者以上才用得到。”

依旧淡漠的两眼仿佛在问，你是圣者吗？

“……好的，谢谢。”特里斯打了个哆嗦，忙扭头对那位年轻的管理员小声请求道，“那就来点高地西德语相关的吧。”

根据神灵学记载，古西德语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门完整且表述全面的语言，由某位古老神祇授予，伴随着真神崇拜出现，是当时教会的专用语言。

但在第一次大灾变发生后，真神崇拜崩塌，对于神灵的信仰开始变得多样化，普通民众所用的各种语言亦开始发展，古西德语渐渐失去了活力，直到第一世纪末期，世间趋于和平，信仰也相对稳定下来，一门被称作高地西德语的语言出现，取代了古西德语在各个教会之中的地位。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次大灾变发生了，只不过这次灾害并没有使高地西德语灭绝，它为现在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使用的现代语言提供了不少规范，随后才像一位功成名就的传教士一般，渐渐退回到了神所在的领域。

“其实语言的历史，是人类与神灵的历史。”

西塞尔与他一道，躲在心灵书社后的一个小公园中阅读着高地西德语的背景，感慨一般娓娓说道，“两次灾变，其实都是神祇之间产生了纷争，遂而影响了人间，所幸第二次灾变后真神无力再战，世界也就和平到了现在。”

“呃、嗯？什么？”特里斯吓得将书一合，“你在说真实的历史？”

“我没说过吗？”西塞尔竟也同样疑惑。

“不……我知道的历史只有七神创世，然后七神隐去。”特里斯皱着眉摇了摇头，“灾变我倒听过，但这也有联系吗？”

“书上怎么写的？”西塞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从书社借来的其他几本读物，特里斯赶忙翻出了一本硬皮的神灵史话，架在盘起的两腿间，边读着目录边慢慢回道：“真神诞生，创世，接着神战……咦，还真有神战，然后最初的神使出现，教会发展……然后第二次神战，真神们陷入沉睡，还真是你说的那样！”

“因为真实的历史就是这样……”西塞尔摇了摇头，看向书本继续温和说道，“然后呢？为什么会发生神战？”

“我以为你会说呢。”特里斯惊讶斜了他一眼，翻开对应书页细细读道：“第一次是因为……唔，火神？那位古老神祇因为不满自己的功绩没能换来相应的权力，所以选择发动神战……结果祂最后，反而陨落了？！”

“火神陨落倒是没错，祂的力量及权柄被其他真神夺取，已经等同于不存在了。”西塞尔这时倒认同地进行了补充，停顿片刻，偏了偏视线反问，“书上说了这一段吗？”

“没说夺取，只说祂陨落了。”特里斯忙弯下腰又认真地看了几眼。

“唔，普通人类也不可能了解神相关的一切吧。”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轻轻颔首说道。

“第二次神战也是……涉及权力的争夺啊，但这次的结果是所有真神都隐去了。”特里斯继续读道，后看向他好奇询问，“你还知道别的吗？”

“你想听什么？”西塞尔挑了挑眉。

“也、也没什么！看你想说什么咯！”忽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按耐不住想要打探神灵私事了，特里斯赶忙直起腰，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解释，“只是觉得你的反应有点不太正常，是书上写的哪里不对吗？”将书翻至背面看了看，“这本书是大学出版的，其中内容应该经过了智慧女神的认可吧。”

“内容倒不算错。”西塞尔闭上眼，推了推眼镜，“只不过有些疑问，还是没能得到解答。”

“你想从历史中寻找解答……？”特里斯眨了眨眼，虽说他知道对方十分的不同寻常，可从远古的历史里能找到关于什么的解答？

“比如我是谁，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西塞尔挑眉斜了他一眼，这时却似笑非笑答。

……还挺哲学。

“呃，你别和我说你其实是哪位神祇啊！我压力很大的。”特里斯忙合起书向旁躲了躲。

黑发的幽灵轻轻笑了一声，再度将眼镜向上推了推，待放下手时，姿态已恢复了往时的随性，他转头看向草地上的一堆书籍，提醒说道：“好了，还是专注于高地西德语吧。”

“好咧。”特里斯挪了挪屁股，后背靠向大树，再度将高地西德语的入门教材搬到了大腿上。

与现代语类似，高地西德语同样由26个基本字母组成，且写法也相差无几，但与之不同的，是其还包含了5个特殊的，表示声调的字母符号。

“高音，中音，低音，重读与轻读……虽然如今作为咒语发音，不再区分的那么精细，但过去可是出现过不少有趣的事。”

西塞尔看到此处，竟露出了一丝并不常见的，轻松愉快的笑容，“降下雨和落下鱼的读音曾非常类似，结果就出现了，明明召唤的是雨水，从天上掉下的却是池鱼的场面，当然现在下雨的读音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不妨碍历史上曾经出现过那么一件事。”

“哈哈！这么说的话，天上下鱼的传说故事是真的了？”见他竟也会随意说起这样的故事，特里斯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手肘抵上膝盖，支着下巴，又冲他好奇询问，“我还知道一个故事，一个富翁请人打捞掉进河里的宝物，结果从水里出来的不是宝物，而是成群的青蛙！把富豪吓得大半个月没睡好，那也是咒语的问题吗？”

“哈。”西塞尔微笑着低头扶了扶眼镜，“那也是一件趣事，不过现在一是青蛙和浮起的发音已很不相同，二是除非恶意指向，基本已没什么人会召唤青蛙了。”

他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繁盛的草木，视线及语气再度变得柔和而朦胧，“在那个时代，空气之中都漂浮着神力，随便挥舞什么诵念什么，都能够实现，那是真正的可以被称作奇迹的时代。

可惜，那时的人类还很弱小，神的赐予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沉重的负担，于是，规则改变了，神迹的降临变得需要附着神力的物件及特定语句。

后来随着神灵信仰的兴起，规则进一步加强，必须是握有相应权柄的神灵，必须是众神认可的语言等等，一直到真神混战，随后隐去。”

“真神隐去，规则便没再变化。”言至末端，他的声音渐低，但也愈发沉而有力，“虽然变得严格，复杂且稀碎，但人类终于可以说是，掌握了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