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案解决了，箱子取回了，附近的星之圣堂的地址也问到了，所以今天的确顺利完成了不少事嘛！”特里斯大为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走出热闹依旧的金蓟花商业街，他并未着急前往鹿角咖啡馆交差，而是转入一条僻静小道，找到一张干净的长椅放下了书箱，继续心潮腾涌地回忆起了一天的惊奇经历。
在城市之内，且就在人来人往的街心公园后方，真真实实发生了一场超越一般规则的战斗却也没引起周围任何的骚动，走过巷口之时，他忍不住向巷道内多看了几眼，结果发现此时已完全交由黑夜执法者们处理的现场看上去就像日常巡逻的警员又发现了一位可怜的醉汉，而这在酒吧之后简直太寻常不过了。
随后更令他感觉奇妙的，是原本以为因得到了黑夜通知所以临时关闭了店门，结果走回公园边的街道才发现，那家名叫威格莫尔的酒吧并不在上午营业，而那家小诊所暂且闭门谢客的原因，是医生恰好外出了。
所以都不是因为那场针对污染物发起的行动啊……这就是神灵层次的隐蔽吗？他不免感慨万分。
“这就是黑夜的特权了。”
此时耳畔，忽地浮起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叹。
“如果由智慧善后，一般会采取心理层面的遗忘或掩盖，如果交给太阳，恐怕是完全不会处理吧。”
“西塞尔！”特里斯立即惊喜地低呼了一声。
“怎么？”回应的声音温和依旧，似乎心情也是极好。
毕竟交代的事我都圆满完成了啊！特里斯不由得骄傲挺胸，同时抓住机会赶忙询问：“那个小偷似乎没死，他们也会把他带回去吗？”
“必然的吧。”西塞尔颔首，“事实上，一个那样地位的人持有具备神力的物件就已十分不正常了，就算没有造成任何恶劣后果，他们都会调查的。”
“不正常……吗？”特里斯愣了愣，“可半神赠物都能在秘密集市内流通，那样的人拿到，也没什么不正常吧。”
特别那人还是个小偷！
“身为小偷的确能让这件事显得不那么奇怪。”西塞尔脸上露出了思考的表情，不过嘴上依旧，“但只要是市场上出现的，就一定会广为流通吗？那家两镑的占卜，会像旁边四分之一便士的占卜一样人流如织吗？”
嗯？四分之一便士？还有这么便宜的占卜？特里斯内心一震，但也瞬间明白了对方话中的含义，即便存在市场，半神赠物可不是土豆，想买就能买得到的。
“也就是这里头有蹊跷啊……”他不禁皱眉，“话说回来，之前罗斯先生好像也——有经济困难，特地来法兰登堡寻找发财的机会，却携带了一枚可以变出金币的半神赠物？”
“是带来的，还是买来的？是想要摆脱它，还是希望借它再度变得富有？这其中有很多可以调查的地方。”西塞尔低声说道，“虽然受到严重污染之后，半神赠物原有的许多特性会遭破坏，能力亦会发生扭曲，但通过一些手段还是能短暂的窥见一眼其本源，尝试猜测其来历。”
话至此处，他稍加停顿，忽地隐晦笑了，“就比如那只，让那个小偷发狂的手套，就带了一丝风的气息。”
风……？风的真神？可他不是说那位掌控的区域在法兰登堡之外……？特里斯犹豫着猜测，“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件半神赠物，也是从外面来的……？”
“或者他其实也是外地人呢？我不知道。”西塞尔的口气这时却变得轻松起来，“这就要仰仗黑夜和智慧的用心调查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尝试去向那位莉塔女士打听一下。”
“哈，既欠了人情又决定参加那位伊文思小姐的聚会了，所以怎么都要把这层关系用上是吧。”而这时再听他说出这话，特里斯的情绪已松懈不少，甚至产生了一种终于让对方得逞的微妙挫败感。
说不定他其实也是知识的神使，算帮自家人拉一波生意？他一面好笑地暗想，一面也正经地分析了一番，在这样一个陌生而复杂的环境中多拉几个有背景的联系人，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莉塔女士和理查德先生看上去都很好相处，而他们身后也都是正正规规的教会，彼此互相支援，如果下次再遇到涉及污染物的麻烦事，完全可以告诉——
“一定告诉我啊！”
不料最后，竟是林恩的郑重叮嘱猛地窜了出来。
……该死，我才不会找他。
特里斯郁闷地锤了锤前额。
不过话又说回来——
“那个太阳信徒你怎么看？”放下手，他便再度朝向一旁树影之中，身形淡淡的幽灵询问，一边取出了那张空白书页，展开递去，“还有这个，我带着会有什么问题吗？”
“他啊。”西塞尔看了一眼书页，却没伸手接下，只简单回答，“是一位虔诚信徒，前途光明。”
……什么？
“那本书似乎是一本记录册，就是各教会用于共享神赐物及半神赠物资料的交流簿，你在纸上写下信息，那本书上就会呈现同样的信息。”
随后，他看向别处，若有所思道，“那套交流系统是一个庞大复杂如蜘蛛网一般的存在，而像它这样，作为信息传递端点的记录册各个教会基本都有，但一般而言，不会被个人这么随意地在外携带，不过他那本上附着的气息复杂且微弱，不像是太阳教会发给他的，更有可能，是他从其他渠道获得的。”
特里斯下意识反应，“比如从市场里买来的？”
不是教会给的，总不可能也是盗墓得来的吧！
“可能。”西塞尔随口应道，“总之它力量不强，且我甚至怀疑它现在还能不能称作一件半神赠物，只是其中一页纸，带着也没什么问题，闲的没事倒可以尝试通过它和那位太阳信徒做做笔友。”
“……那还是算了。”特里斯缩了缩脖子，一边嘟囔，一边迅速将纸折起，塞回了衣服口袋。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就回去吧！”
安逸地看了看四周风景，他从长椅上一跃而起，拍拍衣服，再次伸了个懒腰，随后一边向鹿角街区迈步，一边插着腰小声计划道：“回去以后，就说自己占卜到那个星星信徒能帮我怎样？后面的事也可以顺利接下去……”
结果走过了一个路口，才猛然想起书箱没拿！
“你怎么不提醒我！”眼见西塞尔仍在一旁扶着手杖悠然同行，他下意识急道，扭头就要往回赶。
不料对方抬起手杖，诶了一声，嘴角噙着笑道：“把身体借给我，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他心情真的异乎寻常的好啊可到底为什么……
特里斯挠了挠头，也只得点头。
眼睛不由自主闭起，待再度睁开，身体已脱离了控制，这时只见，“自己”面向着身旁矮墙，左手握着蛇形手杖，不知何时套上了一副薄薄的棕色手套的右手则紧贴上了墙面，双唇轻吐一词，脑海之中，那个封闭书箱精确影像随即浮现，右手五指凭空一抓一扯，一个长方的影子，竟就这样被诡异地从墙中拽了出来，并立即化作沉甸甸的实体，将整条右胳膊拉着向下坠去。
怎么——
而也就在书箱影子实体化的瞬间，特里斯感觉到了身体的回归，于是他赶忙以两手拉拽起箱子，努力稳住了脚步。
“这是什么？！”他不免大为惊奇。
“这就是那个小偷，或者说他那只手所戴手套的能力。”已然悠闲退至一旁的西塞尔终于是毫无遮掩地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以后就可以借助这个方法远程提取一些物品了。”
“你、你能使用那个小偷的盗取能力了？！”
原来就和取得那枚戒指的造梦能力类似，这回他同样取得了对方手上那件半神赠物的能力！
特里斯这才反应过来，忙抬起右手想要查看，可惜找回身体控制的那一刻，那只如同皮肤一般轻薄的棕色手套就从手上消失不见了。
“不过毕竟是污染物，目前只能取来没有纯净神力附着，建立有一定联系，且能回忆起具体模样的物品，而且考虑到你身体所能承受的负担，眼下应该只能取来一到两件……”西塞尔说着说着，不由得惋惜感慨，“如果以后有机会接触到与之关联的那件神赐物，或许就能完全掌控这份能力了。”
你还觊觎神赠物……！
特里斯既震惊又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小偷拥有的可怕能力，他就、就这样……能够使用了？
所以他其实并不需要真实拥有某件半神赠物，只是有所接触……就足够了？
他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目的，就算收集半神赠物——或者直接点说，它们的能力，是用于保护自己，可谁又能对他造成伤害？一般人最畏惧的是死亡，但他这状态，死亡对他有威胁吗？
一个又一个疑惑，新起的，曾被放置不理的，这下都如同水中气泡一般不断冒了出来。
“呃……”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捡出了其中最为关心的一个，“那枚金币的能力，你没有取来吗？”
“我没能触碰它。”对方斜来一眼，轻描淡写答。
咦？所以这里的接触，是指用手，或者那把手杖去进行真实的触碰？
将自己面对过的三件怪异事件仔细回忆了一番，他顿时感觉有些豁然开朗，那枚戒指，西塞尔曾随身携带，然后那个小偷的手，也曾被那把手杖碾过，唯独对那枚金币，当时他们什么都没做。
……唔，当时那个环境，很危险吧，应该整个空间都是它控制的，所以他没法动手？而我又没办法直接去翻动那堆金币，把它的本体找出来给他，那样的话我自己可能就完蛋了……
“可惜。”
思来想去，他也只得遗憾摇头。
“……这没什么。”幽灵青年低头扶了扶眼镜侧边，“常有的事。”
常有……吗？那看来他的目的确实就是收集半神赠物的能力了，只是不知收集到最后会怎样……
心中似有绳结解开了，但似乎又有更多的绳结系了起来，他依旧不觉对方有多么危险，可眼下的状况，又着实让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为好。
提着书箱，沉默了一阵，对方倒是主动开了口。
“这次也辛苦你了。”
只听西塞尔口气柔和且异常郑重说道，“回去吧，你也会得到感谢的。”
“……”特里斯不由得惊讶地眨了眨眼，“什么啊，你要给我钱吗？”
他可从未想过得到感谢什么，毕竟帮助对方不就等于帮助自己吗？但他低下头，麻利提起书箱，一边向前迈步一边抬手揉了揉鼻，两颊还是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根据醒目的铁质鹿角招牌，特里斯很快抵达了咖啡馆所在，哼着小曲站在门前，放下书箱整了整衣装，正打算伸手推门，可就在这时，右侧不远处，忽有一声怒吼，紧随着一阵急促的推门声及桌椅碰撞声震天动地响起，“抓住那个混蛋！”
出事了？
他下意识循声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穿着体面，但那一身显然已不知洗过多少回的老头两条胳膊紧贴着前胸，慌慌张张地从一家酒吧里冲了出来，沿着街道，一边不安后望，一边朝着特里斯的方向狂奔，他的身后，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追了几步，刚与特里斯对上视线，就立即停了下来，一边焦急挥手，一边再度大声喊道：“快拦住他！那个混蛋，他、他喝酒没给钱！还拿走了我的钱包！”
怎么又是小偷……特里斯忍不住咕嘟，但还是迅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老头身上，同时跨出一步，摆好姿势打算拦截对方。
如果找准时机，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以双方年龄体格的对比，绊住对方脚步并不困难的，可看着那个枯发稀疏，满脸皱纹的老头跌跌撞撞跑近，他却没有能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
因为在定神看去的一瞬间他就注意到了，那个老头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黑雾。
但那并不是被污染，被诅咒的气息，而是一种更为沉重阴郁的，让人想到连绵不断的雨，潮湿腐朽的木板，病痛，以及死的气息，且随他的一步步靠近，越来越浓烈，越来越令人难以呼吸。
“嘿——”
于是他立即皱紧眉头，改变了姿态。
如果可以，他更想要喊住对方，让他先把拿走的钱包还回来，然后由自己给他一点钱以暂时应对当前面临的危机。
可惜，已经太迟了，对方低着头弓着背，像一头公牛那般直接撞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该死……”
而那胖乎乎的中年人这时才赶到特里斯的身旁，叉着腰，冲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大骂了一句，“你这样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女神不会保佑你了！”
“熟人？”特里斯一边好奇，一边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裤。
“算是吧！”男子露出一副懊恼而无奈的神情摊手说道，“听说他最近状况很不好，房屋破损，妻子还生了重病，我其实也没想要他酒钱，全知的女神啊我甚至是打算给他一点钱的！没想到他那混蛋居然趁我没注意抓着我的钱包就跑了！虽然不是很多，但这也太过分了！”
果然……特里斯暗暗摇头，从身后摸出了方才被对方抓在手中的牛皮方包，递出说道：“可怜的人，看在他已经将钱包还回来的份上，还是请求女神继续保佑他吧。”
“诶？你、你已经把钱包——”男子两眼圆瞪，呆愣了好几秒，才将钱包接过，打开扫了一眼，“好吧！”接着，就见他神情彻底放松下来，一边将其塞回夹克之内一边摇头叹气说道：“愿无一不知的女神能给他一些帮助！虽然他本人并不是女神的虔诚信徒……不过还是帮帮他吧！”
他不是，你倒是啊！特里斯不免感慨。
“你是个好小伙子。”这时男子的视线转了过来，同时热情说道，“要不要过来我的酒吧喝几杯，我这的金瓶威士忌最好了！是由芝华士兄弟亲手调配的，口感爽滑，味道浓醇，令人难忘！当然如果你不习惯喝烈酒，还有其他的，比如克尔松汀的黑苹，波姆的大麦芽——”
“不、不不……”特里斯连忙摆手，好的，他的确是智慧女神虔诚的信徒！
“我没钱。”即便还能有其他更委婉的说辞，他却是下意识地拍了拍口袋，无奈说道。
男子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噢了一声，面露一丝同情说道：“购置这身衣服花了不少钱吧，我理解。”
理解什么？特里斯愣了愣。
“我家那个小东西，几天前也是按学校要求换了一身新制服，可花了我不少钱呢！”男子皱着眉捏了捏下巴抱怨道，接着正眼看来，神情更柔和了几分，“话说现在还没到上学的时候，你来这么早，莫非是想找点工作的机会？”
咦？这是直接把我当成学生了？
“是……”特里斯既莫名又惊喜，这么说的意思，是他能帮我一把？
“嘿，那你可遇对人了！”男子哈哈笑道，“来我的酒吧帮帮工怎样？别担心，像你这样的——唔，怎么说来着，勤工俭学？的学生，附近可有不少！前几天我刚面试了一个，不过昨天又告诉我他暂时没法过来了！”
这也……太凑巧了吧！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对于主动送上门的工作机会，特里斯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下来，原来这个留着络腮胡子，膀阔腰圆的中年男子，正是那家与鹿角咖啡有着三店之隔的金甲板酒吧的老板，人称老船长亨利。
酒吧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十二点，但学生兼职的要求并不那样严格，按老亨利的话说，特里斯空余时过来收收碟子上上菜就行，酒吧内除了出售各类美酒，还会提供一些诸如洋葱圈炸鱼条的小菜，虽然作为服务生，按时计算的收入并不算多，但贵在相对稳定，还能顺便解决吃饭问题！
自己当然是不会抛弃艾伯特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此高兴一番！事实上，他已经计划好了，在确定对方回来吃后就从酒吧里带点小食作为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