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丘吉尔先生是个有钱人。
而且是个从各种意义上说都非同一般的……有钱人。
反复回忆先前令人无比震撼的对话，站在厨房台面前削着土豆薄皮的特里斯又忍不住停下，向着空气郁闷责问：“……你说你那时盯着信封看了那么久，怎么就没发现里面有钱？”
如果他知道那份信里有钱就不会直接把它卡投递口里了！
“我又不是透视眼。”
脑海里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地回答，但在静默一阵后，西塞尔还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不管怎样，也算意想不到的收获了。”
艾伯特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今天以土豆为午餐的计划，按他的说法，自己下午还要去一趟学校，没空再等特里斯买其他菜回来了。
“下次出门可以把信里的钱拿上，好像每周四都会寄新的过来，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他摇着头，忿忿说着，随后便返回客厅等吃去了。
“他有什么背景，你知道不？”
回想当时对方一副看傻子似的神情，特里斯颇觉无奈，又不免好奇，他既然是个有钱人，怎么说都不该单独住这儿才对，如果是怕暴露身份，又何必急招室友？
“姓氏没有什么印象……”西塞尔沉默了一阵，“那封信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唔……虽说和自己的看法差不多。
“你不知道啊……”失望之余，特里斯不免感到一丝惊讶，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对方当作是百科全书一样的存在了，但他不知道别的也罢，那位艾伯特先生，可是他亲自选出来的。
“……我没有去刻意调查过他，只是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人选罢了。”西塞尔揉了揉眉，“我和你说过吧，他是一个身在序列之中的人物，我有一种感觉，现在并不适宜探查他的详细情况。”
“不过你放心，”话至此处，他停顿了片刻，才语气沉稳地回道，“他并不危险。”
感觉吗……倒挺有神秘学家说话风范的。
想想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天赋，特里斯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
“……不过这么说的话，和你挺像啊！”
刚低下头在土豆上刮了一刀，他忽地再度停手，发自内心感慨道，“神秘但不危险，这不就是你给人的感觉？”
西塞尔此时已隐去了身形，于是安静片刻，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声音沉闷回答了他，“……这样吗？”
“不是吗？”特里斯毫不介意地咧嘴笑笑，随后便重新低头，将注意力放回了土豆上。
削皮，煮熟，切块，再加入黄油，清水和牛奶。
谨慎小心地按照西塞尔找来的一份食谱操作，他终于成功做出了人生第一份土豆浓汤，加上相对熟悉的黄油烤土豆及炸土豆饼——嗯，这下就有三个菜了！
他自觉十分满足，随即将其一一端进了客厅。
“喏。”并整齐地摆成一排，展示在对方面前。
“……”
似乎终于有空闲翻动桌上一堆杂志的艾伯特听到桌碗相碰的轻响，先是立即抬头，惊讶地扫了一眼餐桌，随后神情凝重地朝他瞥了一眼，才犹犹豫豫地伸手，将浅白中心点缀了一点豌豆绿色的土豆浓汤慢吞吞拉到面前，拿起勺子探入汤中，没有激起半点声响的，沿着顺时针方向缓缓搅了两圈。
……真麻烦啊。
“我凉过了！”特里斯忙说。
艾伯特的动作停了停，但随后，也还是逆时针慢慢搅了两圈，才抬起勺子，小心往唇前凑了凑。
城里的有钱人就这么麻烦吗！
特里斯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凉过了。”
“嗯哼……”对方这时终于含糊地应了一声。
“所、所以怎么样？”
特里斯立即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手交握着放到了桌上，“能吃吗？”
这毕竟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道菜！
“还行……”艾伯特这回终于是浅浅喝了一口，简单回道，可还没等特里斯松一口气，就听他长叹一口气，无比惋惜地说道：“但是没有鸡肉，培根，或者牡蛎——”
“我下次买就是了。”
特里斯赶忙抬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好吧，你通过了。”艾伯特将勺子叮地一声往碗里一扔，向后靠坐同时，脸上也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从今天起我们就正式成为室友了，我是艾伯特·丘吉尔，你叫我艾伯特就好。”
……原来今天才算吗，亏我昨天还在桌上留了五十便士的房租！
特里斯又想得一阵头晕目眩，好在控制的及时，能在他结束自我介绍后立即接上话道：“我是文斯汀，文斯汀·弗尔德。”
“以后我就叫你文斯汀了。”艾伯特点了点头，重新靠近桌前，一手随意地搭上餐桌，一手捡起叉子，直接插了一块土豆饼放进嘴里继续说道，“总之昨天说过的都算，然后今天……以后你买菜，直接拿信封里的钱就好，估计之前的信里也有，我没怎么数过，你可以试着找找，对，按照那个笔迹找就行，其他的都可以当垃圾扔掉。”
……甚至不拆开瞥一眼？
特里斯极不习惯，可又不好多说什么。
“不记得有没和你说过，我在附近大学读医学，所以不会每天都回来，所以拜托不要带奇怪的人到家里来，喝酒，闹事，开派对……都不行。”对方一边回想似的絮叨着，一边将土豆饼放进汤里搅了搅，“不过看你也不是那种麻烦性格的人，总之我觉得我们应该能和平相处……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觉得我们都会对彼此满意。”
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也就是不多过问彼此情况？
“……感觉？”
特里斯顿时想起了西塞尔先前的话，忍不住口气古怪地反问了一句。
“嗯，感觉。”没想到艾伯特立即抬眼会心一笑。
果然也是那种暂时不要打探的感觉……吗？特里斯暗暗呼出一口气，也放松腰背向后靠了靠。
这样也好，我不打探他，他也不多干预我……嘿，这样和西塞尔说话也不用太担心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便不自觉地浮出一丝笑意。
“你是太阳的信徒吗？”
餐桌对面，完全没有一点障碍地吃着土豆饼拌土豆浓汤的年轻医学生突然又问。
……嗯？什、什么？
“当然不是！”特里斯一激灵，再度坐直了腰。
“哼哼……是什么都无所谓。”艾伯特不在意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摆弄起了烤土豆块，自说自话一般道，“只是觉得你的身上有股太阳的味道，让人想到那些插在田野上，惨遭太阳暴晒的稻草人。”
……惨遭太阳暴晒啊。
特里斯沉默了。
这可比作为太阳的信徒听上去残酷多了。
“那是什么和我有关的预言吗？”
端着碗走回厨房，他迫不及待地将西塞尔又喊了出来，压低声问，“还是指最近太阳教会打算做什么坏事？”
如果是那样，他就一个箭步冲到黑夜的教堂报告那些隐秘执法者去！
“……”西塞尔一时没吭声，半晌，才慢慢回道，“我觉得他的意思，应该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太阳对你们那个小镇的深刻影响吧。”
“啊？”特里斯愣了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或许只是考虑如果你是太阳信徒，自己该怎么应对罢了……”西塞尔摇了摇头，推推眼镜，以一种安抚的口吻说道，“比如如果你要一大清早祈祷，他就好早点起来早点出门之类。”
所以只是随便询问一句？因为尼诺镇上几乎都是太阳的信徒，所以自己身上也有了太阳的气息？
特里斯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但听对方最后如此举例，还是感觉瞬间松了口气，毕竟如果艾伯特也讨厌太阳教会的话，那就是朋友了！
“这样一来吃饭的问题就解决了啊……！”
于是他高兴又问：“我们晚点做什么去？”
“……到处转转吧。”脑海里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竟像是没什么主意一般地回道。
唔……也就是没什么我必须去做的事了？
特里斯稍稍想了想，主动提议：“你来这边不是为了书吗？我们去附近有书的地方转转，找找看有没你需要的？”
“……好。”
他很快听到，对方微微颔首，表示了赞同。
嘿嘿，要是能直接找到他需要的就好了！
西塞尔这般可以说难得的反应让他一时之间使命感大增，走出小巷，他就马不停蹄地奔向了记忆之中，除去心灵书社外有书籍出现的地点。
书店，市场里的小型移动书摊，只在特定时候才会出现的集市中同样有书出售，特里斯一边四处闲逛，将可供阅览的书本拿起翻看，一边悄悄地与西塞尔进行交流，可惜直至日落，他都没能找到一本对方表现出希望他买下的书籍。
不会是在等我攒够了钱吧……
想起对方表示希望自己弄一件半神赠物给他时说的话，特里斯忍不住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嗯？等等。
紧接着他便突然意识到，莫非他想要的，其实是一本书模样的半神赠物？可自己要去哪里找那样的东西……那种秘密的集市？还是某个教堂之中？
一说到书与教堂，他自然想到了心灵书社，但西塞尔当时也没让他做什么……
“不用心急。”
或许是名字引来了关注，西塞尔平静温和的声音随即浮现于脑海。
“而且享受自己的生活吧，没必要完全按照我的想法行动。”
我的生活，可我眼下的生活是怎么来的呢？
对于他的那一番话，特里斯心中感慨良多，但他只是默默地咀嚼着自己的想法，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中午出门之后，艾伯特又是三个晚上没回来，而特里斯在街上游荡了三天，除去熟悉了环境以外依旧没有什么收获。
所以，要去那里吗？
看到这个傍晚，艾伯特终于疲惫地返回了屋中，他犹豫再三，还是拾起了先前一直被放弃的某个想法。
“你是——附近那个坎特大学的学生吧？”
耐心等到对方心情不错地用起了由黑面包和蔬菜炖肉及街边买来的柠檬水组成的晚餐，特里斯才故作随意地开口问道。
“这附近不就那一所大学。”
即便说了不互相打探，艾伯特对此倒并不在意，听特里斯问起，便一边将蔬菜夹入面包一边碎碎念道，“如果你有读大学的想法，最好不要去那，坐车去随便哪里都好，他们非常的小气，但对某些不必要的东西，程序之类又过分热衷……”
“……”
好吧，听上去就很麻烦。
特里斯耐着性子又等了一阵，趁他低头喝水暂时关闭了话匣，赶忙继续询问：“不不，没那么复杂，只是听说你们的图书馆是对外开放的，那我可以去看看吗？”
没错，绕着大学溜达了几天，他最终还是决定，到智慧女神家里转转！
“你是智慧女神的信徒吗？”艾伯特放下杯子，漫不经心反问。
“只有智慧女神的信徒才能去吗？”
特里斯一怔，虽然要求得也算合情合理，但那还叫什么对外开放！
“不，所有人都能去，但如果你信仰尚不明确，或者信了什么不太正经的存在，进门之后就会立即受到尖眼睛们的特别关注……相信我，如果有人一直在旁边幽幽盯着你，你是看不进书的。”他摇了摇头，再度以抱怨的口吻说道，随后起身，将餐盘和水杯向前一推，对着特里斯礼貌笑笑，“好了，我要上楼了，既不属于太阳也不属于智慧的文斯汀先生，下次有空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