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特里斯·科尔坚定地表示了拒绝。
该死，我不是说了吗——
“……好吧。”
没想到青年稍稍低头，伸起两指推推眼镜中部，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回应。
接着，他就从摇椅上站了起来，慢慢开口说道：“虽然我还是建议——”
建议？建议什么？特里斯的心弦顿时一紧，在烛火无法照亮的地方，他没有办法看清那位幽灵先生的神情。
“算了。”静默片刻之后，青年却摇了摇头，保持着仿佛低头思考一般的姿势，右手扶着那把蛇形手杖，左手手指屈起，似乎在眼镜侧边轻轻敲了一下，“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帮助，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
嗯？直接？不需要特定的仪式也不需要祈求的话语？要知道就算只是想找邻居帮忙，都要亲自过去敲敲门呢。
所以他真是一个幽灵？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惹到他的……特里斯一边犯嘀咕一边随口回问：“就喊西塞尔？”
“嗯。”幽灵先生西塞尔微微笑了笑，闭上两眼，脑袋稍稍垂下，随后他的身影，就自上而下地没入黑暗，再也看不见了。
特里斯迅速奔至桌旁椅前，结果也只是看到那把灰白的蛇形手杖，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不会是你带来的吧。”
左看右看，再没看到诡异的人影，特里斯稍稍松了口气，弯腰将手杖捡起，敲敲蛇头，嘟嘟囔囔地说道，“那不是老文斯汀年轻时的模样，看上去也不太像镇上的人啊，不会是其他地方来的吧，我可不想惹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啊！”
当然也不想花额外的除灵费用。
所幸那把蛇形手杖始终安静，除了眼部细碎的宝石随着灯光烛火的转动稍有变化，整个夜晚，并没出现任何的异常，而特里斯昏昏睡去之后，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噩梦的侵扰。
挖开了主教的坟墓，遇上了古怪的幽灵，但他还是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迎着清晨薄纱一般朦胧的日光推开窗，特里斯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今天的状态莫名其妙的好，甚至有一种几乎能够肯定的预感，那就是自己今天一定能将那把手杖卖出去……嗯，还是以一个很不错的价格！
所以还耽搁什么呢？
他兴致勃勃地想着，简单抚了抚早起后乱糟糟的短发，拿起整夜都安放在床边的手杖，一边穿套上马甲，一边快步向房门走去。
吱呀———
“特、特里斯！！”
房门打开，最先冲入的却是一声刻意压低，然惊惶不改的嘶哑呼叫，特里斯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将门重重甩回去。
“等、等等！特里斯，是我！”这时屋外，有两只手迅速伸了过来，从外抵住了房门，随之响起的话音是如此耳熟，特里斯定了定神，这才皱着眉头回应：“杰克……？怎么了？”
面前那个攀着房门不安四顾，脑袋几乎都要缩进夹克里的青年不是杰克还能是谁呢？
可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进来说吧。”对此特里斯倒没再多思虑，而是立即拉开了房门。
或许他和自己一样遇到了幽灵，或许更倒霉些，遇上了诅咒。
特里斯并不想用诅咒这个词，但事实上，诅咒，说不定更符合实际一些。
无论是神赐物，还是半神的赠予，毕竟都是事实存在的物件，使用久了会有磨损，哪怕只是存在久了，都好像没人坐下的椅子会累积一层薄灰，也会受到污染，清洗净化半神的赠予倒可以找教外人士帮忙，但对于神赐物，基本只有送回相应教会一条途径。
姑且不谈会暴露自己掘墓的恶行，这里也已没有老文斯汀所信仰的神灵了，而把那金十字交给太阳教会处理——嗯，恐怕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所以还是让它安安静静地陪伴着老文斯汀吧！
回想起幽灵先生莫名的坚持，特里斯无奈地摇了摇头。
“特里斯！”
刚将房门关上，杰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满头大汗，紧张不安地说道，“拉、拉蒙失踪了！”
……失踪？
特里斯眨了眨眼，“你确定是失踪，不是他早早起来，自己去了别的地方？”
这可才一个晚上，诅咒会发生的这么迅速吗？难道不是一点点的产生影响？
“事情是这样的——”
脸色煞白的杰克缓了口气，松开他的胳膊，但依旧将两只手紧攥着，在桌旁找了个位子坐下，压低了声开始述说，“昨晚我做了好几个噩梦……
梦到我们，挖着挖着，突然被一双双干枯的鬼手拖入了地下，也梦到……我们站在墓坑里查看时，突然被大量的泥土掩埋，还有……还有棺木打开，无数飞虫从里面飞了出来，啃噬我们的血肉！”
看上去的确像是中了诅咒……
特里斯突然感到一丝歉意，他能看得出那两枚戒指受到了污染，但没想到携带它们会产生这么可怕的影响。
他默不作声地走进隔间，取来一个杯子给他倒了一些水。
“谢谢……！”杰克赶忙拿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口，随后闭上眼，喘着气，再度定了定神。
“不过我……我没有什么问题……”只见他慢慢摇着头，缓慢又说，“总之，我今天起得很早，就想着去找拉蒙，看看他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样的状况，如果有，我们再一起过来找你。”
毕竟他两的住处距离近一些。
特里斯对此倒没觉意外。
“但是我去敲他家的门，根本没人回应，平时即便他没有醒，他的奶奶和妹妹也会出来询问一声，可这次……这次一个人都没有！”
杰克说着说着，牙齿又开始打颤。
“于是我偷偷翻进了他家的后院，结果发现他家的窗户居然都开着，而当我从窗户进去以后，他的家，他的房间，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在……！”
没有一个人在，好像是有些蹊跷。
特里斯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要知道拉蒙的奶奶行动异常不便，基本不会离开自己的院子，而他的妹妹，自己昨天刚见过，并没听她说起近期有离家的打算……
“而且不是……完全不像是他们自己离开的样子，拉蒙的床还一团糟，昨天穿的衣服鞋子还扔在一旁！里面黑漆漆的，我努力搜索了一圈，只感到恐慌的不行，就好像阴暗处随时会有东西冲出来将我撕碎一般！”杰克抱着脑袋，似乎再一次地陷入了噩梦，“我实在在里面待不下去了，所以赶紧跑了出来，可这一路上……一路上我也没有遇到任何人！”
没有遇到人？这怎么可能？
特里斯愣了愣，那枚戒指上的诅咒有那么严重？可太阳教会不就在镇上……
“怎么办……怎么办？特里斯！拉蒙不见了，我、我会不会也……”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沉，整个人如同吓坏了的鼠妇一般瑟缩着成一团，抱着脑袋，一下一下地摇晃。
“那枚戒指呢？”特里斯赶紧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一边伸手拍着他的后背试图进行安抚。
“戒指……戒指……”杰克捂着脸，停止了摇晃，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吓坏了，所以一离开拉蒙的家就把它扔掉了……”
呃，扔掉了。
污染物被扔掉了怎么办？
特里斯一时竟也感觉有些迷茫，他知道不去触碰，知道可以拿去清洗，可这半路扔掉——
“我、我可以在你这里待一会儿吗……？”
杰克似乎也不着急于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攥着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小声恳求道，“你这让我感觉舒服多了……”
嗯……那倒是一件好事。
特里斯暗暗叹了口气，点点头，允许他慌忙不迭地起身走进了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那间作为卧室的小隔间，等特里斯绕着屋子检查一圈回来，他居然蜷缩在床上，已闭上眼再次睡过去了。
……我的房间有那么安全？要是告诉他其实这里昨晚也闹了鬼，会不会把他吓得直接冲出屋去？
听着他起伏的鼾声，特里斯心觉无奈又好笑，但同时也稍稍感觉到了一丝慰藉，毕竟无论如何，掘墓的主意都是他提出来的。
……
唔，既然是他提出来的，他惹来的问题，所以也该由他去解决掉，不是吗？
如此一想，特里斯又头疼了起来，以他自知并不丰富的神秘学常识判断，他应该将这事交给太阳教会的专业人士处理，可那自然而然就会将自己的盗墓行径也一并暴露出去，那，可以寄希望于集市上那些清洗人吗？但眼下的状况似乎已经脱离了单纯的清洗工作范围，就怕一个处理不慎，引来很大的麻烦。
特里斯烦恼地揉着太阳穴，但实际上，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
通知教会……通知教会……嗯，简直就像太阳教会的神父在耳边亲自叮嘱一样。
好吧。
他最终妥协地摇了摇头，但！在走入教堂大门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些其他的工作，比如尝试把杰克惊恐丢下的那枚戒指找回来，不出意外的话，它现在应该还乖乖躺在拉蒙家后院的草丛里。
做出决定之后，特里斯没再犹豫，立即走出了房门，虽说一并交给教会处理应当也没有问题，但听罢杰克的讲述，他的心里就总有那么一丝莫名的不安，让那枚戒指留在拉蒙家的后院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阳光依旧毫不吝啬地挥洒于大地，可背脊处那一丝寒意，却始终没有散去。
是因为一直没有遇到其他人吗？
随着平坦的街道，石筑的围墙，连成串的房屋越来越近，特里斯那颗不安的心也越升越高。
拜托……拜托！
他焦急地暗暗祈祷道，千万不要现在就———
“小特里斯？”
就在这时，石筑矮墙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这么着急，赶着去哪里？”埃尔夫人穿着她那条干活专用的长裙，正提着一筐苹果从屋后走出，见他靠近，便越过石墙，冲他笑呵呵地说道，“赞美太阳，今天可是个值得悠闲度过的好天气。”
“埃尔夫人！”
看来镇上的人没事……特里斯顿时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马甲，笑笑回道：“所以我正打算……嗯，去看看拉蒙他起来没有。”
“小拉蒙啊……”
不料埃尔夫人抬头看向上方，默默想了想，突然有些担忧似的说道，“刚才有两个教会的人过来，问了几句小拉蒙家里的情况，他们说自己刚来到这里，所以不太熟悉居民的状况，唔，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教会？不熟悉状况？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刚来到这儿的，去教堂不就能得到所有资料了吗？
特里斯听得心中疑云重重，但也无法判断是否和那戒指有关，于是只点点头，故作轻松地表示自己马上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你真是个好孩子，”埃尔夫人安心了似的轻轻呼了口气，温煦笑笑，随后忽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弯下腰，捡起了一个包好的纸袋，一边递向他一边一脸歉意说道，“如果你过去，顺便帮我拿一袋苹果给那位老夫人吧，你知道她行动不太方便，而我这一时也抽不开身。”
“没问题。”
特里斯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便接过了那个塞满苹果的纸袋，可就在下意识地弯曲手臂，想将纸袋抱入怀中之时，他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的另一手一直紧紧抓着那根蛇形手杖。
自己竟怎么也想不起遇见杰克之后是如何处理那根手杖的，大大方方握着？遮遮掩掩抓着？还是飞快藏在了何处？不过似乎杰克也并未注意，完全没有问起……
反正总不能把它留在屋子里吧，当一件武器拿着算了。
思来想去，始终回忆不清，特里斯也没放在心，暗自咕哝了一句后，便继续快步向拉蒙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