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河原本出身京师一军户之家,十四岁因武学优异、德行嘉善受郭太师举荐入了执金吾,又在郭太师府中听学,与丞相之子殷怀洲、郭太师之子郭展俱是同窗。
他十六岁受皇命远赴东海戍守边关,迄今已有十年整。
戍守边境、风霜磨砺,就是大昱武将的一生。
大昱强盛,周边小国不敢妄动,中央掌及要权的又皆是文官,如屈河这般在太平盛世中没什么用处的武官便一一被下放到边境去了。像殷怀洲那般有家世的尚好,每年还能回京师省亲。若是屈河这般的,一辈子耗在东海也未可知。
屈河在东海十年,从起先的壮志满胸到后来日渐萎靡,每日的工作就是打打倭国人偷渡的独木舟。这也便罢了,只说东海比邻江南三州,其中扬州九江郡又是当今圣上潜邸,有些百姓仗着与今圣住过一条街能说嘴,好不把人当人啊!
又有些富户能攀扯上京师的关系,能攀上姓殷的尤甚,横行霸道,没个顾忌。
军户不受尊敬,屈河有军无权,粮饷又常被克扣,三月时终于受不住去九江郡守处催粮饷了。
谁知这一催让他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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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夜晚静谧无声。
一匹良驹趁夜色跋山涉水进城,马背上驮了个已近昏厥的男子。男子操着最后一点意志,拉扯着老伙计的缰绳。
一路往北,不可回头,城南多耳目……
背上的人逐渐垂下脑袋,马匹也早已累得直喘粗气,驮着人步步走向一户新起的高门大院。
严管事听见夜半异响,叫上了三四个将军府的护卫,开院门去查看。这一看便发现了倒在门口的人与马。
那男子满脸血污与泥沼,辨不出身份样貌。严管事叫个护卫:“去请将军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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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怀洲站在床前看大夫给屈河拔了针。
“只是奔途劳累,身上又有旧伤,再灌一碗姜汤便能醒了。”
“知晓了,”殷怀洲叫来严管事,“送大夫。”
他再回头看屈河,就见人挣扎着动了动,眼睛还未睁开,却喊了声:“郭展!”
殷怀洲挑了下眉。
屈河还有气无力地补了两个字:“盐税……”
郭展,与盐税案……
屈河戍地在东海,入京师必过江南三州。殷怀洲心念一转去找楚旻琅。
等两人一同走到屈河床前,人已经醒了。
殷怀洲抬手在人脸上打了个响指:“可还记得我是谁?”
屈河转开了脸:“殷怀洲。”
殷怀洲点点头,幸好没到见人就喊郭展的地步。
就见屈河有气无力,还能自然地将话风带去:“郭展如今怎样了?”
殷怀洲:……
殷怀洲凝神正色的样子让屈河心悬了一线:“郭展因盐税案监察不当已然下狱,几日前三殿下翻案,如今的说法是郭展并无过失,但是却没有郭展出狱的消息,现在下落不明。”
站在一旁的楚旻琅听到这里才明白殷怀洲带上自己的意思,殷怀洲一直清楚他与盐税案已经扯上了嫌隙,这两日千方百计,怕不是全都为了帮他?
听到郭展下落不明的消息,屈河的眉头紧皱不下。
“十几日前,我去九江郡守府催粮饷,却撞见几大车辎重从城外往郡守府中运,车辙极深。我便隐了行踪,翻墙而入去探听。才知道那几大车全都是年前便应该到达京师的江南盐税,足有十分之三的份量,我便知江南盐税有问题,找人快马给郭展送去了一封信,告诉他盐税有误。”
算算时间,信到郭展手上的时候,恰好是盐税案事发,群臣攻讦郭展。
楚旻琅问他:“你是如何跟郭展说的?”
“我只见了三分江南盐税的辎重,也不知事情真相如何。九江郡守与朝中殷党关系匪浅……”屈河乍然想起眼前这同窗就姓殷,还是殷府的嫡系长子,“我不是那意思……”
屈河看上去这十年没少受九江郡守的刁难,殷怀洲也不为难,点头示意他继续。
“总之,他们多有私交。我久不在京师,也不知京师形势,只能草草提醒郭展注意盐税误差。”
当时郭展人在朝堂之上,以一人对辨百官,他亲眼看着江南盐税入库,没问题就是没问题。谁知收到信任的同窗屈河快马加鞭一封信,展开就四个大字:盐税有误。
左殷党,右清党,郭展独自站在其间,还要诘问内心,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相信屈河的信。
可不是得气得当堂吐血。
“我原是打算在郡守府收集证据,谁料被人发觉了。九江郡守便安排了个当地的军户,要替下我。”
殷怀洲皱眉:“他区区一个九江郡守,敢动戍边将军?”
屈河冷笑:“如何不敢?扬州天高皇帝远,用些手段将我替下关了,过几月便上书,说我身染恶疾、不幸殒命,但戍边要务关系一国安危,已滋任某某代掌戍边军队。”
殷怀洲也无话可说,这样的奏章上到廷议,多半在前议时便会被殷呈佑批准,都到不了皇帝跟前。
“他们反应激烈,我便知盐税绝不简单,更要拼死逃回京师,告诉郭展。”屈河道。
“我知道郭展人在何处。”
此事涉及前世所知,殷怀洲斟酌了许久,不知该如何表达。
前世的盐税案与这一次也没有多少不同,当时楚旻琅火烧刑狱救走了楚星沅,因此被楚曜疏注意上,打发去了金城。而殷怀洲则一直在北地戍边,并未回京师。他次年回来的时候才听闻,郭展那一次病逝在刑狱了。
殷怀洲得知死讯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自然想不到其中有什么问题,只是可惜自己这英年早逝的同窗。谁知还没可惜过两日,他就在楚曜疏府上看见了活的郭展。
楚曜疏说那是他府上一名清客,可殷怀洲明明白白瞧着那人就是郭展。
后来殷怀洲又瞧见过他许多次,不乏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但郭展都只是装作不认识他。起先殷怀洲也有些惊奇不解,谁知渐渐地,楚曜疏身边亲近的男子越来越多。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时常对殷怀洲言辞暧昧、多番暗示,殷怀洲不胜其扰连忙回了北地戍边去了。等再后来,楚曜疏登基,大封自己的男宠,其中郭展被封文妃,据说很是得宠。
也正是因此,殷怀洲重生以来见到郭展,总觉得有些隔应,便不知不觉与人疏远了。
两双眼睛紧盯着殷怀洲,他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猜,郭展此时多半在三殿下府中,或者羽林营。”
为什么呢,因为上辈子郭展就是因着这桩盐税案,开始委身楚曜疏。
楚旻琅前世早早就溜到金城去了,哪里知道他三哥在京师的感情问题。凉州那偏远地界,就是皇帝封男妃的新奇消息都传不过去。他真心实意提出疑问:“郭展此次得罪的殷党、清党两边,他此前也未与三哥有恩有怨,三哥何必……”
“因为……”殷怀洲反复斟酌措辞,“因为郭展,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形容娇美……昳丽非常……”
床上的屈河目光逐渐迷茫。
“而三殿下,极好南风。”此事在今生还没有传开,但殷怀洲作为楚曜疏的表亲知晓一些也不算异常。
极好南风……殷怀洲说完,就见一躺一坐两个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向自己,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殷怀洲补了句:“我并非说这是个缺陷,或者毛病。”毕竟在场大家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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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乏,屈河身上还有重伤,便暂居在殷怀洲府上。
从屈河的房间回到殷怀洲与楚旻琅的卧房处,需走过两道长廊,隔一段影壁。楚旻琅这才知道,屈河住的这一块才是厢房,而殷怀洲把他安排在了主院中。
两人一路走得极慢,楚旻琅轻声:“殷将军这两日,为此案奔波劳心,不知是为何要淌这浑水?”
殷怀洲薄唇紧抿,楚旻琅看他表情就知道,这人不打算说真话。
“我幼时师从郭太师,与郭展、屈河都是同窗。”
楚旻琅暗付:那郭展当堂吐血的时候也没见你站上去。
他停下了脚步,等殷怀洲也停下来转头。
中庭一地月光如水,梭梭风过林稍。
楚旻琅深吸了口气:“殷将军待我好……”
殷怀洲侧首,好看的眉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等着楚旻琅的未尽之言。
“殷将军,可要与我交心?”
一时间,有股暖意热融融地冲上胸膛,殷怀洲没有任何办法拒接楚旻琅,楚旻琅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柔声问:“殿下想知道什么?”哪怕是要他说出重生之事都可以。
楚旻琅仰起头,掷地有声:“这衣服给谁买的?”
一买衣服一大柜子,还安排在主院,与他自己卧房一墙之隔,这很难清白啊!
再想他前世,西廷相伴的时候表现得那么生涩,问他就是第一次。好哇,感情原来在京师有相好的,怪不得金城雪地上那么果决,赶着回来见相好是吧?
楚旻琅越想越合理,脸上越来越愤慨。
殷怀洲一时失语,满脸不可置信:“殿下,你在想什么……”
楚旻琅:“谁叫你也形容娇美,昳丽非常。”
殷怀洲:……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屋:“谁穿得上,就是给谁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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