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栀夏愣了会儿。
她进门时一手拿水杯一手拿早餐,腾不出手关门,而陆哲淮正好从浴室出来,的确是他关的。
但是不对,旅馆哪儿来的暗锁。
她很有底气地挑眉:“什么暗锁,难不成你自己装上的?”
陆哲淮淡淡一笑:“万一?”
盛栀夏扫一眼远处的门锁,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却莫名有些疑虑,毕竟是一晚上就能写出一个游戏程序的人。
她眨两下眼,轻咳一下,不太自然地问:“就算上了暗锁,你能干什么?”
陆哲淮靠着床头软垫偏头看着她,一双眼慵懒半阖着,话里隐隐的威胁感:“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盛栀夏神情凝固三秒。
如果他真不是什么好人,在后湾的时候自己住在他家那么久,他想干什么早就干了,哪用等到现在。
但是——
他那个表弟看起来那么阳光开朗,最后不也做出非人的事。
彼此才认识半年,又怎么算得上彻底了解。
陆哲淮从她琥珀色瞳仁里读出高低起伏的情绪,撑着床沿直起上半身,将距离拉近:“不怕?”
温热气息洒落在睫毛上,她抬眸,淡定自若:“为什么要怕,你又不会做那种事。”
“万一我以前做过,只是你不知道。”他说得很认真,黑眸也沉了些许。
气氛酿出一丝危险,盛栀夏定定睁着眼,下意识往后靠,背部紧贴木椅。
四目相对,方才的动作使椅脚不经意间蹭过地板,激起短促刺耳的摩擦声。
陆哲淮知道,她胆大性子倔,多数情况下肆无忌惮,但静下时也懂得权衡利弊。
尤其在他说出那句话时,她心里估计已经翻过无数个画面,关于国内外某些骇人听闻的案件。
如果他真的打算伤害她,想做什么都太简单了,哪怕根本没有暗锁。
盛栀夏久久不语,在她出神时,陆哲淮轻易扣住两侧的木椅扶手,连人带椅地将她拉过来。
她的膝盖顶着半软不硬的床沿,身侧两条手臂将她困住。
“你果然你很容易相信别人。”陆哲淮说。
距离这么近,再往前靠一些,鼻尖都几乎碰到一起。盛栀夏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想起一部自然纪录片,里面那只受惊但依旧逞强的鹿。
“你不就是那个‘别人’。”她冷冷地说。
陆哲淮看她半晌,慢条斯理收回了手,将她从“被困”的状态里放出来,温声问:“一次机会,走还是留?”
盛栀夏产生一个幻觉,好像这句话不是在问当下,而是在问很久以后的事。
昨晚她不经意地问他,是否一时兴起,他没有回答,而是在此刻暗示她是否要及时止损。
他总是这么模棱两可,她疲于应对,索性把话挑明:“你问现在,还是将来?”
陆哲淮默了片刻,沉声:“都有。”
此时的盛栀夏竟也像昨晚的他一样,不知如何作答。
于彼此而言,未来那么多可能性,现在又怎么能知道。
她敛了敛眸,淡然回应:“早就说过,我顺其自然。不爱给人下太大赌注,但也不会因为一时的胆怯退场。你既然能思考这么多,看来病得也不是很严重。”
说完看他一眼,起身,将椅子往后一推:“我走了。”
下一秒,陆哲淮轻轻攥住她的手腕。
这次不是模棱两可地问她要走要留,而是自己做了个抉择,很明确地,要让她留下。
“再待一会儿。”
腕上一片闷热触感,像待在火炉边烘过一阵,让她指尖微颤。
今天之内他这烧估计退不了。
“陆哲淮。”她回头,眉头微微拧着,“昨晚你下楼给我热姜茶拿感冒药,到头来把自己给忘了?”
陆哲淮稍显无奈,松开她的手腕,眼底笑意疲乏:“把我说得那么没觉悟。感冒药我也吃了,但是没什么用,起来就成这样。”
盛栀夏呼吸微沉,原地站了会儿,又转身坐回椅子上,往前挪了些距离靠近床沿:“明天还没好的话就去医院吧,我陪你一起。”
陆哲淮不知在想什么,淡淡笑了下,眼底一片疏离逐渐融散。
“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连着几天洗冷水澡,想抗议家里人的管教,但没什么用,倒把自己折腾得大病一场。”他眼眸低垂着,缓缓道,“后来我妈过来看我,想照顾我几天,却被伯外祖父撵走了,说不能惯我。他说身体的病总归是能好的,但惯出来的病要跟人一辈子。”
盛栀夏很少听他主动提起自己的事,从前都是她问了他才答。
空气陷入沉默,她犹豫着问:“后来呢?”
“你说生病的时候么?”陆哲淮回想着,说,“后来没有人照顾我,那些药直接摆在卧室桌上,想起来的时候就自己吃一颗。那会儿还小,难受的时候总想让人陪着,而事实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不敢哭,怕他老人家又把我扔进书库关起来。”
盛栀夏一时哑然,斟酌片刻,开口:“不知道这么问礼不礼貌,就是......他老人家还在世吗?”
“还在,身体也很健康。”他淡淡说,带着一丝自嘲口吻,“老人家现在拄拐,过年回去看他的时候,那根拐杖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戒尺,阴影挺大的。”
“那你从小到大被他管着,生病的时候都没有人陪在你身边?”她问。
“其实也习惯了。”陆哲淮看向她,“不过还是希望有人陪着,像现在一样。”
大概一零年之后,网络成了众多人抒发情绪的树洞,盛栀夏刷到过很多言论,比如大家会在网上说,自己不爱跟人打交道,疲于应对社交,但也有人说,自己期待收到花,收到生病时一句及时的问候。
但那些不同的话,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说的。
好像每个人都知道,独立和孤独是两码事。
大家不屑于暴露自己的脆弱与需求,觉得矫情,觉得强大无所欲的状态是多么令人向往。
但真正到了只能独自熬过疾病、熬过那些坎的时候,又觉得有人陪着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
盛栀夏轻咳一下,指节蹭蹭鼻尖,纡尊降贵地说:“既然你想,那我就勉为其难陪陪你吧。”
他温和笑着:“以后也陪?”
“勉强保证。”她向他伸出手,一个盖章的手势,开玩笑地说,“但前提是,你一直在。”
很幼稚的约定方式,但他还是很纵容地将手贴上来,尾指绕一圈,勾住她小指。
-
量过体温,的确接近高烧,那些早餐他貌似也吃不下,盛栀夏不想浪费,拿下楼加热一遍,坐在休闲区小口吃着。
但早晨没什么胃口,一份蚵仔煎吃到一半就饱了,她转身倒了杯水给自己顺顺,桌上的手机正好震动,她接到盛祥皓的电话。
“你回国了?”那边问。
她懒洋洋应了一声,不想多说什么。
那边叹口气:“都不舍得回家一趟,你是越来越不懂事。”
她冷嘲:“爷爷不想见到我,我何必给他老人家添堵。”
“一码归一码!”盛祥皓又开始教育她,“你回家问个好那是你的心意,他总不能怪你。”
“知道了,生日那天不就回了么,急什么。”她敷衍道。
盛祥皓不知觉察到什么,阴森森地问:“你谈恋爱了?”
她慢悠悠喝口水,反问:“您这么盼我早恋?”
“我什么时候说盼你早恋?我是给你提个醒,学业恋爱结婚,这些事情都得按家里的安排来走,别擅作主张。”
周围坐着的房客正在聊天,有一个正好骂了句“干伊娘”,盛栀夏听得心烦,语气也冷下来,仿佛威胁:“叔,你觉得我改个姓怎么样?”
那边以为她认真的,斥她:“说话没规矩也就算了,做事你还想乱来?!”
“谁能比你乱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包的那些大学生和小演员。”盛栀夏终于逮着机会刺他,“在老爷子面前装踏实奋斗,背地里醉生梦死。盛家也就这样了,怪得着谁。”
那边哑口无言,顿了片刻又教育她一通,显然恼羞成怒。
她全程置若罔闻,挂电话前说了句:“劝你少祸害那些花季少女,迟早遭报应。”
...
陆哲淮靠坐在床头给手机充上电,不到半分钟一个电话进来。
他挂掉两个,对方又打来第三个,他只好耐着性子接通,是在波士顿的朋友:“喂,你怎么回事儿?伯母说你不接她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
“手机没电,刚开机。”他沉声道。
那边不知道他生病,只听出他状态不好:“一大早怎么了这是,听你声音感觉你累得慌。”
陆哲淮还是那句话:“多关心你自己。”
那边啧声:“问问都不行,你现在在哪?”
他随口说:“旅馆房间。”
“陆哲淮你——”那边见鬼似的,“你玩儿挺花啊,我还以为你出淤泥而不染!”
陆哲淮轻按眉心:“你是不是有病。”
“骂我干什么?我很无辜好吧,之前给你介绍那么多你都不要,看来喜欢自己找啊?话说你这状态这么虚,昨晚该不会玩儿俩吧?比我还浪,我记得你有婚约啊!”
电话那头连环炮似的,听筒声音都被那人提了几度,而盛栀夏进门听见的,就是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