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临朝三下五除二松开赵哥身上的绳子。

赵哥“呼”一下缓过气来，随着他大口的呼吸，那枚炸弹也跟着高低起伏。

“铁丝……电线……”

齐临朝立下判断，这炸弹被固定在赵哥身上，强行拆除有引爆风险，必须先解除炸弹本身的危险，才能想办法将其与人分离。

“好在炸弹没有计时装置。”

齐临朝边想边将绳子从赵哥身上扒拉到一边的地上。

赵哥刚清醒过来就极其用力地一把握住齐临朝的手，企图阻止他继续动作。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炸弹底部的屏幕突然开始跳转。

“10:00”

“09:59”

“09:58”

……

居然和几年前刀疤刘在餐厅那晚的情形，一模一样！

齐临朝有些恍惚，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拖动的绳子。没错，刚才就是这该死的绳子碰触到了炸弹底部的计时开关。

“报警？求救？都不可能来得及！”

齐临朝都没有反应过来赵哥刚才那动作俨然是知道这炸弹有这么个隐蔽的设计，他大脑飞转，急忙看会议桌上有什么会议标配用品：投影仪、遥控器、签字笔和几沓白纸。他飞身上前，将白纸上的回形针全部扯下来。

“你千万不要动！”

齐临朝一边埋头准备对付那个黑色的怪兽，一边稳住赵哥。

赵哥半点声音都没有，这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齐临朝怕赵哥情绪崩溃，刚抬眼却发现赵哥正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眼底的泪呼之欲出，嘴唇也不住颤抖。

“你别担心，这炸弹我有经验。”

齐临朝很理解，毕竟生死攸关，再沉着冷静的人也会慌会乱，会害怕。

他将回形针掰直，左右手分别捏住操作。

这几乎是一颗完全复刻的炸弹。

他夹起小方盒、拧开螺丝钉、扒开红电线……所有步骤都和当年如出一辙。

时间有条不紊地流逝，毫不留情。

齐临朝轻车熟路但不敢掉以轻心，很快他鼻尖上又凝聚了豆大的汗珠，手也不听使唤地开始发抖。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余光不住地往计时器上扫，越想不去在意，就越是难以忽略。

“和你认识这么久，还没问过你，你叫什么？”

赵哥突然发问，那语气那眼神明显不是在和陌生人说话。他声音有点喘有点急，像极了以前打完球休憩间的闲聊。

齐临朝大惊，不确定赵哥是什么时候看穿自己乔装的。

“你，你脸上……”

赵哥边解释边比划。

齐临朝一摸才发现那些易容用的硅胶和毛发都在刚才的挣扎中脱离了位置，他索性一把扯掉。

“你叫什么？”赵哥又问了一次，神情却有悲凉，像是濒死绝望，又像是明知故问。

“齐临朝。”

“名字真好听。”赵哥脱口而出，泪光闪烁。

齐临朝瞬间被记忆里的画面和声音击中。

那个时候，宗祈晖也是这么问，也曾这么说。

“看你的样子，是警察？”赵哥强忍住哽咽。

“是的，我是警察。”

齐临朝语气肯定，想让听者安心。他静静调整呼吸，因为接下来的步骤尤为至关紧要。

赵哥见齐临朝迟迟没有动静，手好几次举到胸前，像是想帮忙又不知道如何下手。他始终注视着齐临朝，潮湿又灼热的眼神隐隐发烫。

齐临猛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是赵哥仅剩的生存希望，也是对方唯一能指望的救兵。他断不能加重紧张的气氛，于是掐着大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齐警官，别紧张。”

赵哥竟然反过来安慰齐临朝。

齐临朝向赵哥投去一个感激又坚定的眼神，他果断擦掉脑门上的汗，一鼓作气地打开那个隐藏在一堆电线下的暗格。

不出所料，三根主电线就连在定时装置与火药导管之间。

齐临朝脑袋嗡嗡作响，眼下剪线就是赌命，还是赔率很低的那一种。

赵哥倒突然冷静了下来，他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没关系的，相信自己。”

齐临朝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最后宗祈晖的一句话从记忆深处，杀出重围。

“三选一，选中间呗。”

对！当时他就是这么处理的！而他赌对了！

齐临朝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循着这个指引听天由命。

希望这和当初那枚炸弹真的一模一样……

齐临朝将回形针尖放在中间导线的端口，只要用力一挑就能将其挑断。

赵哥看懂了齐临朝的意图和犹豫，不由得屏住呼吸，但他没有关注显示屏上的数字，也没有在意齐临朝的动作，而是死死盯住齐临朝的眼睛。

齐临朝深吸一口气，专注在手指的幅度，干净利落。

“啪”

中间的导线连根而起。

“01：03”

倒计时停在了这个数值上，好几秒都没有变换。

“成功了！”

齐临朝大松一口气，瘫坐在地，汗如雨下。

赵哥也松开紧皱的眉头，看着齐临朝弯起嘴角。

“滴滴滴滴”

还没等两人把气喘匀乎，一阵催命的电子鸣叫声骤然响起。

他们低头一看，脸色同时煞白。

倒计时在短暂的暂停后突然以超越正常的速度急剧下降。

“00：41”

“00：40”

……

最多还有20秒！

是紧急□□！

中间导线关联的是不是计时器，而是紧急□□！

“来不及了！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齐临朝赶紧捧起炸弹仔细研究。

“一定还有办法！必须还有办法！”

齐临朝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他一寸一寸检查炸弹的表面，想找到破解机关。

“来不及了！”

赵哥心急如焚，眼神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齐临朝所有精力都在和死神抢夺时间，实在没时间再照顾赵哥的情绪。

“来不及了！快跑！你快跑！”

赵哥竟然是担心齐临朝的安全！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齐临朝往门的方向推，齐临朝身不由己重心被远远抛出。

“不要动，再让我看一眼！”

“不要看了！来不及了！你赶紧跑！”

两人你推我搡，谁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又都奈何不了对方。

“00：10”

“00：09”

……

还剩五秒左右。

赵哥痛心疾首地怒吼：“齐临朝！你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齐临朝脑海里就没有出现过逃走这个选项！他突然在炸弹底部发现了个极其细微的突起，或许是绝密的开关！他上手猛抠，指甲都快被掀掉了，却始终无法将其拨动。

“齐临朝！齐临朝！”

赵哥的声音将他叫醒。

齐临朝再次定睛，那个突起只是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寻常疙瘩。

“齐临朝，齐临朝。”

赵哥满脸是泪，急切的呼唤也变成了温柔的称谓。

“00：02”

齐临朝低头一看，脑子一片空白。

真的是空白。

没有闪回，没有浮现谁的音容相貌，甚至没有平稳地最后一口呼吸。

齐临朝傻傻呆愣着，一动不动。

“齐临朝。”

赵哥又叫了一次，泣不成声。

他好像从一开始，至始至终，就只是一直盯着齐临朝。

“哗”

赵哥把齐临朝狠狠拥进怀里，双手紧紧抠住后背，下巴像扣子一样扣在齐临朝肩上，他身体猛烈的起伏伴随着深重的呼吸。

齐临朝也本能地将手搭在赵哥身上。

赵哥低声说了句什么。

齐临朝却听不清了。

“滴”

炸弹发出最后一响。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轰鸣？浓烟？

没有，都没有。

齐临朝恍惚地以为自己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心跳！

“咚咚咚咚”

还是心跳。

“我们还活着！”

齐临朝睁眼确认周边的一切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想动却发现自己还被牢牢箍在赵哥臂弯里，动弹不得。

死亡可以将人推得很远，也可以将人拉得很近。

赵哥应该也意识到炸弹没有爆炸，但他依然在低声哭泣，听起来异常悲伤。

是劫后余生的惺惺相惜，或者是高度紧张后的情感发泄。

齐临朝轻轻拍打赵哥的后背，试图让人平静下来。

“赵哥，没事了。”

赵哥没有松手，反而搂得愈发紧密。

“赵哥，没事了，没事了。”

齐临朝声音很轻，很柔，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赵哥最后一次用力裹住齐临朝，然后缓缓将人松开，软绵绵地往后坐在地上。他别过头，一手挡住满是泪的半张脸，一手捂住咬紧后牙的嘴。

齐临朝不知是不是感觉错了，他总觉得赵哥刚才用极轻的鼻息闻了闻自己。

炸弹黑盒彻底不亮了，仿佛刚才没有威胁过任何人的生命一般，此刻无声无息地静静呆着。

齐临朝赶紧上前检查，竟发现火药导管上弹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

可爱的字体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恭喜你，这次是假的。”

齐临朝当即暴怒。

“混蛋！”

赵哥的目光又回到齐临朝身上，这时已经渐渐由暖转冷，由浓转淡。

齐临朝趴在赵哥身前暴力掰开那铁丝与电线的混合体，将黑盒从赵哥身上卸下来扔到一边。他需要仔细拆解才能确认这假炸弹是不是老白的手笔，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他赶紧掏出手机，想先报警叫增援，刚进入拨号界面手就被强有力地摁住了。

“不要报警。”赵哥的西服衬衫还凌乱得一副垂死挣扎的模样，声音却已经恢复到平时的状态了。

齐临朝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但嘴里还是实诚地回了话：“你已然报警了。”

赵哥点点头，明白齐临朝的意思。他语气有些僵硬，眼神却带着恳求：“齐警官，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不过，能不能麻烦你，不要把这件事闹大。”

齐临朝几乎确定赵哥是被吓傻了，他赶紧出言宽慰：“你放心，警方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会派人保护你的生命安全，这次炸弹虽然是假的，但威胁却实实在在。相信我……”

“齐警官，你说的我都知道。”

赵哥打断齐临朝的话，他开始悉心地整理起自己的衣服和发型，再对视时已经瞬间转换成商人谈判的模式。

“相信你也看到了，这次的商会，规模盛大史无前例，来者有高管有富商，有新贵有隐豪。如果你们大举调查，势必会弄得人心惶惶。这样一来，大家好不容易放上桌的生意还没谈就黄了，而且阡市和默市的名声可能也会跟着受牵连。”

“这……”齐临朝被说得有些犹豫，但没有摇摆，“赚钱要紧还是生命要紧？生意要紧还是平安要紧？如果还有其他炸弹的？如果其他炸弹是真的呢？”

“当然是生命要紧，当然是平安要紧。”赵哥说话有道，一面迎合着话题一面往自己的方向领，“但我很肯定，这枚炸弹是冲着我来的，其他人应该暂无危险。而且我不是不让你们警方调查，而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可能低调行事，能不惊扰尽量不惊扰，能少惊扰尽量少惊扰，我可以立马找人提供酒店的监控视频，你们的工作应该很好开展。”

这么一说又好像有点道理。

齐临朝想到坤叔和老白，想到秦义峰那句“大局为重”，慢慢恢复思考。

“这样你也不至于打草惊蛇不是？”赵哥仿佛看穿齐临朝的心思，又有的放矢地补充了一句，“我猜，你煞费苦心地混进会场，不是因为提前知道有这枚炸弹吧？”

齐临朝看向赵哥，对方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他想先把这事报给秦义峰，整组人先互通有无后再全盘考虑商量对策，于是轻轻点头算是默许了赵哥的请求。

赵哥轻呼一口气，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齐临朝赶紧把发生的一切编辑到群里，并发送了自己的定位，等待秦义峰进一步指示。

“好在刚才没有冲动报警。”

齐临朝冷静下来后，心里暗暗后怕，不然万一坤叔和老白见状撤离，那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白费了。他没想到紧急关头，这个赵哥竟然比自己还沉得住气，内心多少有些敬佩和感激。

“你刚才为什么会到这个会议室来？”

赵哥好像知道齐临朝会这么问，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来。

纸条上写着：“401会议室，1V1，古。”

“就这么一个字迹都无法鉴定的纸条，你就敢只身赴约？”齐临朝难以相信。

赵哥没有回话，只是无奈地点点头，又无奈地摇摇头，好似有苦说不出。他掏出自己的手机，迅速摆弄了几下，关机时那亮闪的屏幕在齐临朝看来竟是个有些熟悉的画面。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很轻微，但很明确，就是冲这个房间来的。

“吱”

门被人轻轻推开。

两个身影闪进黑暗之中。

齐临朝瞬间认出。

一个是阴阳，一个是小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