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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动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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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晴光浮动,蝉音鼓噪。

院子里的鸟儿一会儿俯冲而下落在地上啄食,一会儿又猛然扑棱翅膀飞上枝头栖息。

在窗前修篁的掩映下,洛雨房中多了几分幽静和清凉。

张员外为免洛雨外出再有闪失,便勒令他这段日子呆在家中静养,委婉地将他“禁了足”。

洛雨性子沉静,又正犹豫着该不该努力争取红蕖,对于舅舅的“软禁”倒也不以为意,索性窝在房里读书品茗。

正当他闲饮香茶、徜徉书海时,表妹张琬忽然来探。

张琬吩咐贴身丫鬟留在廊下等候后,便盈盈步入了洛雨房中。

进了屋,绕过山水画屏,只见洛雨正端坐桌前看书,张琬顿时贝齿轻启,笑嘻嘻问:“哟,表哥在看书呢?看的什么书呀?”

“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是‘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呀?”

(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诗经》。‘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出自西汉司马相如《凤求凰》。都表达了男子对女子的思慕和爱恋。)

洛雨闻言,撤了书,抬起眼眸沉静地端详张琬,纠正道:“表妹,我读的是《左传》!”

“哦哦哦,原来是《左传》呐!”

“那是‘莒(jǔ)人入向,以姜氏还’,还是‘郑徐吾犯之妹美’呀?”

(注:‘莒人入向,以姜氏还’,出自《左传》隐公二年。说的是二年春季,鲁隐公在潜地与戎人会见,再一次加强惠公时期的友好关系,戎人请求结盟,隐公婉言拒绝。莒子在向国娶了妻子,向姜在莒国不安心而回到了向国。夏季,莒子领兵进入向国,带着向姜回国的事。其中的“入”字,是否解释为带兵入侵,各家意见不同,有待商榷。

‘郑徐吾犯之妹美’,出自《左传》中的《郑子产与子皙争聘》。说的是郑国的朝廷官员,也是同族兄弟的子南和子皙,为争夺一位美女而发生矛盾冲突的事。)

张琬身材高挑,纤秾合度,鹅蛋小脸,俊眼修眉,玉质冰肌,顾盼神飞,举止婀娜,气度端丽。

此刻,她的脸上正浮现着一丝坏笑,与其端丽的气度稍稍违和,却也让她平添了几分灵动。

洛雨偏着头,凝眉深望,恬静道:“我看的是《郑伯克段于鄢》!”

“表妹真是才高八斗!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佩服佩服!”

“此番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说罢,示意张琬宽坐,就欲起身亲自斟茶与她喝。

张琬掩嘴偷笑,足步轻盈,走到洛雨身旁,按住洛雨肩膀道:“表哥误会,妹妹不敢指教。特意来此,是有一首词,想向表哥请教。”

洛雨纳罕道:“表妹学富五车,还需向我请教?”

张琬撒娇道:“东坡先生有一首词,我一时忘却了,恳请表哥赐教。”

洛雨察觉她有些古怪,却依旧顺着她问:“哪首词呢?”

张琬假装一脸困惑,娓娓道:“东坡先生的《鹧鸪天》。”

“我记得前两句是‘。前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后面是什么来着?”

洛雨顺口答道:“不就是‘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

说到“红蕖”二字时,洛雨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嘴上顿了顿,才继续道:“细细香……”

“哦,是了是了!照水……红蕖……细细香。”

张琬盯着洛雨渐渐涨红的俊脸,阴阳怪气道。

洛雨见张琬似乎“来者不善”,内心有些忐忑,当下摇头叹息,重又拿起书来阅览。

张琬见洛雨妄图用读书掩饰,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书,笑问:“表哥,昨日湖上的荷花开得很美吧?”

洛雨不知她意欲何为,支吾道:“嗯,很美。”

张琬娇嗔道:“难怪表哥昨夜迷迷糊糊叫了‘红蕖’一整晚,果然是因为很美。”

洛雨脸色一变,暗自思忖:我叫了“红蕖”一整晚?糟了!定是昨夜一直梦见红蕖,不小心说梦话了。

张琬见洛雨脸色突变,心下有了几分眉目。

她冷笑一声,问:“听说,昨日与表哥乘船同游的女子,也叫‘红蕖’。”

“那是叫作‘红蕖’的花美,还是叫作‘红蕖’的人美呢?”

洛雨被张琬的灼灼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侧过身子,避开张琬的眼神,冷淡道:“不知道。”

张琬又好奇追问:“她是哪家的姑娘?你们怎么认识的?”

洛雨敷衍道:“偶然遇见的。”

张琬见洛雨敷衍应付,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激将道:“唉,我还以为,表哥向来洁身自好,不爱流连烟花柳巷,沉迷浮花浪蕊呢。原来……”

(注:浮花浪蕊:1.借指□□。2.指寻常的花草。比喻轻浮的人。出自唐代·韩愈《杏花》诗:“浮花浪蕊镇长有,才开还落瘴雾中。”张琬在此,以为洛雨是寻了风尘女子相伴出游。)

洛雨闻言,立马正色道:“表妹误会。红蕖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不是什么浮花浪蕊。”

洛雨意料不到表妹竟会误会红蕖的身份。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但不能玷污红蕖的清誉。

事实上,在与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哥里,确实不乏喜好寻花问柳之徒。

相约歌伎舞伎结伴出游,更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哦?”

张琬黛眉一挑,意味深长道。

洛雨连忙解释:“红蕖姑娘家住雾隐村,与制灯的秋氏父兄是隔壁邻里,与秋家宝兄弟是青梅竹马。”

“我先前在张家工坊门口遇见他们,后来又机缘巧合在玉龙道院与之邂逅。”

“二人当时赠予一味红蕖姑娘亲手所做的点心与我充饥,风味十分独特。”

“我得尝美味,便想将其带回江宁,纳入茶肆食单,因而登门向红蕖姑娘请教其做法。”

“表妹,你不要错会。”

张琬起先的心思全放在洛雨瞒着众人,暗觅佳人一事上。

可当她听到红蕖竟是宝哥的青梅竹马,表哥洛雨才来钱塘不久,便几次撞见二人出双入对时,不由阴沉了脸。

她痴痴默念一晌,丢了从洛雨手上抢来的书,转身走到对面坐下。

坐定后,眼波一转,问:“表哥,你老实说,你上次向我打听宝哥家住何处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着要去造访那位红蕖姑娘了?”

洛雨坦白道:“是有此意,只是彼时尚在犹豫。”

张琬单刀直入地问:“那你喜欢那位红蕖姑娘吗?”

洛雨不置可否,反问:“你为何这样问?”

张琬直言:“你要是喜欢,那姑娘又是正经人家出身,我倒是希望你能与之成其好事。”

洛雨疑惑道:“为何?”

“为何?为你好呀!”张琬不明所以。

洛雨微微一笑,试探道:“那日,我向你打听秋兄弟住处,见你一提到他,便神采飞扬。”

“近来,又一直央着我带你去工坊,观览工人做工。”

“你这么极力地推我去抢红蕖姑娘,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次,轮到洛雨仔细打量张琬了。

张琬脸上立时红霞乱飞。

她难掩仓皇,继而语带愠怒道:“表哥向来谦谨,今日怎么平白说出这样暗藏冷箭的话来?”

“难不成,你是怀疑我想让你拆撒了他们青梅竹马,尔后自己好趁虚而入?”

洛雨见张琬发怒,连忙起身斟了杯茶,走到张琬身旁,柔声道:“表妹息怒。”

“表妹人品高洁,我不是此意。”

洛雨并不清楚,张琬知不知道宝哥与红蕖的关系,但他早已察觉张琬对宝哥的情意。

有此一问,其实是想趁此机会,把话挑明。

“作为妹妹,你为了哥哥好,想把我推出去。”

“可作为哥哥,我为了妹妹好,却想把你拉回来。”

“我是担心,你明知秋兄弟可能心系他人,还毫不退避。唯恐你用情太深,不能自拔,将来会受伤害。”

“且不说秋兄弟今后能否回应你的深情,单是舅舅舅妈这一关,恐怕就过不去。”

“若是如此,表哥还是劝你及早抽身,切莫泥足深陷。”

“我可不想看到自己妹妹伤心难过的样子。”

说罢,双手捧杯,恭敬地将香茶递与张琬。

张琬这才消了气,接过茶杯,嘟囔道:“哼!这还差不多!”

“表哥的心意,我领了。”

“我刚听你说,才知道原来宝哥还有一位青梅竹马。”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他们要真是情投意合,我也就不推你去抢红蕖了。”

“说句不害臊的话,我留意宝哥不假。”

“不过,我也清楚,我爹娘是决计不会让我嫁给他的。”

“他有没有那样一位青梅竹马,我与他都是无缘无份。”

“我只是觉得,你若有了心上人,就能免去我爹一天到晚打我们俩主意,乱点鸳鸯谱罢了!”

张琬天性憨直,不喜拐弯抹角,见洛雨言辞切切,不由剖心析胆,掬诚相告。

这作派,在旁人看来,恐怕会嫌弃她作为女孩儿不够矜持。

可在洛雨看来,却觉得妹妹犹如一方未经雕琢的璞玉,天真可爱。

洛雨淡淡一笑,仿若清风明月。

他撩起衣服下摆,在张琬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颔首道:“你我年岁渐长,长辈们越发着急了。”

张琬饮一啖茶,撅嘴道:“那也不能不顾你我意愿,强行撮合吧。”

“从小跟我说,让我把你当亲哥哥看待,凡事从你、敬你。”

“结果长大了,忽然有一天,竟想要让我和我的‘亲哥哥’成亲。”

“这人非草木,怎能说变就变?”

洛雨见她神态可爱,不由噗嗤一笑,唏嘘道:“可不是!”

“从小跟我说,让我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凡事让你、护你。”

“结果长大了,忽然有一天,发现这个妹妹不仅不给我洗衣叠被,还要我给她斟茶倒水。”

“这人心不古,岂非命中无福?”

张琬看看自己手上的茶杯,抿嘴揶揄道:“你自己不喜欢使唤丫鬟,就想把妹妹当丫鬟使?”

“这茶倒得很委屈吗?”

洛雨连忙拱手作揖:“不敢不敢!妹妹可千万不要这样说!”

“哥哥是觉得自己家在江宁,不能日日在妹妹跟前斟茶倒水,所以命中无福罢了!”

张琬闻言,不禁心花怒放,笑靥如花。

她放下茶杯,感慨道:“可惜表哥家在江宁,红蕖姑娘又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怕她父母未必肯让她远嫁。”

“这样想来,红蕖姑娘要真是浮花浪蕊倒好了。左右打发些银子,总能把人带回去。”

洛雨哑然失笑道:“哪能因为我想把人带回去,就希望人家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何况她情郎在侧,就算她父母同意,她也不会答应。”

张琬侧首蹙额道:“她和宝哥虽是青梅竹马,但真就郎情妾意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兄妹俩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我们心知彼此无意,可在旁人看来,却觉得我们很好。”

“连我娘亲也怀疑我们真心互许。”

“说不定,红蕖姑娘和宝哥也是这样呢?”

张琬此言,狠狠搅动了洛雨的心渊。

虽然这心渊,本就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流汹涌。

可张琬这话一出口,顿时扰得心渊连表面也白浪千层、雪涛万点了。

洛雨轻轻低下眼眸,生怕张琬发现自己瞳孔里的颤动。

张琬见洛雨沉默,立马辩白道:“我说这话,可不是想撺掇你去拆散他们。”

“我只是希望表哥若是碰上可意之人,能够勇敢一些。”

接着,她忽然神色黯然道:“反正我晓得,作为女子,我这辈子想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没什么指望了。”

“但愿你能得偿所愿吧。”

说罢,抽出丝绢,擦了擦滴落的眼泪。

洛雨心生怜爱,安慰道:“傻妹妹!”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能嫁给喜欢的人呢?”

“论样貌、论家世、论才情,这钱塘县里有谁能比得上你?”

“即便放眼国中,你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多少公子哥对你心驰神往,爱而不得!”

“我看咱们宅门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吧?”

“若非舅舅一心属意于我,恐怕早就为你定下一门好亲事了。”

张琬梨花带雨,哀色犹存道:“定亲是定亲,跟我喜欢,是两码事。”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爹爹是算盘精转世!”

“他为我挑夫婿,都是按门楣高低来,才不管我喜不喜欢。”

“他挑的那些人里,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嫡庶成群?”

“可我喜欢的人,必须也只喜欢我一个。”

“纵使日子过得清苦些,也好过成天与一群女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洛雨若有所思,点头道:“所以你才喜欢秋兄弟?”

张琬面上红云又起,袒露道:“也有这些许缘故吧。”

“咱们这样的人家,虽比不得王侯将相,却也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

“我长这么大,周遭的男性长辈里,就只见过姑父一个,不续弦、不纳妾,从一而终的。”

“至于其他人……哼!”

“我爹因是钱塘首富,已娶了两房姨娘,还被外间笑他‘惧内’,不敢多娶。”

“可须知,我娘亲出身也不低呀,凭什么还是要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呢?”

“如此想来,嫁入平常人家,一夫一妻,相依为命,才真让人羡慕。”

“我早就想好了,我爹娘要是再逼我,我就剪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去!”

“诶!”

洛雨慌忙抬手,作势要捂住张琬的嘴。

“越说越离奇了!”

“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出家呀!”

“你要是到庙里当姑子,舅舅当天就能把庙拆了,把你绑回家!”

“哼!”

张琬把头一撇,悻悻道:“可恨我是个女儿身,不然我也可以离家出走,在外闯荡一番事业!”

洛雨拉起张琬的手,温柔道:“傻妹妹!不许胡思乱想!”

“舅舅若是再逼你,你就随我去江宁。”

“安安心心在江宁住下,我养你一辈子。”

“不过,我不信,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好男儿能洪福齐天,娶你归家!”

语罢,二人相视一笑。

闲坐廊下的下人们,听到房里传出泠然笑声,纷纷揣测:小姐亮出手段,表少爷回心转意,二人重归于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莒人入向,以姜氏还’和‘郑徐吾犯之妹美’,因《左传》中描绘爱情的篇章不多,所以,张琬在此只是为了揶揄洛雨,而随口点了与爱情沾边的这两个篇目出来,暗指洛雨春心萌动。在张琬的心中,引用这两个故事并无深意。不过,这两个故事跟本文之后的内容颇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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