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猫简桃在凌晨一点半给戚可可打骚扰电话，一直骚扰到快凌晨两点，醉猫稍微清醒了，说是要去洗澡了，才愿意挂电话，还戚可可一个清静。

然而这时的戚可可再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在简桃的追问下，将最近她和陆澄的相处过程全部简略地说了一遍，如此，她自己便彻底地回忆了一遍她和陆澄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把她弄得心潮澎湃，睡意像个落到地上的陶瓷花瓶一样，摔成碎片，拾捡不起。

陆澄在那次全然出乎戚可可意料的告白行动之后，在颠覆了戚可可的世界、将戚可可吓得魂不附体之后，他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工作室里。

陆澄一露面，陈晨晨就满脸惊讶瞅着他问：“陆澄老师怎么来了？今天没有拍摄安排呀，您是不是记错了？嗯？还是我记错了？难道我的行程表做错了？”

陈晨晨慌忙去翻看自己做的行程表时，全工作室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澄身上。

戚可可激动地跳起来叫道：“陆澄老师是来和我商量一点拍摄细节的！”

而后她一阵风似的将陆澄扯上了二楼其中一间拍摄区，关上门，又将陆澄扯到离门最远的角落，再跳开，离陆澄两米远，才问陆澄：“你怎么来了？”

陆澄意味深长地笑道：“来和你商量拍摄细节啊。”

戚可可：“……”

陆澄笑着往前一步，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你昨天跑得那么快，我都来不及和你多说两句。”

“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陆澄肯定地说，“你不打算让我当男朋友，为什么？”

戚可可不太适应这样直接讨论感情的方式，皱着脸，为难道：“我们一定要这样谈感情吗？”

陆澄怪道：“不然要怎么谈？”

说的也是，不这么大喇喇地将事情聊清楚，难道还要遮遮掩掩半猜半蒙吗？戚可可尴尬地咳嗽一声，说：“我觉得……我们还不算十分熟悉，我就是想……缓一缓吧。”

陆澄当即答应：“好，我们放慢速度，慢慢来。”

“我又没有在请求你答应我什么……”戚可可无奈地嘀咕着，想想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陆澄一派诚恳：“这个问题很重要，但很难回答，我也不能十分清晰地说出喜欢你是因为某一个确切的点。我只能告诉你，我觉得你性格好、有意思，也很特别，我喜欢和你相处，喜欢和你聊天，甚至想要为你做点一些事，闲下来的时候会想到你，每次吃饭都想给你发微信鼓励你多吃一点，知道你对我可能没有太过明确的男女之情，但还是忍不住想把我心里的情感告诉你。”

戚可可想让陆澄先别这么诚恳，她对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她还在神游太空搞不清楚状况，陆澄的坦白和诚恳在她眼里都是一种进攻，她有点害怕。

但这样的陆澄实在可爱，戚可可多瞧了几眼，缩了缩脖子，又莫名朝陆澄苦笑一下，犹豫不定地捏着手，稍带迟疑同陆澄说：“我大概，也不是不喜欢你的……就是太突然了，我不懂得如何应对，你给我一点时间，先别跟我说这件事了，我要冷静下来多想想。”

陆澄宽和地笑道：“好，那我们现在还是继续当朋友吗？”

“是的吧……”戚可可含糊应着，暗道她已经够乱了，陆澄就不应该向她提问，他现在问她1+1等于几，她都得琢磨一会儿。

接下来的几天，陆澄老是去工作室找戚可可商量拍摄细节，不是中午快午休的时候去就是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去，中间还帮简桃莫楚拍了个视频，并在工作室里赖了许久不肯走。

戚可可每次都将陆澄带到二楼的拍摄区去细说，没多久又和陆澄外出吃饭，继续说。

这商量的频繁程度让秦菲十分纳闷，她问戚可可：“接下来的哪个视频有这么高的难度？需要陆澄一天到晚往这里跑？还是陆澄给我们拍好的视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戚可可半真半假地说：“我们也不是全都在聊简桃莫楚两人的视频，还要聊聊其他博主的视频，学习别人做得好的地方嘛。而且我也想跟陆澄老师学习拍摄技巧，说不定哪天我出师了，简桃莫楚的视频直接由我来拍就行，连请摄影师的费用都能省下。”

秦菲觉得戚可可的说法有点奇怪，怀疑地盯着她，问：“你和陆澄之间……”

戚可可连忙抢答：“什么都没有！”

“呵，一看你们就是有什么了。”秦菲一副经验丰富的模样。

戚可可只能苍白地解释：“真没有……”

然而陆澄很快就没有出现在工作室里了。

陆澄是个大忙人，没在S市待几天就飞到国外工作，于是他和戚可可的相处转移到了线上。

陆澄在当地的晚上一般会出门逛逛，期间一直和戚可可打视频电话，给戚可可直播异国风光，并和戚可可聊聊一天的趣事，直到手机几乎耗光电量他再挂电话回酒店。

著名摄影师的镜头之下，什么东西都要比它本身再美上三分，连陆澄本人都似乎要比平时好看几分，嗜美成性的戚可可不可能抵挡得住，她很快被这些美好蛊惑，习惯了每天至少一通的视频电话。

不管莫楚那边的晚上是她这边的几点，她都坚持和陆澄聊完这通电话。如果是上班时间，她就躲在二楼拍摄区聊电话；如果是撞上简桃莫楚拍视频的时间，她就戴着耳机一边工作一边接通陆澄的电话，两人都没有和对方说话，只听着对方的存在就觉得别有意趣；如果是深夜，她也要调闹铃起床，但后来被担心她休息不好的陆澄制止，改为在陆澄工作间隙的吃饭时间再打电话。

戚可可没有谈过异地恋，不知道处于那样的恋爱中的人是不是像她一样受煎熬，她的心时时刻刻都在隐瞒着她，无度地产生漫无边际的想念和渴慕。而她的想念与渴慕都会被扔到锅里煮，熬尽了生机，只剩下干枯坚硬的石块般的结晶，硬生生地在她的身体里磋磨，让她品味某种深刻的痛感。

张丙基爆料的那一回，陆澄打电话向戚可可询问状况如何，戚可可便简单地跟他说了工作室里的情况，以及澄清的效果。

戚可可在陆澄面前没多少秘密，她还告诉陆澄：“这是今年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发生怀疑简桃和莫楚分手的事了，菲姐说我们工作室犯太岁，不过大家心里其实都有点知道了。”

陆澄问：“知道什么？”

“像我上次猜测的那样，简桃和莫楚的感情真的出了点问题。只不过大家都选择沉默，反正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们又帮不上忙，而且现在他们两个都是无事不登工作室，我们除了沉默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陆澄闻言，提出一个很精确的猜想：“他们分手了？”

戚可可只说：“不知道有没有到分手的程度，只是肯定不像从前那样好。简桃以前还跟我说过，想尽量把账号做到十五年，现在还没到一半……”

陆澄回想了一下戚可可从前说过的话，不像安慰地安慰道：“你不是说过他们打算退休吗？那正好啊，可以退休了。”

“……那是我用来搪塞你的话。”戚可可着实为陆澄对她的信任哭笑不得，说，“他们才几岁啊，大好年华的，退什么休？莫楚那张脸起码还能在模特界再拼二十年，简桃虽然不是模特，但有名气，露露脸，发点彩妆、护肤、穿搭的视频，也会有大堆人爱看的，退休干什么呀？”

陆澄呆呆地应了声，没跟戚可可计较，又问：“那他们的账号以后会怎么样？”

戚可可顿了一下，说：“应该……会停止更新吧。”

陆澄乐道：“然后你就可以不用再当视频策划，转而进剧组锻炼了吧？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尽管和我说，我帮过剧组拍照，也认识不少导演的。”

戚可可抓着手机愣神。

事情又多又乱，她倒是光考虑了那两人以及他们的情侣账号如何，忘记考虑自己的以后了。

陆澄说得对，情侣账号不再更新的时候，就是她获得自由的时候。

也是那一天，戚可可和陆澄聊到了未来。

陆澄说：“我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到处飞，我要维持好不容易挣回来的名气，和更多人以及团体建立工作联系，在更多有代表性的拍摄比赛中挤进前三名，出更多好的作品。所以，如果我们要谈恋爱，估计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谈异地恋。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对你不公平？”

戚可可没有回答，她也说了她的以后：“我会投身到剧组中，成为手里最多琐碎事的众多副导演中的小跑腿，帮着导演做好前期一切准备，真正经历一个从无到有的项目，真正进入到为我的梦想打拼的主赛道上。我会拼了命地成长，会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倾注到我的事业里，能够分出来的心思大概不会剩多少。”

电话的两头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都在琢磨自己和对方的话。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两人是正合适，都忙，都没空谈恋爱，正好可以谈不费劲的异地恋，跟养网络宠物似的，想起来就上网喂食，一天花一点时间就能维持这宠物虚拟的生命。

然而他们都是人，过少的接触会使感情破碎。

戚可可问陆澄：“你呢？你会不会觉得相处很少的恋情对你来说也是不公平？”

陆澄坦白道：“在我向你告白，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并不复杂的事，认清自己心里的感情而已，能有多难？但是在和你分隔两地的这些天，我的想法有了些许改变，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我和你都好的方式。我向你提问了这个问题，希望从你口中得到答案，是因为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戚可可缓慢地将心里不成形的想法整理成形，而后同陆澄说：“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不想仰望你，你是著名的摄影师，你在我心里有很重要的地位，所以我也不能是一文不名的人，我要建立起属于我自己的事业，我要像你一样了不起。再者，我也希望能够看到在摄影师身份之外的你，如果我和你成为了恋人，那么你的名气是你面对别人时的光芒，不该是面对我时的光芒。我现在暂时还没办法彻底做到这一点，但我会尽量去做。”

“你这样说的话，我会以为你是在和我聊一辈子的事。”陆澄轻声说。

戚可可想这也能算是一辈子的事，她的一辈子。她说：“我是在和你聊，我们要一起往前走，我绝不可以落后太多。”

“你本来就没有落后呀，”陆澄轻轻叹道，又顺着戚可可的话说，“可可，我很希望你能够喜欢摄影师身份之外的我。”

陆澄明白戚可可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她一直不肯确信自己亦代表着一种美。

戚可可有远大理想，且是行动派，孜孜不倦地追逐着她认定的美学，并为此学习到无数知识，却又因家境和出生而没有真正地见识过太多世面，没有真正地将她自己融入到她的美学里，她不可避免会有一点自卑，不可避免有一小部分思维被局限在她那娇小的身体里。

但陆澄很高兴戚可可决定要站在和他平等的位置，还要认识真正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愿意将他的职业和他本人分开来看待了。他知道，这是戚可可的表白。

那天戚可可和陆澄聊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心里都有既重且轻的矛盾感，似乎和对方说了很多话，又似乎没有说到点子上，似乎在感情上没有进展，又似乎往前迈了一小步。

而这晚被醉猫骚扰的戚可可在床上翻来覆去十几分钟，静不下心，索性伸手在床头柜摸到手机，拿来看了眼时间，而后边擦被屏幕光亮刺激出来的泪水边算时差，算出莫楚那边正好早上十一点多，应该可以聊天。

戚可可点开微信，给陆澄发了句，“你在干嘛？”

等了几秒，陆澄回复了，“你不睡觉吗？”

戚可可回，“我被简桃的电话吵醒了，现在睡不着。”

然后陆澄的电话过来了。

戚可可还是那句：“你在干嘛？”

陆澄的声音从遥远的异国他乡传来：“在收拾东西准备转场。简桃怎么在凌晨给你打电话呀？她不知道你在休息吗？”

戚可可又清醒又迷糊，她恍惚觉得自己躺在海上，而陆澄的声音形成了一道道波浪，带着她轻轻起伏着。

戚可可在昏暗中直直地望向浅色的天花板，打了个哈欠，说：“简桃喝醉了，之前跟你说的爆料事件在今天彻底解决了，莫楚请整个工作室的人去吃饭，过后估计莫楚又带简桃去哪里喝酒了吧。我今晚也喝了一点酒，本来有点晕乎乎的，躺下就睡着了，难得这么好的睡眠啊……”

戚可可跟陆澄说了工作室在爆料事件里如何做危机公关，又说了晚上庆功宴的几件趣事，陆澄也聊了一下自己会转场到哪里去，要完成怎样的拍摄任务。

而后陆澄忽然告诉戚可可：“我下周应该就能回国。”

戚可可愣了几秒，问：“来S市吗？”

陆澄强调：“是回S市。”

戚可可无声地笑笑，改口道：“嗯，回来这里见我吗？”

“肯定的呀，我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那你提前告诉我航班，我看能不能抽时间去接机。”

陆澄没答，转而说道：“在那之前我觉得有一件事要先说清楚。”

“什么事？”

陆澄沉声说：“你上次说的话我都认真考虑过了，人生选择是一回事，共同成长是一回事，那些都是重要的，但我们要开始谈恋爱这件事也很重要。我需要得到一些感情上的支持，可不可以？”

戚可可又清醒了两分，问陆澄：“怎样才算感情上的支持？”

“就是稍微不用那么发乎情止乎礼，我们可以先谈恋爱，然后再慢慢面对我们的人生选择和共同成长。”

戚可可轻飘飘地答：“好啊。”

陆澄顿了起码一分钟，才郑重说道：“可能我选的时机不太好，你会觉得我有点儿戏，但我现在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戚可可又是轻描淡写：“我也没有开玩笑啊。”

“我的天……”陆澄叹了一句，说，“戚可可你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戚可可小声嘀咕：“你不也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陆澄稳定了一下情绪，问她：“你是在几天的时间里想清楚了吗？”

戚可可如实回答：“没有，但像你说的，我们可以边谈恋爱边处理所有不清楚的事情。”

“嗯？”陆澄又愣了，事情似乎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戚可可缓缓说着：“我想当导演，才几岁大的时候就这么想着了，所以从小到大明里暗里把能够看得到的影视剧都仔细看完，还写了一大堆心得体会，那些本子摞起来比我都高。过早地接受太多影视剧的影响，我不可能没有过对爱情的幻想，后来我在工作室里待着，总是看见简桃莫楚秀恩爱，还设计了一大堆桥段让他们秀恩爱，我有时候会觉得他们的视频是我将我的爱情幻想付诸现实的作品。以前我也会觉得谈恋爱是很简单的事，相互喜欢就好了嘛。可是现在又看着简桃莫楚之间出现问题，爱情幻想终归要迎来幻灭的一天，毕竟那只是幻想嘛。我越来越觉得在恋爱中相处是十分艰难的，相互喜欢只不过是第一步，之后才是漫漫长路。”

陆澄了然地应了声，说：“所以你觉得此时答应和我谈恋爱也不算什么？”

“可以这么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么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可可。”

“嗯。”

“我想的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但我会追随你的脚步，端正心态，再次确认自己的感情和决心，也会和你好好相处，让我的感情和决心不至于消逝。”

戚可可抿着嘴笑，暗喜道：“你追随我呀？”

“是呀，追随你。”

……

聊了大半个小时，戚可可的睡意终于来袭，上一秒还说着话，下一秒就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手里的手机滑落，掉在枕头上。陆澄在电话那头唤了几声，没听见戚可可的回答，只听到戚可可轻轻的呼吸声音，便笑着道了声晚安，而后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