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君愿这话一出，周围捧场的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鹿宸也是一楞。
他再是思路敏捷心机深沉，也没料到她竟然会在这种场合，正大光明翻出这些老黄历来讨论。
若不是这位首席女弟子的性子素来正直，他一定马上觉得这其中有诈。
但眼下也需要谨慎一些，顺着她的意思来，方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反客为主。
凤临则哑然失笑。
他哪里不知她除了撒娇和抗议，其实也是在和自己道歉？
于是他便站起身来大步走到琴君愿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托起她的双肘道：“你的心意鹿宸长老心领了，为师也心领了。”
碧宵赶紧跟着打圆场：“君愿最是知理，你们看看，这一场酒宴，前头这个要道歉，那个也要道歉的，搞得我们君愿也不甘人后。”
简秋白也顺势道：“师妹这样一鞠躬，我都不好意思起来。诸位前辈，先前在秘境里我桃川若是对各门派有所冒犯，那我也替大家道个歉呢。”
众人借着这台阶嘻嘻哈哈起来，大厅里的气氛又重回热闹。
鹿宸跟着连声应是，又主动道：“从前那些话我也说得太急躁，没有考虑到你能做到的程度，也不够到位。你现在身体还未恢复，不如以茶代酒，与我互敬一杯，我们就将往日的口角彻底一笔勾销？”
“好歹我也算个前辈，希望你能卖我个面子，让我最后倚老卖老一番。”
琴君愿略略蹙起眉头，但也就道：“那就按鹿宸长老的意思办。”
她接过身旁侍童奉上的琉璃茶盏，先干为敬。
“我听闻，长老前头在观众席上，一直相信我的表现，时常为我说话。这茶，我敬得诚心诚意，并无任何破坏长老名声的意思，我们今后还要继续一同好好研发焕灵阀呢。”
鹿宸听出她话中依然带刺，索性也遂了她的意思，只说：“哈好好，焕灵阀之事，我们来日方长。”
琴君愿不卑不亢、知恩识礼的态度已经摆出来，心中对想要知道的情况也有所判断.
于是退到凤临身边安静站着，不再让自己成为大厅中的焦点。
刚站定，就听简秋白悄声关切道：“你身体没事了吗？要不要坐下休息，或者继续回楼上的厢房里？”
“桃川和师尊的大好日子，我那点伤病算什么。”她报以和煦的笑意。
在这个小插曲之后，琴君愿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浅笑着给师尊斟酒布菜，偶尔自己也敬茶但不赔笑，并不理会其他人还想拉着她作伐子搞出新话题的小心思。
又几轮茶酒过去，庆功宴迎来的新的热潮。
“凤临真人心怀大致，风度卓然，我看，您当得起南岳仙盟的盟主之职！”
“我同意……”
“……新盟主非您莫属！”
无极门和玄音堂的宗主已经喝了不少，其它还有些小门派的人也凑了过来，众人正兴高采烈地怂恿凤临去做南岳的新盟主。
鹿宸也在敲边鼓吹捧他，于是凤临客气地推辞一番，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再让碧宵去劝说大家打消这等念头。
“师尊一心为了桃川的前途，也为了南岳地区的太平，若是应下大家的这个请求也未尝不可！”简秋白朗声夸赞。
琴君愿也觉得这个位置当然配得上自己的师尊，因此跟着一起鼓掌。
“君愿仙子怎么一直都不说话？莫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老货太嘴碎了吧。”
“你也跟着你师兄一起劝劝凤临真人嘛，就当是卖我这张老脸一些面子吧！”
怎么话题又被扯到了自己身上？
……这群各怀心事的醉鬼真是作风清奇又十分冒犯。
琴君愿有些无助地向简秋白眨眨眼，可他正巧没有看到，反而是鹿宸接过了话头。
“君愿也觉得掌门真人应当坐上新盟主的位置，是不是？”
他语气温和而慈爱，琴君愿再不想理会，也硬是舒展出一个看得过去的笑容，扬声道：
“师尊就顺了这民意吧。”
也不知凤临是不是真的就在等她这句话，这会儿倒是真的答应下来。
于是追月阁中的鼎沸的欢呼声，再创新高。
琴君愿暗自叹了口气，赶紧再往人群之后退了退，找到一处还算清净的地方坐下。
庆功宴氛围热烈，但和她想象中诚心诚意的喜悦还是略有不同。
这些表明推杯换盏，暗中刀光剑影的应酬实在不为她所喜。
谁更适应这些，她就将地方让给谁吧。
还是之前秘境中的拼搏，更让她自在享受……
***
“……大师姐果然还是那样喜静，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我倒是想过去敬茶，但怕打扰她到她，也怕面对她的时候，我会紧张得无语伦次。”
“我听我师兄说，大师姐那样清冷雅静的美人，在中原叫高岭之花……”
玲珑听着这些零碎的点评，上楼下楼，穿梭在追月阁之中。
她被君山弟子叫去端茶送水好几次，最后这次她站在门外就知道，里头终于只剩下几个妖族精英。
看起来他们终于折腾够了她，要说些正经事了。
“两位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二层的厢房虽然推开轩窗就能望见楼下大厅，但确实安静不少。
玲珑大大方方进去，一抬手，门就在身后咔哒合上。
厢房里坐着的正是燕寻和白未央。
前者面色冷冷、不为所动，后者在站起身时却还不小心踢到了椅子，让一时的狼狈冲散了自己的所有气势。
“……没什么大事，就是师兄让我约你参加之后的妖族聚会。”
白未央这傻白甜的小模样，和她之前在秘境里点破躲在一边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琴、云二人时，简直天差地别。
燕寻看着玲珑要笑不笑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
半晌才补充道：“我们知道你在桃川宫的日子过得不错。但既然和你勉强算是同族，有新的妖精集市要举办，自然得通知你一声。”
玲珑挑眉，对他们的客气倒也不觉得非常奇怪，只说：“我若是直截了当地答应了，你们估计会觉得我肯定是要当奸细，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吧。”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一阵灵压袭来。
燕寻面若寒霜，并不想让玲珑这个不识相的小妖女好过。
但其实她虽然会受到一些影响，却正好粗略分析起君山人族和妖族在灵力和能力上有何不同，也不算亏。
如果现在也能查看他们的数值面版就好了……
片刻后，燕寻再道：“都是聪明妖怪，各取所需罢了。妖族在南岳之地是个什么处境，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和你详细解说一番。”
白未央抿了口茶，也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们还知道些鹿宸的往事，你和你师姐关系好，就肯定会有兴趣。”
无形的威胁刚刚一撤，玲珑哂笑出声，浓黑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像蝶翅一般投下迷人的阴影。
“如果我不答应，是不是很不识好歹？”
燕寻凉声道：“倒也随你自便。”
“那你们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玲珑微微扬起下巴，对抗灵压给身体带来的不适。
有趣，莫不是君山这次丢了秘境宝物，实在有点不好交代。
于是苍素飞为首的妖族要做出别的努力让那个中原大宗门朝天阙看到价值吧。
“而且你们既然提到我师姐，必定知道我有什么动作都得跟她请示的。”她眼中精光微闪，笑容却坦荡自然。
燕寻没有说话，眼风扫了她一眼就当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玲珑干脆也保持沉默，心中把这位男妖好生品评一番。
说实在的，他给她的感觉确实比那个柳青锋要更好一些。脑子清醒，目标明确，能力也出众，而且不会把奇奇怪怪的问题抛给自己。
可惜在这个世界里，到底人妖有别。
“你可以向我们介绍一番你的族群，你的蝙蝠洞，或者共享一些其它门派的……小道消息。”燕寻终于还是给出了具体的要求。
玲珑抓住了其中的一个关键点，提出疑问。
“小道消息，是指我觉得你们君山需要知道的，还是你们妖族需要知道的？”
“你会这么问，就代表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不是么？”燕寻淡然反问。
……看来这君山妖族对朝天宫的态度，和人族弟子的还不一样呢。
玲珑勾起嘴角，克制住内心的烦躁，轻轻点头。
“那我在光顾妖精集市时会给你们具体的答复。再此之前，我只与我的师姐商议情况，绝不把消息透露给第三人或者妖。”
燕寻也点头：“可以，君愿仙子的人品，我也信得过。”
在离开厢房之前，玲珑原本加快了脚步，最后却突然停下道：“不知白师姐的真身是什么？我觉得熟悉，但不敢随意识别。”
白未央心思单纯，以为她是想要搞好关系，就也不觉得这问题冒犯了自己。
于是很干脆道：“不过是鹞子罢了，没有苍长老那样的雄鹰来得威风。”
燕寻见玲珑眨眨眼，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继而沉声补充道：“就是雀鹰。”
玲珑心想，还真是挺熟悉的。
“那怎么不威风嘛，我都见识过捕猎时候的英姿呢。”
***
已近寅时，追月阁的大厅里依然是沸反盈天。
凤临借着微醺的酒意和人探讨起锻造灵脉，吸收天地之灵气的话题，又听到其它人说起培养弟子的方法，便以简秋白为例，侃侃而谈起来。
期间简秋白大方表示自己愿意和师弟妹门分享这次成功经验心得，还问云离歌能不能也一起，她自然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君愿天道所向、天纵奇才，又能吃苦还很听话，我如何会不重视她？不过她不善交际，而且有伤在身，又累了一晚上，现下更不愿意多说话了吧……”
耳边又传来凤临的夸奖声，琴君愿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轻轻搁在桌上，眼睛凝望着桌上的杯盏，不知在想什么。
她以前明明一直很珍惜师尊给予的肯定，但如今不知为何，实在浑身不自在。
那些过誉的话语就算没有成为她的枷锁和负担，也是一种淡淡的讽刺。
周围的声音都时近时远，隔了一层又一层。
嘈杂的噪响渐渐将她淹没，琴君愿却在享受偶尔出现的丝丝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的阅读，我会继续努力的。
……
玲珑和雀鹰的交集在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