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别墅里，客厅里面躺着三四个穿着黑色西装正捂着自己身体部位不断哀嚎的男人，他们的脸上均都挂了彩，惊恐的目光不约而同望着面前垂着头，呼吸急促，高瘦而挺拔的少年身上。

顾忱身上也挂了彩，他黑眸沉沉地抹去自己唇角的血迹，艳红的血渍在唇边漾开，与冷白的皮肤形成一抹天然对立的刺眼的颜色，却又昳丽俊俏地让人移不开眼。

室内紧张的气氛几乎绷成了弦。围在少年身边的剩余的几个保镖不敢轻举妄动，面面相觑着。良久，一道有些蹒跚的步伐缓慢从二楼走下来，是顾峰。这段时间因为顾忱的事情，他头发白了不少，又千里迢迢从榆城飞过来，面上的疲态显而易见。后面跟着的是顾陆华。

三人安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良久，顾忱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不见是谁打过来的，但像是被这声音刺激到，少年动了动，往前迈出一步，身边的保镖立刻如临大敌地挡住他的去路，警惕着少年接下来的动作。

“够了。”最后还是顾陆华沉不住气，首先开口：“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还真就打算一辈子待在外面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姓什么了？！”

顾忱攥住手机，没理会他的话，径自要朝外走，依然被保镖挡住。

但下一刻，保镖却忽然散开了。

身后拐杖轻踏地面的声音慢慢靠近，顾忱沉默了会儿，还是转过身，看到顾峰无奈地站在他身后。

年过半百的老人并不像自己的儿子那样沉不住气，他看着顾忱，就像是在注视着一个正在无理取闹的孩子，声音近乎温和：“小忱，你真的就这么喜欢那个姑娘吗？”

他没有等顾忱开口，继续说道：“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她，那就去找她吧。”

这下，不止是顾忱，连顾陆华都愣住了。

他皱眉上前：“爸，你说什么呢。”

被父亲阴沉地注视了一眼之后，顾陆华没把下面的话继续说下去，而顾忱嗓音沙哑，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她很好。”

是他很喜欢的人。那些所谓的照片他一个也不信，他要亲口问去问她。

顾峰却忽然道：“她比你的母亲还要好吗？”

话音落地，顾陆华的呼吸瞬间一窒。

他让客厅里的其他人都出去，听到顾峰继续道：“兰淑是我的好儿媳，也是你觉得最爱的人不是吗，所以现在不是了吗？”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顾陆华感觉像被抽了一个巴掌，脸火辣辣的疼，随之而来的却是胸口的空荡，整个人被没顶的愧疚填满，顾忱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平静地道：“她们不一样。”

顾峰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笑了笑，说：“好，那么这样，你就去找她吧。”

他眼里带着若隐若现的怜悯：“你去榆城吧，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和那个邻居家的小伙子，一起待在回去的飞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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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听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榆城。

在还有两天就要开学的日子里，她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收拾，只穿着一件在青城时随手套上的一件外套便匆匆搭了最近的一艘航班飞回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城市。

刚下飞机的那一分钟里，她被瞬降的温度冻得几乎僵硬，后来一件带着陌生体温的羽绒服从身后将她包裹起来。

宋听澜迟滞地转过身，问道：“哪个医院？”

“我带你过去。”韩颂想伸手把她环进自己怀里，被少女侧身躲开。

“走吧。”她率先迈出脚步，语气还很平静。

在飞机上的时候，韩颂把他接到的消息给她说了一遍，沈江秋连夜从青城赶回榆城之后，是齐隽派人来接的她。

齐隽本人还在医院，于是是让自己的助理来的。沈江秋本人也对这位助理十分熟悉，于是上了车。

之后两人在距离齐家还有5公里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助理当场死亡。

沈江秋则生死不明。

宋听澜穿越人群快速朝前走着，脊背挺得很直，被宽大羽绒服包裹下的身躯却纤瘦的仿佛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韩颂目光晦暗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快速跟了上去。

齐隽在榆城算是有些名气的人物，他此前因为身体原因住院的事情在榆城就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他此刻正处于风口浪尖，任何有关他的一点新闻都有可能让他身败名裂，于是沈江秋出了事情以后第一时间便被满了下来，除了一些瞒不住的知情者，此外没有人知道今天凌晨起发生的一起车祸遇难的谁。

这些宋听澜不得而知，当她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已经灭了，齐隽坐在轮椅上，膝间盖着一条毯子，正在疲惫地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他身边还站了几个人，不过宋听澜没有去看了。

她走上前，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我妈呢，她怎么样了。”

少女脸色白的近乎成了透明，嘴唇干涩薄薄地抿着，带着青城潮湿的雾气，安静地站在齐隽面前询问。

仿佛沈江秋只是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齐隽身边的几个男人保持了高度同频的沉默，接着默契地散开，把这个地方留给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齐隽低低地咳了几声，灰白郁郁的脸抬起，注视着这个同一屋檐下住了数十年，却从未受他重视过的少女。明明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大的年纪，她却好像已然看透了很多东西，眼睛里面总是星河大海般的沉静和温和，然而里面此刻浮现着些许的无措和茫然。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齐隽不再看她，又是低低的几声咳嗽，这幅模样任谁看来他此刻也是一个因为妻子车祸出事而自责难过的丈夫。

“去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看看她吧。”他说。

身上披着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落了，宋听澜不知道。

少女缓慢走到走廊尽头，那是间无菌病房。隔着玻璃，她看到一张白色的病床，上面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沈江秋细瘦的胳膊放置在外面，白皙的手背上胳膊上甚至头上都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距离太远，宋听澜有些看不清她。

明明昨天她们还在一起的，宋听澜出现了一种空白乃止疑惑的表情，明明昨天她们还一起去看了宋蜀，沈江秋说她要离婚，然后陪她一起高考。

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时间在此刻仿佛停止了转动，宋听澜在那张巨大的玻璃前站了很久，久到来往的护士轮换更迭，已经换了几波，她才动了动，目光从床上那个人影上移开。

韩颂一直在原地等着她，见少女漠然缓慢地走来，他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说：“医生说阿姨是头部受到撞击比较严重，所以现在没有意识，不过你别太担心，齐叔叔和我都会找最好的医疗团队来替沈阿姨做治疗的。”

就在他以为少女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对方沙哑的轻声回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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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阿姨现在只能请护工暂时先照顾着，爸，你现在身体也不好，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

齐嫣倒了杯水给他爸，又找了条毯子仔细给人盖上，这才仿佛不经意间瞥了角落里站着的一整晚都没有开口说话的人一眼，少女脸色苍白的就好像生病的人是她，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一样的脆弱，却唯独没有哭过。

从昨天她匆匆落地，到第二天凌晨，沈江秋出了事，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齐嫣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见宋听澜哭过。

齐隽有些疲惫地睁开眼，他这两天看起来身体比之前更差了一些，还有一些人来医院找过他，谈话总之不怎么顺利，每来一波人，再走一波人，他的脸色就会更差一些。

这两天他的电话也不断，还有一些是青城那边打过来的。

“我之前说过，要给你办手续回榆城来高考。”男人靠在床头上，面容阴沉地道，“现在你母亲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不想回来，那就继续在青城上课，参加高考吧。”

这话说完，没有人接话。

角落里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宋听澜站了起来。

她静静地走出去了。

医院里即便是冬天也和春天一样温暖，有种使人闷的透不过气的感觉。

宋听澜推开医院大门走出去，外面正在下雪，她没有停留，也没有戴帽子，迎着白茫茫的大雪迎风走了出去。

风刮在脸上无知无觉，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大屏幕里正在播放当红艺人的最新广告。这一切和宋听澜都没有关系，她朝前走着，鞋子深陷进无人走过的雪地里，顺着缝隙进了里面，很快脚就变得冰凉一片，麻木了，宋听澜的脚步慢了下来。

路上不见几辆车，即使有也是飞快地从她身旁经过，偶尔有路人会在擦肩经过时好奇地看她一眼，好像也有人搭过话，不过宋听澜都不记得了。

她是被人一把从背后抱住的。

有人在她耳边说：“回来吧，别怕，以后我照顾你。”

宋听澜没动，她已然冻僵，没有力气挣扎了。

少女一如既往的安静，被他抱在怀里轻声说：“韩颂，我想回青城了。”

韩颂把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看到少女苍白的脸和没有颜色的嘴唇，心里有什么地方陷进去一块。他听见自己说：“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没人能知道宋听澜是怎么想的，她离开的突然，回来的也突然，祝双再见到她时都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明天就要开学了，祝双过来想找她一起去图书馆，没想到会见宋听澜从小区外面回来。

她一连甩了三个问题，宋听澜一个也没回答。对方身边还跟着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祝双想起来，她便看到那个青年跟在宋听澜身边，很亲密的样子，不说话，只站在她身后跟着走，以保护者的姿态。

两人都不太对劲，祝双悄悄在他们离开之前拍了一张照片，没敢发给顾忱，于是发给了周均。

上次两人在图书馆相处的不错，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她把照片发过去，打字问：顾忱他们吵架了？

对方回的很快，不过显然也是一头雾水，甚至一连甩了几个问号过来。

祝双就不想再理他了。

宋听澜从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期间有人敲过几次门，她都没有开。

屋里没有开灯，随着天色一点一点变暗，开始有闪电和雷鸣声出现。

乌云盘旋在头顶，仿佛顷刻间就要压下来。

是一场大雨。

宋听澜是几分钟后才听到手机响起来的，她迟滞地拿起来看，是顾忱。

电话接通，那边是和她当下一样的死寂。

顾忱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在哪。”

宋听澜听见自己说：“家里。”

他们好像陌生人一样有来有往地说了这些话，然后顾忱停顿数秒，问：“现在能过去找你么？”

“不用。”宋听澜垂下眼，“我过去找你吧。”

她说完这句，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忱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只是这次带了些哑。

“嗯，我在家里等你。”

说完便率先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