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福愣了下,将藏在身后的纸稿摆在桌上,探头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季怀安如往常般点拨了两句,少年依旧不解,才摊开来细细讲解。
又给少年牵扯出拓展的知识,忘却了时间,直到门口出现了孟珏的身影,言简意赅地提醒道:“吃饭了。”
季怀安抬头应了一声,“等会就来。”
何福虽好学,也知孟先生来提醒吃饭,那就意味着压缩了季夫子的休息时间,寥寥几句不再表述自己的观点,在这个知识打止,“多谢夫子,明日见。”
季怀安到不在意,见他自觉打断了往下讲的思路,才将正事摆在台面上,“何福,你娘说要让你去县里读书。”
少年手足无措,眼眸闪过又恢复如初,“夫子,我以后回来还能来找你吗?”
“当然!你永远是我的学生,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季怀安拍了拍少年清癯背脊,勉励道:“等会回家后,你娘就会同你说此事了。这件事班上的学生都不知道,我想让你在郊游的时候和大家道个别,可以吗?”
不觉何福眼眶微红,点了点头。
“好啦,快回去吧,你娘还等你吃饭了。明日不用上课,我得去县里赶集,你若是想来找我,下午来就行。”季怀安故作轻松地起身,领着少年往教室外走去。
将身心置之在更加广阔的天底下,心情会坦然些。
又不是真的一别两阔了,他不需要告诉何福,县里的学堂有多么好,父母的良苦用心,望子成龙,也不需要安慰他前途光明,风光无限。
因为这些少年自有判断,留给他一个随时能回来的牵挂地方是最大的心安,推着着他大胆地往前走。
晚膳过后,季怀安一刻都没落下,转身从教室里将整理好的试卷抱回到书桌前,凝神细思地批阅着,改到作诗,惊叹于学生脑海中的奇思妙想,嘴角高高扬起。但改到背默和算数,眉心久久无法舒展。
每一次考试结束不仅能检测出学生的掌握情况,反向也能指出夫子的教学弱点所在。十来份卷子,他足足改了两个时辰!
教案本上记录了每个学生薄弱的地方,再因材施教加以攻克,所幸总体成绩达到了他的预期,舒心了一口气。
骤然,季怀安忍不住“嘶”了一声,脖颈好酸好涨,曲手肘揉捏着发僵的肩胛肉,头往后仰去。
听见对面椅子“刺啦”摩擦的声音,他不自觉地看向了孟珏,见青年一脸犹豫,缓缓站起身问道:“我......帮你揉一揉?”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孟珏站在他背后,一双大手轻抚上了双肩熟练地按压起来,激起阵阵酥麻的电流往身体四肢窜去,又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往上提捏,头皮发麻。
季怀安闭目养神,享受着岁月静好的时光。乍然脸色突变,他猛地睁开眼睛,缩了缩脖子喊出了声,“痛痛痛!”
身后的人不急不慢地说道:“你这里有结节,淤堵严重要揉开。”
说罢孟珏放轻了力度,细细地揉着,季怀安不再说话了,空气中响起几声细碎的沉闷,似漂浮着的羽毛轻扫过心头,痒痒的。后来,他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孟珏才松开了手。
他长松了一口气提了提肩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赧然一笑:“你还挺专业的。”
孟珏解释道:“我爹是村里的赤脚大夫,跟在他身边也会一点。”
见他又一次主动谈起自己的家世,季怀安思忖了会,觉得这些日子同孟珏相处也算得上交心的室友,青年谈吐又得体,为何会落于原身魔爪里,他实在是好奇,便出口问道:“你爹知道......你成婚了吗?”
孟珏奇怪地睨了他一眼,本不想回答。却感受到那股八卦之魂热烈燃烧着,盯着自己面色发烫,“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应该都看在眼里。”
“不好意思。”季怀安吓得一哆嗦,虽然他不迷信,但替人背黑锅这事,他可不干,希望孟珏爹眼睛擦亮点,别盯错了人。
转念一想,原身早就病死在凄寒冬夜的茅草上了,说不准已经给孟珏爹收拾了一番,就不关他什么事了。季怀安心里安慰着自己。
“嗯。”孟珏顺其自然地提起家人,不带任何一丝情绪,平淡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赶集,早点歇息吧。”
也是。孟珏没在新婚之夜把原身刀了,心理素质过于强大。自己没在穿越当天撞门自尽,也很牛逼。经过方才折腾,季怀安感觉身心都舒畅了不少。
夜里,孟珏平躺着凝望着隐约的房梁,深邃眼神里没有倦意,不知在思量什么。又过了许久,才偏头望了眼熟睡的人,轻阖双眼安然入睡。
夏日的清晨,天亮得很早。泛着生机的金辉透过窗棂薄纸落到屋内,孟珏恍然睁开了眼睛,黑沉着一张脸,仿佛昨夜做了一场噩梦,身侧拢起一团,季怀安鼻尖随着呼吸轻微翁动,微闭着双唇,身上裹挟着药香,连将他也侵染了半分。
他定了定神,笼罩着那抹温存蜷缩在薄被衾间待了会,才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朝屋外走去。待早饭做好了,季怀安也洗漱完毕。
吃完早餐,季怀安背起个大竹背篓往县里赶去,今天免不了是一场大采购。
清晨集市吆喝声不断,两人并肩而行穿梭在人潮中,这是第一次同孟珏相伴出来赶集。之前两人忙不过来,谁有空谁就去,顺带把另一个人要买的带回来。
季怀安先扯着孟珏去了当铺,原是他做了几幅画放在这里,让掌柜的帮忙照应一下。最开始还没抱太大的希望能卖出去,毕竟国画他只学了点皮毛而已。
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季怀安手拎着细软,从当铺里走出来时,听孟珏问道:“你把玉簪当了?”
他迟疑了片刻才想起,之前自己为了帮赵婶凑钱便把玉簪当掉了,回应道:“对,这玩意中看不中用,插在头上还得捧着,怕摔碎了去。”
他没什么要买的东西,一路跟在季怀安身后,听他熟稔地同旁人打交道,不知不觉竹篓装满了不少东西,何时就到了孟珏背上。
“这下可以补贴笔墨费,就不用劳烦村长一直救济了,零零散散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季怀安买完生活用品,准备打道回府。
孟珏一手将他拦下,低声道:“再去一个地方。”
济世堂是下梅县最大的医馆,每日都有免费诊断的名额,故前来诊病的人不在少数,将近午膳时都还是长队。
既然来都来了,他也不想再佛了孟珏的一片好心。季怀安打发时间问道:“你爹是郎中,你会不会看病?”
“不会。”青年答得直接了断,正经八本地说道:“我爹是乱吃药把自己送走的。”
季怀安:“......”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活该是这个道理。这比他爹吃醉落井而亡更荒谬,五十步笑百步。
终于轮到他了,果然同季家大夫说的并无二异,却没告诉他还能活多久,季怀安觉得没什么,以为诊断完就可以回家了,又被孟珏抓着去开了五副中药才作罢。
银子能使鬼推磨,也能吊着人一口气。
季怀安识得些中药,这次开的大多是补气血,在孟珏的监督下每日喝药,加之自己注意作息,尽量不费神,皮肤的确红润了许多,平日那股病恹恹的气息也都散开来,至少一眼望去,不会让人觉得命不久矣了。
前脚刚到家,季怀安便把买来的种子提前泡好水,待午膳过后,小憩片刻,两人又赶到菜园子,吭哧吭哧地把种子种了下去,忙乎了整个下午,若何福想过来找他,必然会经过这条路。
季怀安时刻留意着那条小路的一举一动,只见几个村民路过招呼了声,和一条大黄狗悠闲走过,并无他人。
落日西下,晚霞从天边晕染而来,孟珏落下锄头,用衣袖蹭了蹭汗,见他时不时扭头往何家方向望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季怀安将何福转学一事同他说了,“何福今日被他娘带到县里去,说要办点事,约莫着是准备入学礼吧。”孟珏将锄头抗在肩上,往家走着。
“原来是这样。”季怀安惆怅了会,朝他抬了抬下巴,扬声道:“今日大功告成,走回家吃饭咯。”
今天没上课,季怀安累得不行,多蒸了些米,儒雅斯文地连干了两大碗饭,孟珏也是。
用过晚膳,孟珏陪他去赵婶那去装订好的书册,消消食。
一路上,季怀安喜闻乐道同他讲了许多关于小孩之间的趣事,青年听得也认真,两人皆忘了顾及脚下。
季怀安突然感觉脚底一软,一股激流从前掌根从小腿往上爬,他相顾失色,一弹从孟珏左侧跳到了右侧紧攥着他的衣袖,惊慌地说道:“我刚刚好像踩到蛇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把我自己乐到了(  ̄▽ ̄)σ
大家看文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