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下课是八点半，外面天色早已擦黑，江行深本以为傅舟会带他到校门口就近的地方，直到看见对方在路边招了辆出租。
坐进车内之后，傅舟对司机说：“师傅，到息海。”
“去那里干什么？”江行深皱皱眉，息海是个开放性的游玩景点，海和沙滩的景色挺漂亮的，不过离学校比较远。
傅舟还藏着掖着一时不肯说，“去了再告诉你。”
北城是个沿海城市，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海滩，其中息海最为出名，每天都有许多本地人和游客在来这里观海游玩。
不过现在比较晚了，人流量减少了不少，沙滩和环海公路上变得不那么拥挤。
因为还没完全到夏季，加上风小，广袤的海面一片静谧，只有微风荡漾出几分亮闪闪的星光。
要是换做以前被傅舟带到这里，江行深可能会以为对方要把他丢进海里面，但现在他实在猜不出傅舟什么意思。
他忍不住道：“你脑子又发什么神经。”
傅舟对江行深的不解风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里还是他专门问了别人的建议。
“你不喜欢这边吗？”
闻言，江行深往湖面望了一眼，实话实说道：“还行。”
毕竟在北城生活久了，见到一些景物也激不起多大兴趣，要是放在别的城市，可能还会有点新奇。
傅舟郁闷：“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早知道就不跑这么远了。”
江行深身形稍顿，余光中瞥见他的神色，抿了抿唇，改了口：“没有，也挺喜欢的。”
“真的？”
尽管知道江行深是故意这么说来安慰他的，但傅舟还是挺高兴。
江行深点头，感觉傅舟有点傻。
环海公路一边是海，另一边是人工种植的葱郁树木，下了公路就是海滩。
这里商业化还不算严重，大多是自然海景，滩面上观景的最佳位置是一个延伸至海面的瞭望台，在上面偶尔能远远地从海面上看见货轮经过。
靠近海滩的外围有很多供人休息的长椅，傅舟找了一张椅子，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左边的椅面。
江行深看他这么讲究，默不作声的走到右边，正要坐下却被拉住。
抬起头，傅舟自然地拍了拍刚擦过的位置，“你坐这。”
“谢谢。”江行深顿了顿，依然换了地方，然后就看见傅舟大喇喇地在没擦过的那边椅面坐下。
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吹的人挺舒服，他轻轻眯了眯眼睛，问：“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傅舟一下紧张起来，掌心都在微微冒汗，但他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等会再告诉你。”
江行深默然地点点头。
环海公路上有人踩着自行车慢悠悠地骑过去，经过傅舟面前的时候他甚至能清楚听见底下链条旋转不停的咔嗒声。
不知为何，傅舟更加紧张了。
他似乎觉得这样干坐着也不好，干巴地开口：“要不我们走走吧？”
“嗯。”江行深没什么反对站起来，也没有催他。
老实说，傅舟真的很不擅长掩饰情绪，就比如他现在已经非常明显地看出来对方在紧张了。
但他很少有这样判断不出一个人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时候。
夜幕很深，他和傅舟并肩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靠近海滩的几块岩石群。
这里几乎没有人，恐怕说些什么也就只有卷起的海水能听见，路过的行人顶多只能看到两人路灯下的剪影。
江行深停下步子，“现在还不能说吗。”
傅舟也停下来，站在他面前，心里暗骂自己真不争气，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磨磨唧唧到现在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不过他没贸然，带着试探和小心：“你还记得...以前丢过一串红手绳的事吗？”
“记得。”江行深蓦地抬头，然后眼皮又垂下来，“不过很久之前了。”
“我就知道你还记得。”傅舟挺高兴，这么久都能记得，这串红手绳对江行深肯定也很重要。
江行深奇怪：“怎么了？”
傅舟摸索着想从口袋掏出什么东西，手指莫名发抖，掏空好几下之后才伸出左手，掌心摊开，躺在正中的是两串相同的红手绳。
他说话的舌头都要打结，“是这个吗。”
江行深看清了，罕见地愣住，不是因为突然找回了丢失的那串，而是因为他几乎都觉得不会再出现的另一串。
傅舟见他不说话，连忙解释，“我当时不是以为你怀疑我弄丢了这个吗。”
“其实真的是我弄丢了，大概是拿你书包装给班长的生日礼物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
江行深好一会儿之后才稍微回过神，有些愕然：“是。”
这两段对话跨度有点大，傅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这个。”
傅舟在这句话出来为止的心都还是悬着不确定的，现在听到之后刚要放下心，但很快又被高高提起。
江行深指尖动了动，微微握成拳又松开，抬手的瞬间犹豫了。
这两串红手绳一模一样，他分不清哪个是原来自己的。
数秒之后，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声道：“谢谢。”
傅舟笑了：“这有什么好谢的，本来也就是因为我不小心才造成的。”
“另一个呢。”江行深开口。
傅舟话音戛然而止，他咽了咽口水：“是...是我的，真的，我没骗你。”
曾经约定好了手绳是一人一个，那此刻表明另一串主人是谁的意义清晰可见。
“我知道你没骗我。”
江行深看了好久的红手绳，这是一个款式简单的手绳，调节不了大小，由于圈口很小，只能够小孩子的手腕戴上。
他轻声道：“这是很早以前，别人送给我的。”
“那，那你还记得我吗。”傅舟突然变得愣头青似地摸了摸脑袋，傻呵呵的：“我就是送的那个人。”
江行深嘴角终于弯起了一个很浅的弧度，显得面容都生动了起来，“记得。”
竟然这么简单就说清了，傅舟顿时感到一阵意料之外的松快，他还怕江行深不在意了或者已经忘了，还好这两个都没有。
“你不惊讶吗，我和以前差别那么大。”
他还记得自己刚开学那一个月对江行深态度很差。
“有一点。”
江行深语气停了停，末了又补充一句：“现在没有了。”
傅舟不好意思起来：“我们......还是朋友吧？”
江行深低头看着鞋尖，嗯了一声，“你今晚约我出来，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吧。”
“对，想了好久还是打算早点和你说。”傅舟傻笑：“得亏我妈在家里沙发底下找到了，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是你。”
江行深抿了抿唇角，脸上也泛起一丝笑意。
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傅舟一看时间都快十点了，连忙说：“耽误你这么长时间，明天还要上学呢，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江行深摇头：“我和你不顺路，你也早点回去吧。”
“不要，送你一趟又用不了多长时间。”傅舟很不愿意。
“我从这打车回家也就十几分钟。”江行深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只好主动说：“到家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那好吧。”傅舟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你路上小心，有事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
两人上去，江行深从路边拦了辆出租，临走之前又重复说了一句，“谢谢。”
不知道是在谢现在的傅舟还是以前的，又也许两者都有。
他攥紧红手绳，看着窗外不断飞驰的夜幕陷入回忆发呆。
就概率而言，他们能够在毫无对方音讯的时候相遇还莫名有了联系，真的是个可能性非常小的事件。
江行深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大概七八岁，经常他爸从家里赶出来没有地方去，就只能跑到家附近的一所公园里待着。
但是那天有点不一样，他小时候的性格很安静，结果那天在公园里碰到一个话特别多，还一直缠着他的男孩子。
第一天他怕对方是骗子，没有理会，结果第二天对方就带来了一兜子糖。
他那会儿很少能吃到糖，犹豫几下之后妥协了。
男孩子连着好几天都来公园找他，于是他也每天都会找个固定的时间偷偷溜出来。
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男孩子突然说自己提前做了检测，以后会分化成Alpha，然后问他以后会分化成什么，他摇头表示不知道，男孩子就说你这么乖，肯定会分化成Omega。
当时他觉得有点无语，转身抱着糖跑开了。
谁也不知道这就是两人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面，甚至连对方名字都还没问过。
但这是他当年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关心里，最郑重其事的一份。
回忆结束，出租也已经到达自己家的小区楼下。
江行深付了钱下车，无意识摸了摸后颈，抬起头看向自己家楼层的那扇黑漆漆没有任何光线的窗户，对今晚发生的一切到现在他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因为他真的都以为不会碰见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