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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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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眉头一跳,这声音他很熟悉。这些年为了避开太后耳目的监视,他在这自己休憩的福宁殿中修筑了一条暗道。

这正是暗道开启的声音,莫非……

他合上文书,拿过一方丝绸帕子揩了揩手,便见宫殿暗里走出博叔来,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只见此人一身破烂的粗布麻衣,发髻散乱,一张本就瘦削的脸苍白如纸,看起来很是虚弱,眉眼狭长又极黑,显出一种阴冷,像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陛下请恕罪,李知事在路上受了些伤,无法自己行走,所以来得晚了些。”博叔先开口,带着抑制不住的疲惫的喘气声。

皇帝舒展没多久的眉头又有几分不愉快地皱到了一起。一旁的王辅安观他眼色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忙叫来几个心腹的内侍,张罗着先将人安置在一张榻上,又是备好热水,又是取来新衣。

那人却挥挥手,叫内侍先站到一边,然后他乌黑的手因着脱力的缘故,有些颤巍巍地伸到自己怀里,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灰蓝色布包来,嘴角微微一勾。这大概是在笑吧,只是他这张看起来十分刻薄的脸实在不适宜用来笑,反倒有种阴森诡异:

“陛下,我拿到了。”

皇帝脸上极少见地露出一种怔愣与迟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停滞了,他慢吞吞地起身,走到那人身边,接下了那个布包。

布包很轻,但皇帝在一瞬间又觉得很沉重,以至于手腕几乎要弯折过去。

那人这时候才松下了一直紧绷着的弦,一倒头躺回榻上,嘴角的弧度愈来愈大,但眼尾却缓缓划过一道水渍。博叔始终不言不语地侍立在一旁,但双眼也盯着那个布包。

皇帝却只是拿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踱步到临窗的位置坐下。那双掌握着许多人生死的双手,在此时极为小心地解开了布包的结——里头露出的是几本账册,和一副纯白绢帛。

皇帝安静地一一翻看着。

殿里好安静,明明侍候着好几个人,偏生能不发出一丝声响来,人人只能听见自己一呼一吸的声音,和外头传来的鹊鸟此起彼伏的无忧无虑的喳喳声。不过今儿的日头真的很好,又是暖春的天气,金光仿佛愉快地跃动着,缠绕在皇帝身遭。原本笼在他身上的那层厚重的檀香被渐渐吹散了,如同褪去了一件陈旧的、布满了尘灰的旧衣裳。

他眼角眉梢堆积的坚雪好似真的融化了,化作潺湲的溪水在眼底流淌。

过了许久,他又把那些账册重新包了起来,没有回头,只是问:“长风,路上可是李渡的人下的手?”

李长风拿小臂支起身,道:“这倒不是,那些地方官吏一个个胆小怕事,大抵还在盼着微臣死在路上了,恐怕不敢告知李渡微臣的事。只是自秦州一路而来,灾民不绝,许多人都饿死病死了。微臣本捡着僻静无人的小道赶路,但不巧还是遇着了人,被夺了马匹和干粮,此后种种,实在不足为道。等赶到京畿之后,这才放了之前约好的信号烟花,等来了博叔。”

博叔点点头,示意原委确实如他所言。

皇帝道:“你一路栉风沐雨,实在受苦了。如今我们只差一步,你便能安心歇息了。只是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你回京了,伏清那儿……也不能透露半点风声,你们兄弟相聚得延后些日子了。”

“微臣明白孰轻孰重。只是,”李长风道,“陛下之后打算如何安排?微臣赶来京城的一路上,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眼下李渡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若是不及时处置……”

“朕知道。”皇帝道,方才在他身上逗留过的那种柔情,似乎只是浮光掠影,片刻而已,此刻已杳然无踪。他看起来仍旧和往时一般沉静,澹然,眸如利刃,含着杀伐果断的狠厉。

“这段时日朕颇杀了杀李党的威风。再加上这一年抄程家,逐陶攸,贬曹观,李渡想必也明白了几分。”

李长风垂首默默地听着。

“再过两日,便是大朝会的日子。朕希望那时候你可以出面指证李渡。”

“臣正是为此而来。但,”李长风顿了顿,“李渡如今如此造势,想必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皇帝微微抬手,李长风知趣地噤声,他明白,皇帝亦准备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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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灰白的天看起来十分颓败,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似的。一顶顶轿子停在宣德门外,一把把纸伞如溅起的水花般张开,笼着一身身朱衣紫袍脚步匆匆地赶往紫宸殿。

朝臣们躲进殿前的檐下,不约而同地掸掸衣袖沾上的湿气,即便对上了眼,也只是默默打个招呼,没有多说什么。他们都已觉得这段时日,京中气氛很是不同寻常。

尤其这日他们进殿的时候,发现皇帝早早坐在了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心中那丝微妙的不安又被放大了。

但皇帝并没有在特意看着谁,只是兀自在出神,直到李渡最后姗姗来迟,王辅安高声宣“上朝”时,他也没有半分触动。

“陛下,寿平县治灾一事,还需您早做决断,”参知政事刘知恒又站了出来,为的是这几日本就吵得沸沸扬扬的寿平县的事,“照谢中书这般形势,是要搅得这寿平县越来越乱啊!”

他神色痛切,少了几分往时的油滑。其实从前这红脸总是曹观来唱,但曹观上回受了刑,看起来只是不要紧的皮外伤,实际却很损了元气,至今告假在家中休养。

刘知恒一出头,便又有好几个官员出来附和,势要皇帝撤去谢临渊安抚使之职的架势。

只是皇帝看起来兴致寥寥,似乎不想就此事与他们纠缠。这些人正要继续发难,忽听得几声闷闷的咳嗽声:“咳咳……!”

是平日很少发话的高肃。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了,堆积在眼皮上好像压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两道修剪得当的、长长的、茂密的白眉垂下来,让他显得愈发慈霭,仿若哪座山里修道的仙人。

刘知恒颇觉不妙,正要抢过话头,却听见高肃不紧不慢地说道:“赈灾一事,合该由我三司负责,刘参政位不在此,何故在此高声?”

刘知恒戴上他惯常的假笑:“高三司,你我皆为朝臣,为百姓忧虑便是己任。更何况如今莫说是我等,民间早就对谢中书的所为很是不满了。”

高肃缓缓抚须,道:“所谓欲速则不达,赈灾一事,牵连甚广,岂能急于求成?况且谢中书如今的处置,十分高明。此等非常之时,尔等如此中伤同僚,岂非叫人寒心?”

刘知恒眼珠一转,道:“愿听高三司指教,这高明之处是在何处?叫商贾趁机敛财,百姓饥寒而死,便是他的高明?”

高肃的语调仍旧和缓:“其一,谢中书修缮堤防和道路,雇佣的都是灾民,如此一来既能避免他们作乱,又能付他们些钱粮,暂缓生计;其二,寿平县及周边一带如今虽粮价飞涨,但等道路清缮完毕,其他各地粮商见有利可图,定会蜂拥而至,届时粮食远远多于灾民所需,粮商便会不得不将其贱卖。”

刘知恒双唇蠕动了几下,最后还是闭紧了。

“陛下,”高肃转向皇帝,“谢中书此策,想必再过几日便会见到成效。如今秦州到通州一带受灾严重,灾民一时难以控制。但谢中书若能成功解决寿平县的难题,臣以为可命受灾各地效仿,尽快控制灾情蔓延。”

皇帝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朝着高肃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陛下,高三司说得轻巧,”刘知恒瞥了眼李渡的神色,又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等?又要等到何时?解决灾情,刻不容缓,即便不说远的,如今安置在京城外的数千灾民,已是躁动不安,若不急躁想个处置办法出来,迟早要出事,望陛下明断!”

“明断?”皇帝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忽而一笑,“刘参政真是大义凛然。可若不是你,事情怎会不可收拾到如此地步?如今惹出了这天大的祸事,又来逼朕决断?”

“……”刘知恒一霎之间有些茫然,不解皇帝何意,口气犹豫了起来,“微臣不明白……”

“哦不对,更准确地说,还有你,你,你……”皇帝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伸出手一个个指了过去,大多是方才陆续跟着刘知恒站出来的官员。

他的神色泰然自若,甚至还有几分调笑的意味,最后,他的手缓缓顿在一道自朝会开始便一言不发的身影上:“还有——你。”

刘知恒忽觉骨头缝里钻出一阵阴冷,叫他咬紧牙关打了个冷颤,余光小心翼翼地飘向了被皇帝指着的李渡。在这噤若寒蝉的时候,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像被一顿猛捶的鼓皮,几乎快要破裂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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