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条……”

海照月拿着笔在纸上胡画，回忆着刚才潇潇跟她说的话，整个人都神飞天外。

说实话，与卖了600多条的围裙单相比，100条手链并不算很大的单。

但卖围裙那会，她还是给人打工的心态，材料是现成的，作息是五光十色规定的，每天的日常就是起床，做围裙，睡觉，不用她想太多。

然而现在，她清楚地意识到事情不一样了。

她要决定一件商品的定价、计算成本和工期，以及平衡每样产品的投入度。

是的，自从直播间流量暴涨后，已经陆续有几个人来咨询她关于猫绒布的事了。

她有预感，她接到第二单猫绒布的可能性很大，只是猫绒布材料难收集，这个坎暂时拦住了那些有意向的人。

目前，总的算来，她手上已经有了三种产品。

第一种是待补货的围裙，一共三十多条。之前她一直在等薄荷长成，不出意外近几天就可以开工。

如果只是做围裙，她一天最多能做二十来条，但这是建立在布料是现成的基础上。

若是还要算上织布的时间，工期就长了，怎么也得一个星期以上。

第二种是猫绒布。

猫绒布的比例问题非常考验技术，十分费神。尤其是如果还要按照小猫特色来设计的话，就需要更多巧思。

像她给猫猫做衣服只用了两天，而妮妮的则做了近三天。

一想到她在论坛上看到的那些毛色各异的小猫，她就猛地一抖。

好在现在只是咨询的人多，暂时没有人下单。

再然后就是意外卖出去的薄荷丝编织的手链。

按理来说，这是最简单的，只有制丝、编织两个步骤。

但有一个很令她头疼的问题，她手笨，编一条手链大概需要2~3小时。

哪怕按每条两小时、她每天工作十六小时算，做好100条也得十三天，更何况潇潇还有工期限制。

“我的第一批自主品牌的服装要开卖了，想定一批手链送给铁粉当福利。预计时间是20天左右，你能按时交货吗？”

20天……

如果她接了这单，不就意味着这20天里她得加班加点给潇潇编手链，其他什么都干不成？

但如果不接……

她看了眼趴在地上猫猫祟祟观察她的猫猫。

再不想办法赚钱，他俩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平心而论，她最喜欢做的其实是猫绒布。

因为每一块猫绒布背后都会有一只可爱的猫猫和爱它的主人，就像她和猫猫一样。

想到这个，她就会忍不住翘起嘴角。

但偏偏做猫绒布最累，收费不高，订单也不会太稳定。

而围裙则是她搞出来的烂摊子，是她不能逃避的责任，也是她目前最迫切想解决的问题。

海照月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一次觉得如果能把自己劈成三份，一份专注做一款产品就好了。

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加大了握笔的力道，在纸面划出“呲拉”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干净的笔记本纸页已经被她划得乱七八糟，除了一些意义不明的笔画，写的最多的就是100和60。

100是潇潇定的数量。

而60，是她给的报价。

海照月放下笔，叹了口气。

天色已晚。

没有城市霓虹的点缀，山间夜色显得格外浓稠。

好在今夜月光敞亮，晃晃悠悠地照亮了她的小院，她便借着这一点银白的月色去看自己的薄荷。

正如老板告诉她的，薄荷极易栽种，蔓生速度也快。

经过她这些天的悉心照料，不仅原本的嫩芽已经长开，地里甚至还冒出了不少新苗。

不久前她才给薄荷田浇过水，此刻仍有不少滚圆的水珠沾在叶片上，被月光一照，晶莹透亮。

近夏的晚风卷着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积累了一天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她终于有精力反思报价的问题了。

当潇潇问她单价多少时，她犹豫再三，说出了“六十”这个数字。

听到她的报价，潇潇那边明显楞了一下。

她还开玩笑地问，“是友情价吗？我本来都做好了砍价准备呢~”

最后，她在明知道自己报价有问题的情况下，还是跟潇潇敲定了六十一条的意向价。

经过猫绒布定价问题后，她觉得自己对于“如何确定一个公道的价格”这件事有了一定心得，下次一定不会出问题，没想到问题却暴露得这么快。

是的，她知道自己的报价有问题——不是价格，是报价逻辑。

她的逻辑很简单，她做一条这样的手链需要三小时，她杀鱼的时薪二十，所以是六十。

做猫绒布的材料基本都来自于雇主，她自认只是一个被雇佣的角色，所以她想当然地按照自己杀鱼时的时薪来对标织布。

然而，薄荷丝手链如果也沿用这套逻辑，就明显会出问题。

与卖围裙时的懵懂和迷茫不同，海照月清楚地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做出的薄荷丝是有一定价值的。

它颜色好看，自带香气，更难得的是清凉解暑，醒脑提神，这都是有实际反馈的。

按照孙毅的理论来讲，它应该算是稀缺材料，能卖一个特别的价格。

潇潇向她定这批手链，也不是因为她编的多好看，唯艺上编得比她又好又快的人肯定有很多。

她能拿到这批订单，薄荷丝这种线材的独特性才是重要原因。

哪怕不提这些，光从成本角度考虑，买薄荷、种薄荷就花了她不少钱和精力，在报价时，她明明应该将这些考虑进去。

但她没有。

甚至当潇潇提出要定制手链，问她要报价时，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我做出来的这个真的可以卖钱吗”。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脑回路竟然是这样时，她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因为她想起了林夏曾经戳着她的脑袋问她是不是被鲛人学校PUA傻了，才会觉得自己永远只配当一个时薪二十块的廉价劳动力。

她当时不知道PUA是什么意思，只会看着林夏傻笑。

那时她正在五光十色过着风雨飘摇的日子，想着如果丢了直播的工作，她还能去海鲜市场做回她的老本行，时薪二十也没关系，要做十年也没关系，毕竟她也不会其他的了，有人愿意收留她给她混日子就很好。

然而，当她偏离鲛人学校给她规划的方向，试图走出属于自己的路后，她才真正尝到工作的乐趣，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林夏说的是对的。

原来在她内心深处，她真的觉得自己的时间只值二十块——因为她不配。

在鲛人学校学习的那十五年，她学什么都不成，一直是拖大家后腿的存在，大家看她的眼神有惋惜、有淡漠、有无奈，唯独没有欣赏和鼓励。

连抚养她长大的奶奶最常说的一句话都是：“哎，这孩子长成这样，还傻愣愣的，以后可怎么办……”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被其他鲛人夸过。

她一直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她确实长得不好看，也不聪明，性格也不伶俐活泼，大家不喜欢她是应该的。

她以为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直到上岸之后，她经历了许多事，遇到了很多人，还有了很多朋友。

他们变着花样地夸她，认可她，支持她，她才终于懵懂地意识到，原来她也可以讨人喜欢，原来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啊。

原来她也喜欢被人夸奖，被人认可。被人攻击，被看不起时，她也不是不会受伤。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习惯那些不好的评价，她只是做了个大罩子，把自己藏了起来。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突然之间凝成一柄利刃，隔着厚重的时光，在这个夜晚猝不及防地劈开了她的保护罩，插向她的心口。

一时间，海照月只觉得又迷惘，又委屈，心口处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搅动，又像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

她顿时觉得无法喘息，不得不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看到她状态明显不对，蹲在暗处偷窥的苗仲煜再也顾不上扭捏，火速地冲到她面前。

“喵——”

该死！

之前接单时还开开心心，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心脏病也能传染吗？

他扒在她膝盖上仰头看她，却见到她眼中莹亮一片，似乎随时要凝成霜雪从眼中滚出来。

这是……

苗仲煜瞬间被那辉光蛊惑到，不自觉想伸手去接。

柔软的肉垫轻轻触到少女光滑的肌肤，又像被烫伤般火速缩了回去。

毛茸茸的触碰瞬间让海照月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猫猫？是担心我吗？”海照月揉揉他的脑袋，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没事的，我没事。”

她深吸一口，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自己：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现在有喜欢的事情，有很多好朋友，还有猫猫。

她可能永远都无法像林夏、潇潇那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我的时间很贵，值得付费”，但起码现在，她开始对她的工作有了归属感，也能逐渐认识到真实的自己。

起码，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她不再对一切都无所谓，这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至于其他，她以后还可以再努力。

这一瞬间，她好像有一些明白了为什么鲛人族一直鼓励大家去陆地历练。

她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脸，仿佛想将那些不好的情绪都揉掉一般，将五官揉成一团才罢休。

接着，她郑重地打开与潇潇的对话框，回道：

【我考虑好了，没问题的。】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

【那好~这个合同你签一下~我先按照约定给你打30%定金噢~】

片刻后，手机“叮”地一声响，是到账提醒。

海照月晃了晃新汇入账户的1800，朝苗仲煜狡黠一笑，“猫猫！看！我们赚钱了噢！”

苗仲煜在一旁看到她喜笑颜开的样子，下巴都快惊掉。

这就是女人吗？

上一秒还可怜兮兮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钱一到账立马变脸。

害得他吓死了，还以为要见证活生生的鲛人泣珠。

所以刚才果然是错觉吗？

苗仲煜抬头望了望窗外。

嗯。

一定是今晚的月亮太亮了。

但随后他又觉得小尾巴这样还挺不错的，好哄。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转账还容易办到的事吗？

只要她不像前几天那样跟他闹别扭，别说转账，给银行卡都没问题。

苗仲煜这么美滋滋地想着，就听海照月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明天还约了安宁了！我书还没有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走文戏，涉及到背景问题，节奏会稍微有一丢丢慢。

可以囤囤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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