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带贺薇离开后,眼前都清净了。
蒋萍和蒋沐凡都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一块儿坐到了家属等候区的椅子上。
ICU病房门口的人虽然不多,零零星星就那么几个,但气氛却是揪心的。
不是所有人在ICU里都能像贺振华这样,还能算是平安,绝大多数的患者还是情况比较危急的,所以能像蒋萍和蒋沐凡这样,精神还算放松地坐在门口的人不多。
他们大多都提心吊胆的望着病区门口的大屏幕,死死盯着出现在上面的自己家人的名字,随时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好消息,或是坏消息……
屏幕上只有五六个人的名字,有的今晚比较不太平的人的名字后面滚动着抢救中,而也有的人的名字则比较安分,静静地呆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就比如贺振华的。
人都走了之后,蒋萍才有功夫真正的心无旁骛的等待着自己的丈夫平安归来。
此时,贺振华的名字正不声不响的躺在屏幕上的那个小格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蒋萍望着屏幕上贺振华的名字,不由得发起了呆。
她没太理身边的蒋沐凡,像是只是在专心的等待中休息了片刻。
蒋沐凡也一样,蒋萍没说话他也就等着。
其实他没有那么强的目的心,过来非要跟蒋萍呆一块儿也只是出于本心。
他没想着真的就要跟兴师问罪似的,要在这个时候就听到个什么所谓事实真相出来。
贺振华这会儿还在里面躺着,蒋沐凡没那么混账。
他只是在猜到这背后真相的瞬间,单纯的就想跟自己的妈妈呆一呆罢了。
毕竟这清清楚楚印着自己血型的献血证,就跟铁打的事实证据一样,让他实在没办法像从前一样,保持着一如往常的家庭自信感。
尽管蒋萍还是那样,也尽管贺薇从未变过,甚至他们好像在知道自己献血失败了之后,都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可蒋沐凡就是隐隐的不受控制的觉得好像忽然——特别特别的没有安全感。
平常他神经大条,也同千千万万个寻常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一样,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对家这个概念从未深想过,也从没细细感受过。
可人就是个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等快到要失去才懂得要珍惜的动物。
所以此时此刻,蒋沐凡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有了从未有过的,对家庭的深深的依恋感。
就好像再过一阵,自己可能就要被蒋萍和贺振华没有理由的抛弃了似的。
蒋沐凡和蒋萍肩并肩的坐在一起,沉默了许久。
忽然,蒋萍温暖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宁静——
“有心事啊,儿子?”
蒋沐凡这会儿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而蒋萍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无助,就像是要伸手来拯救他一样,温柔又小心。
“……”
沉默了一会儿,蒋沐凡抬头有些难过的叫了一声蒋萍。
“妈……”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了刚才拿到手里的红色的献血证,嘴里小声的说:“这个……今天护士给我的,我…我血型跟我爸对不上…所以没献成……我…我……”
蒋萍垂眸望着蒋沐凡手里的小本本,上面大剌剌的写着一个跟自己与贺振华毫不相干的血型。
“啊这个啊…可能就是,就是…”
蒋萍想过无数次该怎么在绝对不伤害蒋沐凡的前提下,跟这个孩子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百思不得其解,蒋萍实在想不出,等临到跟前了,也只能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沐凡知道蒋萍可能不忍心说出口,但是他自己却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于是蒋沐凡率先开了口:“我刚查了,两个A型血的人绝不可能生出一个B型血的孩子,这家医院也是一个权威的三甲医院,错不了,所以妈……”
听到这里,蒋萍眼中满是心疼,她无奈的笑了一下:“那你都猜到了啊。”
蒋沐凡望着蒋萍的眼睛,也跟着苦笑:“我有点,没办法装傻…”
“为什么呢?”
蒋萍歪头看向了蒋沐凡,有些不解。
只见蒋沐凡似是思考了一下,而后放低了声音:“因为……”
他顿了一顿,像是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决定,而后他缓缓的坦诚道——
“因为我犯错了。”
“犯了什么错呢?”
蒋萍问。
一时间,蒋沐凡竟不敢去看蒋萍的眼睛。
……
同一时间,永宁郊区的某个豪华且隐蔽的私人会所内。
一辆黑色的奔驰威霆停在了会所大门口的专用车库里。
车里下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精致西装的男人,后面跟了两个副手。
那男人下了车后,径直朝那个气派的大门里走去,脚步下带着火气。
跟着他的两个副手灰溜溜的从后备箱里卸下了一个半米高的黄花梨雕塑,费力的一左一右的搬着,紧跟在那人身后,不敢多说一个字。
进了大门后,是一个新中式风格的小院,院子里种了几棵精心修剪的红枫。
那人踏进院内就被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那中年男人的背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人。
来人正是刘行阔。
在院子里迎他的,则是他一个远房的表叔,常年在南港打拼,只是近几年南港领导班子大换血,他站错了队,混不下去了,才回了永宁投靠他的表哥,刘鹏。
这表叔叫刘虎,就是当年在南港,打着吴天良儿子的主意,追着吴天良不放的虎哥。
刘虎身后跟着的这穿的花里胡哨的跟个大红鹦鹉似的的男人,就是刘小龙,他的亲侄子。
刘虎生不出孩子,这刘小龙就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想把这大侄子当亲儿子养。
刘行阔一进门就摘下了手上的黑水鬼,发了狠的一把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
伴随着刘行阔的一声怒吼:“你们他妈的怎么办事儿的?!”
刘虎在永宁靠知行建工吃饭,他对这个留洋归来的刘鹏小儿子是惹都不敢惹,连忙双手合一道:“不是我啊小阔,咱们的人不敢闹这么大动静啊……”
“不是你的人?那他妈的就更可笑了!不是你的人你敢让他去开那冷链车?!”
刘行阔丝毫不给刘虎面子的喊。
刘虎被训得一时说不出话:“我…我……”
他急的抓耳挠腮,最后两手一拍,道:“哎……!那个小高!他妈的那臭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跟我说当时他忽然尿急!在车跟前正偷摸解手着,转脸车就被人开跑了!直接就跟那姓贺的撞上了!”
刘行阔听完笑了:“忽然尿急?”
他指着刘虎的鼻子就凶狠道:“你他妈这话你也信?在南港那么多年你都白混了?你自己的人你看不住?要我以后还怎么敢用你?!”
刘虎和刘小龙一前一后的站在刘行阔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他们心知肚明这次的事儿惹大了。
刘行阔被这两个蠢货气的脑壳子疼。
他原地走了两圈,硬是将火气朝下压了压。
只见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而后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哈……所以现在好了,我大哥前脚在政府门口没把人拦住,后脚我就带着大礼进了建华集团的大门了,然后没几分钟,贺振华就带着温义辉神神秘秘的出了公司,可结果却连主干道都没开出去……就Pong!出事了。”
刘行阔一边说一边疯魔一般的手舞足蹈着,叫人看着只觉得这人像是个喜怒无常的魔鬼。
发完疯,刘行阔走到了刘虎面前。
他伸出了手亲密的帮刘虎理了理衣领,放软了声音:“三叔你说,你自己说,这他妈不是我干的是谁干的?这他妈不明摆着就是想让知行和建华的人都觉得,这是我刘行阔下的死局吗?嗯?”
刘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流下了一滴冷汗。
刘行阔贴心的用刘虎胸口别着的手帕给他把那滴汗擦掉了,然后又将手帕乱糟糟的塞进了他的胸口口袋里,继续笑着说。
“更可笑的是……哈哈哈,那冷链车还是我安排的……你说那个要赖到我头上的人他妙不妙?哈哈哈哈…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他就帮我先下了,还下了个死手!给我整了条人命出来……”
“这事儿到不了你头上,哥。”
身后的刘小龙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自己三叔这样被人践踏脸面了,幽幽的开了口:“我们做的很干净,条子查不到你头上……”
“警察就算查到我头上了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问那吕局他敢动我吗?!”
刘行阔对着刘小龙怒道,他手边要是能有一个衬手的东西,估计这会儿已经砸到刘小龙脸上了。
说完,刘行阔又将脸转了回来,他更加放肆的伸手在刘虎那肥的流油的脸上拍了两下,轻声说:“可条子不动我有什么用呢?你说我家老头子会怎么看我?我估计这会儿那刘行道高兴的已经在家开party了吧。”
刘虎僵硬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刘行阔眼底带着深不可测的邪恶,他低声说:“我是怎么也想不通,你说那要栽赃我的人,是怎么知道我在公司附近安排了个要‘办事’的冷链车的?是咱们把这事儿公开登报了吗?”
刘虎被听到这里,后背瞬间出了一层的冷汗。
他稳了稳自己的声音,讨好道:“小阔…小阔别生气小阔……不是我透露的,真不是我…叔这回错了,叔把这事儿办的实在是难看,那小蠢货人我都给你带回来了,咱们不管有办法没办法…咱们先问问再说。”
听到这里,刘行阔松开了刘虎的衣领,朝后退了一步,平静的问:“人这会儿在哪儿呢?”
只见刘虎也放低了声音,神秘道:“老地方,地下室呢。”
听到地下室这三个字的时候,刘行阔眼中似有微动,他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坏笑:“地下室?那小子跟你多久了,你舍得送到我地下室来?”
刘虎在一旁陪着笑:“我从南港带来的,今年二十三,他爸妈欠我钱,所以他一直跟着我。”
“这不是,这不是这小子犯事儿了嘛,就得好好罚罚他。”
刘行阔眉头舒展,似是满意的“嗯”了一声:“你还挺会罚。”
刘虎“嘿嘿”一笑,朝旁边给刘行阔让了让路:“南方孩子,长得水灵,怎么罚不是罚,只要你出气了就行。”
刘行阔瞥了一眼刘虎没再接茬,然后朝院里的正中央的别墅里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解着手腕的衬衫扣子,在夜色中露出了那个黑色十字架纹身。
“看来今晚又有的玩儿了。”刘行阔懒洋洋的说。
刘虎和刘小龙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跟到了身后。
……
午夜时分,永宁市远郊的某个山林深处。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一个装修豪华的私人会所中绝望的传出来。
然而只有一群受了惊的鸟儿回应了他,其他再无别人听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