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藤进店后找老板娘重新拿了一张菜单纸，跳过虫子，选了一些招牌大众的，她也把特辣改成了微辣，最后连带着笔一起还给老板娘，站在柜台前付了钱。

她对欺负人的事情极为敏感，因为她就处于水深火热中。

结完账后，姜藤没有立马回去。

她走到店内的自助冰柜前，扫码点了瓶冰啤。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冰柜旁的墙壁上贴着的招聘海报，是这家烧烤店在招兼职服务员。

姜藤挪步到海报前，细细看了几眼上面的要求与条件，待老板娘送餐回店内时她叫住了老板娘。

“老板，你们店还招兼职吗？”姜藤说话时特意指了指墙壁上的海报。

陈沁给她的钱不算多，只能满足日常的吃穿用度。前两年姜藤还会在课余的时间给一些网店当模特，可现在她身体上的伤口丑陋恐怖，连穿裙子的勇气都丧失了。

老板娘颇为意外地多看了两眼姜藤，瞧她长得漂亮，心里头亦蠢蠢欲动：“招，不过你还在读书吧？”

姜藤点头：“读高三，但我晚上和周末都有空。”

柜台处有两位客人嚷嚷着结账，老板娘先回身应了一句“来了”。

在抬脚离开前，老板娘考虑再三才答：“那你明晚过来试试吧，具体的事情我也明儿跟你说。”

姜藤点头应好，又在店内待了会儿，最后从老板的手中接过餐盘。

她走回原先的位置，把餐盘放在桌子正中央，眼睛不经意地扫过江焰桌前摆着的三罐冰啤，没想到他还挺能喝。

江焰听到动静，抬起眸扫了眼餐盘上摆着的烤串，发现并不是姜藤最初点的那些，这让他有些纳闷地仰头看她。

姜藤面无表情地拉椅子坐下，没看江焰：“吃吧。”

江焰半信半疑地拿过一根烤肉串，咬了一口，没感觉到怪味道后眉间才渐渐舒展。

鸪岛县的夜晚，只要过了八九点，街道鲜少有轿车的身影，来来往往中二轮的车子居多。

江焰的目光落在姜藤的侧脸，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人声鼎沸间，她却听得一清二楚——我没欺负人。

他自认为在帮那一位孤立无援的小男孩。

可惜，姜藤没看到前半段。

“谁知道呢。”

姜藤神色寡淡地扫了眼江焰，随即又将视线转移至别处，她单手撑着下巴，眺向远处时而变换的红绿灯，渐渐的，眸中多了点怅然。

陈嘉说，要把巷子里的事情告诉老师。

这是姜藤十六岁，家道中落，第一次被欺负后她选择过的。

可后来呢，她所有的辩驳在她们一句“我怎么可能欺负人”面前显得极为单薄。

那些人既然选择作恶，那就有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最后，在下一次变本加厉的欺辱结束后，她们会居高临下地嘲笑。轻飘飘地说一句，谁又会知道呢。

姜藤的思绪被不堪回首的记忆填满，错过江焰垂下眼帘时，脸上转瞬即逝的讽意，是对他自己的。

若是姜藤给一句能让他解释下去的回答，江焰一定会想个办法来证明，偏偏她没有，短短的四个字封住他的嘴，多说半个字都显得无力。

那瞬间，江焰觉得，他不该把她放在例外中。

-

翌日傍晚，日落余晖，姜藤化了个简单的妆，准备出门去烧烤店。

她路过客厅，余光瞥见江焰坐在沙发与茶几中间的小空地，他右手漫不经心地转着黑笔，桌面上摊着他上午去楼下便利店打印的入学摸底试卷。

他低垂脑袋，即便听见姜藤开门离开的声音，他也没抬起头。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江焰才停笔，盖上笔帽。

倦意晕染他眼眸，他站起身的同时，将这语数英理综的试卷随手塞进书包。

江焰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六，已经到吃晚饭的点。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打算下楼到附近的餐馆打包个饭菜。可当他走到二楼至一楼的拐角时，隐约听到好几个女生的声音，尤其是捕捉到“姜藤”两个字，江焰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住。

“姜藤就住这儿？”

“可这破门要怎么开啊？！”

单元楼前，齐怜与她的两个朋友极其不耐烦地打量这扇紧闭的铁门，按道理大楼的门一般不会锁，今天估计是哪户人家回来时随手锁上，导致她们几个人只得灰头土脸地站在门口。

齐怜怒火中烧，说罢，泄气似的踹了一脚大门，沉闷的响声顿时在耳畔炸开。

一位朋友在安抚她情绪，另一位则存疑道：“可那照片是陈嘉拍的，会不会是陈嘉撒谎…”

“陈嘉没那个胆子。”齐怜极为笃定地出声，截断她朋友想说的话，转而嚷嚷道：“绝对是姜藤，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你再去群里问问，有谁见到姜…”

齐怜催促的话还没完整说出口，身后紧闭的门从里打开，她们三个同步回头，目光齐齐落在江焰的身上。

江焰眸光寡淡，语气也是如此：“让一下。”

齐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视线却情不自禁地跟随江焰。

半晌后，齐怜大步走到江焰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她露出自以为好看的笑容，询问道：“这位帅哥，我想问问你今儿见过姜藤吗，应该是4楼的住户。”

江焰眼藏探究，不答反问：“你们是她的朋友？”

齐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可江焰忽地哂笑一声：“不应该啊，你们没她电话吗？”

堪称拙劣的演技在江焰的眼中像笑话，他虽然不知道她们和姜藤有什么过节，但他刚刚在门后能听得出来，语气不善。

“我和她前几天吵了一架，给她打电话，她没接…”齐怜故作为难与无奈，叹了口气：“就想着来找她好好的沟通。”

齐怜话落，另外两个她的好朋友也拼命地附和。

江焰若有所思地看着齐怜，忽而他眉梢染上点笑，懒洋洋地拖长音：“这样啊。”

“我昨晚在一家烧烤店看见她，估计在那兼职。”

“出了这条巷向左一直走到底。”

其实江焰也不确定姜藤是不是在那里，他昨日去冰柜拿冰啤，无意扫了几眼那张兼职海报，后来他瞥见姜藤和老板娘在冰柜前聊天，她两次指了指墙，应该就是在说兼职的事情。

江焰说完后就略过齐怜走了。

齐怜半信半疑地看着江焰的背影，反正现在也不知道姜藤在哪，倒不如就听这男生的话去烧烤店瞧一瞧。

想到这，齐怜她们就过去了。

江焰绕了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但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靠墙，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角，又不急不缓地摸出打火机。

明黄的焰火窜出，在他的脸部一侧留下浅淡的阴影。

-

傍晚一过，来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不一会便人满为患。

姜藤接过老板娘的工作，在店里店外进进出出，又是端盘子，又是清扫桌面，她都得心应手。

又送走一桌，姜藤把烤好的串子端给隔壁一桌的客人后，就去取了抹布过来清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闯入她的余光，环臂坐在她的面前。姜藤一抬眼，正对上齐怜充满嘲讽的目光。

姜藤没想搭理她，把桌面上的盘子堆在一起，擦干净桌面后就想走，刚一转身就被齐怜叫住：“姜藤，你做服务员就这态度？”

姜藤没回头，听齐怜把话说完后，她抬起脚往店里走。很快她从店里走出来，把菜单和笔丢在齐怜的面前，冷冷一声：“点吧。”

齐怜给朋友递一抹眼神，另外两个人就拿过菜单点菜，而齐怜单手撑着脑袋，仰头打量姜藤不耐的表情，她勾起戏谑的笑：“姜藤，你怎么都沦落到来这端茶送水了？”

姜藤没理睬她。

像齐怜这种人，你越搭话，她就越来劲。

片刻后，她看向另外两个人，淡淡地说：“点好了？”

见那两个人点点头，姜藤直接伸手拿回菜单，一个眼神都不给齐怜，转身就走。

毫无疑问，齐怜更咽不下这口气了。

等姜藤把菜端上桌，又准备走时，齐怜抓起餐盘中的肉串直接砸向姜藤，姜藤衣服瞬间沾上油汁与酱料。

这个举动，自然引起了隔壁几桌客人的注意力，不明所以地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齐怜故意挖苦：“你是不是偷偷加了什么啊，这么难吃。”

姜藤隐忍着胸腔里越攒越多的怒意，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去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烤串。

起身后又丢回餐盘里，紧接着她掀起眼睫，冷冽的眸光扫过齐怜，她一字一顿：“嘴是脏的，吃什么都是脏的。”

一句话，彻底激怒齐怜。

齐怜腾地站起，瞪着姜藤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后悔了，前天就应该把你的嘴撕烂，你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还捅到警察那里。”

姜藤疑惑地蹙眉：“什么警察？”

瞧着姜藤这副装模做样的表情，齐怜怒极反笑：“姜藤，你是真能装啊，你自己做的事情不清楚？”

“陈嘉都承认了，是你怂恿她把照片交到派出所。”

今日一早，齐怜她们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就因陈嘉拍的那一张模糊的照片，她们仨被教育了一整天。

放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去找陈嘉，可陈嘉说是姜藤让她这么做的。

听到这，姜藤明白了。

忽地，她笑了，觉得有点可悲。

齐怜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姜藤敛起笑意，在与齐怜的眼神争锋相对之际，她傲得想让人打碎：“笑、你、蠢、啊。”

剑拔弩张的气氛，连站在柜台的老板娘也察觉到不对劲，正准备出来调解的时候，一道极为响亮的巴掌声落下，在场的人都怔愣住了。

而姜藤的右脸颊是火辣辣的，如针扎般的疼，一侧的头发遮挡她半张脸。

她眼中的恨意未散，一抬眸，却看见了站在远处路灯下的江焰。

他姿态慵懒地站在那儿，垂放在大腿一侧的手夹着泛猩红火光的香烟，在姜藤望过来之际，他轻轻地掸了掸烟灰，眼眸中映满了恶鬼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