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澍。像是有某种磁场感应,林澍取下自己要找的书后转身回头,正好隔着同一处间隙看到芽月一双因为意外而睁大的明亮诧异的眼睛。
呵,林澍先垂首轻笑一下,心想还真是巧了。
两人同时拿着书往旁边过道走,身后有细微的尘灰顺着书页抖动无声落进光里。
林澍看了看芽月手里的书,开口问:“你喜欢看这个?”
芽月点头。
也说不上喜欢,就是之前听人推荐过一直在书单里放着没看,这次碰巧看到了就拿了。
林澍没再继续说话。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关心芽月喜欢看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样意料之外的遇见了,怎么着都应该说点什么。
芽月也是,指了指林澍手上拿着的相册大小的崭新般的黑色精装书。
“随便拿的。”
林澍手里随意晃晃,芽月只看清了封面一个英文写的是“artistic”。
“芽月。”
何琳琳站二楼扶手边压着声音叫她。
芽月循声回头,林澍也跟着看了过去,发现何琳琳旁边还站着一个苏礼。
何琳琳显得有些惊喜,问:“林澍,你怎么也在这呀。”
大家快有一周没见过面了。
“一起的?”
林澍问芽月的时候,眼睛还在直直看着苏礼。
当然了,苏礼的目光也从没有一刻从林澍身上挪开过。
两人无声对视,男生好像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彼此之间一些带有挑衅意味的信号。
芽月点点头。
何琳琳挥手招呼林澍:“我们在上自习,要不要一起呀。”
林澍拒绝,转头看旁边的芽月,嘴里漫不经心说着:“想看书的话,可以去山顶树屋看,那边清静。”
林澍说完就走,留芽月一个人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都还是觉得奇怪,她有点搞不懂林澍是什么意思,明明之前说【别让我再在这里见到你】的那个人,也是他。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起了橘粉相间的晚霞。
何琳琳先走,她这两天吵着减肥,和李飞约好了一会儿碰面去海边跑步。苏礼还是和上次一样,坚持要送芽月回家。
“我骑车来的,正好载你一起。”
芽月往前面走,苏礼骑车在旁边慢慢跟着,一路试图说服她说:“如果你不想被我这样一直跟着的话。”
那你就上车。
苏礼话没说完,笑着转了两下铃铛,铃声清脆,街上行人陆续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芽月被看的别扭,微微垂头,脚下步子更快了些往前走。
“地上有你掉的金子还是丢的钱包?”
快到镇政府门口的时候,芽月突然听到路对面传来幽幽的一句吐槽。
林澍靠墙站着,半人高的绿植挡着他只露出来带着鸭舌帽的上半身,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芽月停下来,隔着中间一条马路扭头认真地看他。
林澍手里绑着竹竿的油漆滚筒靠墙放下往这边走。
天色昏暗,林澍鸭舌帽檐压的低,芽月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去哪儿啊?”
林澍问,顺便把帽檐往上抬了抬,挑眉看苏礼,实则是在和芽月说:“回家的话,跟我一起。”
不是询问和邀请,而是已经定好了的安排。
苏礼脸色有些难看。
但芽月现在心思都在对面的林澍身上,没有看到他眼神里不忿和失落。
苏礼不高兴,除了林澍的挑衅,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芽月已经很明显的选择了林澍。
“那我们后天学校见。”
苏礼没再坚持,虽然勉强但还是和往常一样笑着跟芽月说了再见。
苏礼走了之后,芽月也没准备继续留下。
她没把林澍的话当真。虽然不知道林澍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芽月刚才也不过是想顺着找个理由拒绝苏礼。
苏礼喜欢芽月。
芽月很清楚他对自己的感情,但这份感情对现在的她来讲只是徒增一种负担。她想拒绝这份感情,林澍就是当下最好的借口和选择。
反正在芽月心中,林澍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存在。他对她好还是不好,对芽月来说都像天气变化一样没什么两样,她不会有什么情感负担。
芽月要走,林澍意外地伸手挡在前面拦她。
“不是说好了一起回家?”
芽月顺着男生沾染涂料的手臂慢慢抬眼往上看,林澍脸往马路对面偏了下,说:“坐那等我,还差一点收工。”
林澍还在继续开元街涂鸦壁画的前期工作,整条街的底调都需要在白色基础上再重新调整铺色。
芽月在绿化带外石灰沿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旁边就是林澍的书包,以及书包上放着的一本半翻开的画册,黑色外封跟她下午在图书馆见到的一样。
林澍还在做眼前这面墙最后的收尾工作,一层层涂料叠加晕染,很快就出现了一种隐约浮现的渐变色,像芽月小时候最爱吃彩色糖果纸。
滚筒从最后一个角落滚过,林澍把它从竹竿上取了下来放进另外一个装水的铁桶里。
“走了。”
林澍过去装好书包背在身上,然后两手拿起涂料工具示意芽月跟自己一起往镇政府大院里走。
大院门卫葛大爷在这上了快二十年班了。小时候,林海第一次带林澍来单位加班顾不过来的时候就是把他给葛大爷帮忙照看的。
一转眼,林澍长大了,葛大爷头发也见白了。
林澍进去把工具在门卫室后面的角落里摆好,然后又到旁边水池拧开脱了漆的水龙头洗了下手。
芽月在旁边等的有些尴尬,甚至已经在反思自己为什么真就听了林澍的话要等他一起回家。
“花枝家的吧?”
等人的时候,葛大爷出来背着手站门口跟芽月说话。
芽月点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
葛大爷笑笑,说:“你们家的人,都长得像,尤其是眼睛,一模一样。”
“什么一样?”
林澍过来话只听到一半。
“跟你没关系。”
葛大爷玩笑,回去从门卫室取了盒饼干给林澍,说:“拿着,葛朔从国外寄回来的,我不爱吃这口,专门给你留的。”
“谢谢。”
林澍也不客气,接过了问:“葛朔哥最近怎么样?”
“能怎么样,还老样子,反正我看着三年五年没有想回来的意思,也不知道国外有什么好,山高路远的就那么舍不得回来。”
葛大爷说着无奈叹了口气。
林澍也不好安慰什么,各家都有各家的烦心事。
“走了。” 林澍说,“下次葛朔哥来电话记得帮我向他问好。”
林澍童年有一半时间都是跟葛朔在一起的,葛朔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的典型,虽然大林澍十几岁,但从来没有嫌弃过林澍这个小学生跟屁虫。
葛朔出国那年,林澍问过他对自己的好是不是因为同情,一个爹不顾娘不要的孩子。
葛朔很惊讶他怎么会这样想,言辞诚恳地说:“我对你好,单纯因为你是林澍,是值得我对你好的林澍。”
说起来,林澍不太美好的童年记忆里,葛朔也曾经是点亮过他的一道光。
芽月出政府大院门口后一直在仔细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墙壁,下午来的时候还是崭新的白色,这会儿已经绝大部分都有了属于自己这一面的不一样的色彩。
难怪前两次碰到林澍,身上看上去都是灰扑扑的。
芽月慢悠悠迈着步子跟在林澍身后。开始林澍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没感觉,反应过来后只淡淡地说了句:“公主,我没自行车。”
啊?芽月愣了一下。
林澍回过头,说:“你再不走快点,饿死鬼都该出街讨饭了。”
……
芽月撇撇嘴,虽然心里嫌弃,但还是小跑了几步跟上去。
晚饭,林澍是在麻将馆吃的。
花枝见他俩一起回来,趁着芽月去盛饭的功夫问林澍:“最近老是一身脏兮兮的,搞什么名堂呢?”
林澍反问:“你是怕我把你这皇亲国戚拐跑卖了吗?”
“那也得你有这个本事。”
林澍笑笑,看着对面过来的芽月,眼里还留着残存的笑意目不斜视,说:“再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反正没打算做人贩子的生意,不好干。”
芽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林澍看自己的的眼光怪怪的,于是手里碗筷赶紧放下,低头安静吃饭。
普通平凡的一天,又一次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开始结束。
林澍要走的时候,芽月手机上打下一行字给他看。
【你说的可以去树屋看书是真的吗?】
芽月确实喜欢山顶树屋的安静自然,但又不太确定林澍下午是不是随口一说。
林澍认真读完,反问她:“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不知道。
芽月摇摇头。
林澍无所谓地挑了下右边眉毛,说:“反正我这几天都不在,愿不愿意去都随你,以后也是。”
反正也不需要钥匙,反正你记的路。
“如果你一定想跟我报备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林澍伸手要了芽月的手机,然后在她仅有一个名单的通讯录里打下自己的名字,林澍。
“你可以写短信给我。”
林澍手机还给芽月离开。
少年挺拔的身影在月色下随意迈步摇晃,芽月看了很久,直到隔壁响了关门声,这才握着手机慢慢回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