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房门从楼道传来的歌声依旧吵闹。
林澍站起来,走到推车旁接过服务员手里的开瓶器,全程冷漠地盯着孟肖把车上的酒一瓶接一瓶打开。
“你最好,说到做到。”
林澍说的克制,但声音差不多和手里的酒一样,冰透了。
“只要你把这些全部喝完,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
孟肖小人得志,其他人也都跟着看热闹,就连进来送酒的服务员都舍不得走了。
林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举起酒瓶仰头喝了起来。
瓶身挂着的透明水滴顺着男生滚动的喉结往下淌,林澍每喝完一瓶,就会把手里的瓶子狠狠摔在地上。
瓶身分离,粉身碎骨。
最后谁也没数清林澍到底喝了多少瓶。
人们脸上的表情随着林澍摔碎的瓶子越来越多,也逐渐变得错愕,震惊,呆滞。
最后一只瓶子被林澍拿手里举高高的,然后轻轻松手落在地上滚到一堆墨绿色碎片中间,没碎。
林澍压着胸腔内翻江倒海的呕吐感,看着对面几乎全员静止的画面,带着点苦笑扯了下嘴角说:“孟肖,记着你说过的话,我先走了,记得给人家付钱。”
出了包间,林澍立马觉得自己双腿一软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墙慢慢下楼离开。
夜里十点,西街依旧门牌灯火通明。
摇摇晃晃下了【来电】入口处的楼梯,林澍再也忍不住胃里的难受冲到附近的垃圾桶边抱着吐了起来。
要命。
林澍酒量不错,但胃却只有那么大小一个。
一口气吐的天昏地暗。
林澍觉得有人在轻轻拍打自己的后背,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错觉,结果那人手上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林澍这才皱着眉头回头看。
芽月从包里取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林澍不太确定,晃晃脑袋确认眼前这张脸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接过纸巾擦擦嘴问:“你怎么在这?”
刚才吐得急,林澍说话声音还有些难受的颤抖。
芽月又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掏出一瓶水给他。
林澍笑了。
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原因,芽月第一次见他笑的这么痛快,灿烂,毫不收敛。
“你一直在这?”
林澍看她书包,反应过来她放学后并没有回家继续问:“等我?”
芽月点点头。
那天傍晚,她听到孟肖说的什么【来电】了。芽月不放心林澍,就跟着一直等在外面等他出来。
说到底,孟肖和林澍结下的梁子,芽月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林澍还想再说什么,结果一张口,扭头又抱着垃圾桶吐了去。等到好不容易吐干净了,人也忘记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
“走吧,回家了。”
林澍勉强站直了,结果人没走几步,脚下就开始歪歪扭扭朝芽月倒了去。
林澍身上一半力气都压在了芽月身上,芽月撑得有些吃力。
“公主,我走不动了。”林澍迷迷糊糊说,“你带我回家吧。”
——
芽月侧脸看靠在自己肩上的林澍,努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撑着他慢慢走回麻将馆。
花枝正在准备关麻将馆的大门,见两个人一个醉酒一个状态疲惫地拖着步子回来,紧跟着接了上去,说:“又去干嘛了啊,我的祖宗。”
林澍听见花枝的声音,半梦半清醒地从芽月肩上起来站直了,眼睛弯弯地看着她撒娇,说:“花枝,我渴了。”
花枝嫌弃撇嘴:“怎么着,还没喝够?”
林澍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够了还是没够又重新倒在芽月身上。
花枝拿他没办法,不要试图跟喝醉酒的人讲道理。
芽月扶他进去坐下,然后花枝关上麻将馆的大门转身进了厨房去给林澍熬茶汤。
一碗滚烫的醒酒汤被花枝用两个碗来回颠倒一下,很快变成刚好的温热。
林澍胃里还是有些胀,勉强喝下一大口,嘟嘟囔囔说:“我就知道花枝对我最好了,全天下第一好。”
林澍虽然醉了,但说的都是实话。
这些年,他一直把花枝当成自己的亲人、不可替代的家人。
“少拍马屁。”
花枝看他还是不清醒,担心这样回家被林海看到了又是免不了一顿骂,想了想起身说:“今晚就让他睡这吧,我把我那屋收拾出来,咱俩挤挤凑活一宿。”
芽月点头。
照顾完林澍睡下,花枝拿了个盒子跟芽月一起回屋。
“上午小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之前有笔品牌活动欠款到账了,她联系不上你,让我跟你转达下。”
芽月坐桌前整理今天的作业,背对着花枝随便应着点了点头。
聚光灯、红毯、觥筹交错的活动……听上去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芽月继续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纠结停留。
现在的她,只是松林镇中高三年级考试垫底的转学生刘芽月,而已。
见她安静,花枝走过去把手里的盒子放她手边,芽月疑惑地抬头,花枝说:“以前的手机不想用就不用了,给你买了个新的,以后就用这个。”
不用。
芽月下意识觉得破费,把盒子往旁边推了推。
花枝又推回来,说:“办的新卡,家里电话也给你存好了,下次回来晚记得发短信说一下。”
别让我担心。
见她坚持,芽月也不好再拒绝。
关了灯,花枝很快睡着了。
耳边传来一阵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芽月很久没有这样跟人一起睡觉了,心里有种莫名踏实。
芽月轻轻翻了个身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号码,备注是:家。
谢谢。
芽月心里小声说,谢谢你,花枝,让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家。
——
第二天醒来起床洗漱,林澍已经吃过早饭走了。
芽月头发随便抓起绑在头顶,趿着拖鞋去石榴树下的水池边接水刷牙。
“何群山早上来过了。”
花枝人靠墙上,偏着头看她。
群山是班主任老何本名,镇上一般没人这么直接连名带姓的叫他。
芽月咕噜噜漱了口水试图逃避这个话题。她差点就忘了,全国中学生都躲不掉考完试就会有被家访的风险。
一口牙,像是永远也刷不完了似的一刷再刷。
花枝看透了她的心思,无声笑了一下,说:“行了,再刷牙刷都起毛了。”
芽月尴尬。
花枝继续说:“其实考的也不算太差,至少比林澍那个臭小子强点,保持住,下次别被他反超了。”
……
芽月终于刷完了牙,取下搭在石榴枝架上的毛巾擦擦嘴,心里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老太太是心态好,还是真不在意。
——
这周高二也开学以后,镇中明显比之前热闹多了。
临近上课铃响,学校门口熙熙攘攘都是说说笑笑着结伴赶来的学生。
有一瞬间,芽月看着他们单纯愉快的背景挺羡慕的。
以前她在学校上课时间不多,偶尔回来也都是为了完成每个学期必须的期中末考试,相应的,芽月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同学。
遗憾是有,但不后悔。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可以既要又要的完美存在,选择走这一条路就注定要牺牲另外一条路的风景。
这个道理,芽月明白。
进教室。高蓓、李飞和陈天都在何琳琳座位边上围着,见芽月进来,何琳琳激动地站起来朝她挥手。
“你快坐下,我有大事要讲。”
何琳琳站着叉腰,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芽月不禁面露疑色。
何琳琳说:“从今天开始,我要成立【冲出松林】学习小组。”
哈?
芽月脸上的疑惑更夸张了些。
“鉴于这次摸底考试成绩,各位实在差的糊涂,我决定以后每天放学,义务辅导大家一小时。我当组长,李飞是副组长。希望接下来这一年,我们可以携手走过高三时光,冲出松林,走向世界!”
何琳琳说完兴致昂扬地伸出手准备和大家击掌。
高蓓耸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没什么反对的理由;李飞是何琳琳坚定不移地追随者,此刻恨不得借来十个音箱来给她加油助威;还有陈天,他和李飞玩得好,自然也愿意。
最后是芽月,有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犹犹豫豫着也伸出了手。
七月最后一天,一个突然的、中二的【冲出松林】小组就这样奇奇怪怪成立了。
“还有林澍。”
几个人简单击了个掌之后,副组长李飞又转头看向教室最后一排的林澍喊:“就差你了。”
林澍没理他,手里一根铅笔在纸上流畅地画着什么,头也没抬地回了句:“不要,无聊。”
李飞不管,说:“反正我给你也算上了。”
林澍没再继续说话,芽月余光认真打量了他一遍,看样子已经完全从昨天的醉酒里清醒过来了,又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地呛人了。
何琳琳给每个人都发了冲刺计划卡,上面写着目标分数,城市,理想专业。
“填好了不用给我,你们自己留着,但一定要认真填,因为这个目标很重要。”
何琳琳交代完,大家才散开。
芽月坐下把卡片拿在手里认真想了又想,最后空白着夹进了书里。
现在的她,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一定要去的地方。
“你呢?”
芽月递了张小纸条给何琳琳。
何琳琳回头,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说:“我要考沪川,摩登、洋气,我还要读英语专业,以后交很多很多外国朋友。”
何琳琳说话的时候,仿佛一个霓虹繁荣的沪北川此刻就真实地在她眼前矗立。
真好。
芽月看着何琳琳眼神里的光,那样生动的样子,她曾经面对这个世界和舞台的时候,也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