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钧为了寻找女儿,一夜没能合眼,此时的脸色自然算不上好看。
但他却什么也没问,似是找到苏雁来就好,并不在意她因何出走。
谢鸿信已经学会了骑马,因而他自己骑上一匹马,苏雁来则与谢钧同骑。
一行人如此回到了化章门。
回去之后,谢钧依然没在苏雁来面前再提过此事。
他从谢鸿信口中得知苏雁来出走的缘由,而后久久沉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韩鸣阳发觉谢钧变了。
谢钧将爱妻的画像从玉匣中取出,悬挂在寝殿中他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他不再独自啜饮回忆,也不再回避在和儿女日常的闲谈中提及他们的母亲。
谢钧学着将苏琼音的缺席视作一种常态,不再执着于遗憾已逝去的,而是多去在意关心他现在拥有的一儿一女。
韩鸣阳不禁叹惋,原来谢钧也曾尝试放下,努力真正接受爱人的离开。
苏雁来战胜了她对于学堂的恐惧,开始和谢鸿信一起念书写字。
虽然没能避免逃学闹出的一系列鸡飞狗跳,但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谢鸿信与苏雁来需要学的,不止是诗文,还有化章门独有的秘术。
化章门的功法以用“毒”为主,此“毒”乃毒物之“毒”,化章门的不传秘籍便是教人如何练蛊,以此获得最毒的毒物。
就在韩鸣阳悠闲旁观苏雁来与谢鸿信焦头烂额读念记背的时候,琵琶声突然响起。
委屈的小牙牙在韩鸣阳的诧异中播报道:“恭喜玩家2126成功解锁图鉴【冠绝之术——《至毒方》】!”
韩鸣阳没想到这都行:“在记忆世界中也能收集图鉴?”
“当然!”委屈的小牙牙道,“只要你还在游戏里,就随时可以收集见到的图鉴。”
《至毒方》中记载着数种练蛊之法,苏雁来与谢鸿信背记过后,自然要自己实践一番。
化章门地处群山环抱之中,林深草长,偏得可以,最不缺的就是各类毒虫。
兄妹俩按照书上教的方法,用腐肉设置陷阱,抓来足够多的毒虫。
的确够多,都到了要按“筐”计数的程度。
韩鸣阳活的这十九年见过的虫蛇加起来,都不及现在的多。
半个成年人高的竹筐中铺着一层油布,平平无奇的外表下,有着极其丰富的内容物。
不同颜色种类的毒虫汇聚一处,一只叠一只,参差错杂,极具视觉冲击力。
光是隔着油布听它们彼此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就足以令韩鸣阳浑身爬满鸡皮疙瘩。
兄妹俩都不怕虫蛇,服用过化章门特制的药剂,一般的毒便对他们不起效果。
他们面不改色地将一筐又一筐毒虫倒进化章门中专门建造的蛊室。
蛊室完全密闭,只留一扇严密的沉重石门,将毒虫限制在其中。
蛊室中弥漫着特殊药草燃烧出的烟雾,可以激发毒虫的凶性,让它们彼此残杀。
待到半月后打开蛊室起蛊,就能得到一只……
按理说该有一只活着的蛊王的。
但这对兄妹反复试了数次,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们总能无差别地弄死蛊室中的所有活物。
谢钧在兄妹俩眼中无所不能,但在这件事上,他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因为他在见到苏琼音之前,甚至还是个会绕着蛇走的,完全没料到有一天会和毒虫发生如此深刻的关联。
谢钧不通此道,让兄妹俩学这些单纯是为了不让化章门的传承就此断绝。
自苏琼音死后,谢钧就遣散了门下的所有弟子,关起门来专心带孩子。
因此谢钧在思考,是把之前遣散的弟子们再重新找回来呢,还是别费这劲儿了呢?
经过商量,这一家三口决定取一个折中的法子——
蛊是别练了,干脆直接从小养大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毒物就好。
谢鸿信在五毒中选了蛇,苏雁来挑了只壁虎。
韩鸣阳由此见到了刚破壳的衔川竹与春澜雪。
原本兄妹俩养它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并没抱什么希望,自然也谈不上还给它们起名字。
但兄妹俩渐渐发现,这两只似乎与其他毒物不太一样。
这条黑蛇连毒都没有,却能震慑住比它更毒的毒物。
壁虎倒还好,只是普通有毒,却也只有它丝毫不怕黑蛇,找准机会就往它的头上爬。
黑蛇反抗多次无果,便由它去了。
苏雁来观察了它们许久,看出它们确乎“骨骼清奇”,于是说服谢鸿信,决定再用它们练一次蛊。
这一次练蛊的结果,正如韩鸣阳已经知晓的那样——
一室的毒物只活了它们两个,而这两只在特殊药草的刺激之下,仍能和平相处,拒不搏杀。
谢鸿信看得啧啧称奇:“这条蛇和这只壁虎真是奇怪,居然能这么和谐地相处。”
苏雁来笑道:“正好是两只蛊王,你一只,我一只,终于不用再练蛊了。”
谢鸿信点头:“你想要哪一只?”
苏雁来的目光在面前趴着的两者中游移片刻,轻快道:“我选壁虎。”
说着,她捏着壁虎的后颈皮,将它提溜到自己面前:“给它们起个名字吧,反正以后和它们相处的时间还长。”
谢鸿信思索片刻,忽而道:“你有没有觉得,它们一大一小,好像你和我呀。”
苏雁来偏了偏头:“为什么这么说?”
谢鸿信道:“它们平日里如此亲近,且无论如何都不会互相伤害,像极了兄妹。”
苏雁来微微挑眉:“那就给它们起个也很像兄妹的名字吧?”
“春澜雪。”
“衔川竹。”
苏雁来先指了指壁虎,又指了指黑蛇,最后看向谢鸿信,目光中满是灵动与神气:“怎么样?”
谢鸿信会意一笑:“很好听。”
他拉过苏雁来的小指,用自己的小指勾住,道:“无论发生任何事,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苏雁来与他拉勾,同样道:“我也永远都不会伤害哥哥,我们一家人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
不过转瞬,韩鸣阳眼前物换星移。
谢鸿信与苏雁来又长大了些。
十岁的苏雁来想要去崇山峻岭之外的大千世界游历一番,但不知为何,父亲与哥哥都拒绝了与她同游。
苏雁来为此闹了几天的小脾气,见此招无效,只得自己带着几名侍卫上了路。
此时的时间越来接近真实的时间线,韩鸣阳猜到某些变故或许即将在化章门中发生,将会直接导致谢钧的转变。
所以他这次准备不再跟随苏雁来,而是留在化章门中盯着谢钧。
却不料,韩鸣阳没能如愿。
——记忆世界中的时间竟直接跳转到了苏雁来归来的时候。
韩鸣阳突然意识到,记忆世界所能复现的事件都是以记忆拥有者的重要记忆节点为依托的。
换句话说就是,只有与记忆拥有者的重要记忆节点同时发生的事,才能在记忆世界中复现出来,否则都会被直接略过。
而谢钧的转变,正是发生在这段被略去的记忆中,韩鸣阳无从得知。
苏雁来自己玩得没有意思,不过半年多就回来了。
但当她再度回到化章门中时,却发现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一向对毒虫不感兴趣的谢钧突然开始热衷于练蛊,极度偏执地想将一只蝎子练成蛊王。
而谢鸿信身边多了个底细不明的陌生青年,成日与他形影不离。
苏雁来每次来找哥哥,绝大多数时候都会被这名叫段禾清的奇怪护卫阻拦回去。
苏雁来某一日终于忍不住了,不顾段禾清的拦截,硬是闯入了哥哥的房间。
谢鸿信背对着苏雁来倚在矮榻上,正在抑制不住地流着泪。
苏雁来连忙上前询问。
谢鸿信一见苏雁来,脸上马上浮现出狠厉神色。
他猛一拂袖,将桌上摆放的茶盏果碟尽数扫落在地。
哐啷碎裂声与厉声呵斥一同乍响:“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苏雁来被吓呆了。
一向温和的哥哥从来没有如此粗鲁过。
韩鸣阳目睹谢鸿信此时的状态,心中疑窦丛生。
他本以为谢鸿信那副不停流泪的模样,只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而伪装出来的。
可若是谢鸿信在之前就这样的话,莫非他身上真的有什么病症?
不应该啊。
谢鸿信既然没疯,那他是不会像谢钧一样魔怔到真的引蛊上身才对。
韩鸣阳暂且按下疑惑,看苏雁来的行动。
出乎意料的是,苏雁来并未就此置气离开,而是立刻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半蹲在谢鸿信面前,努力放平语调:“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鸿信似是没听见一般,径自默然流泪。
苏雁来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轻声询问,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不知问到第多少遍时,谢鸿信终于有了回应:“我中蛊了。”
苏雁来没听明白。
谢鸿信语气淡漠:“父亲在养一种蛊,我也想养成,所以用我自身一试。”
说罢,谢鸿信没再理会苏雁来,在段禾清的搀扶下缓步离开了房间。
苏雁来呆愣良久,在某一刻突然失力般跌坐在地。
韩鸣阳很想扶她一把,却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许多天,苏雁来一直试图向父亲询问此事。
可谢钧不知道怎么了,对女儿的态度冷漠异常,不是避而不见,就是用无关痛痒的言辞敷衍。
谢鸿信也让段禾清严守房门,不许苏雁来再踏入一步。
苏雁来只不过才出去游历了半年时间,父亲和哥哥就像是全都变成了陌生人一般。
化章门中的那些侍卫也都换成了陌生面孔,只听命于谢钧,没人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翻地覆,一时之间,苏雁来就剩下了自己。
苏雁来才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她开始自己着手调查哥哥身上究竟是何种蛊毒。
世间蛊毒千奇百怪,她通过种种表象,依稀推断出这种蛊可在血亲间转移,也动了为哥哥移蛊的念头,却不知该如何引蛊虫离体。
苏雁来独自摸索,如此便过去了一年有余。
化章门还是那个化章门,一家三口仍是一家三口,但曾经的欢声笑语已然不复存在。
人与人之间的任何情感从来无法依靠单方面维系。
近乎沉默的一年间,逐渐加深的隔阂中,无论是兄妹,还是父子、父女,尽数渐行渐远。
纵使如此,苏雁来依旧想化解谢鸿信的蛊毒。
而就在这时,谢鸿信先动了手。
据韩鸣阳已知的信息,谢鸿信此时假意杀苏雁来,实则让陆照霜带她逃离化章门,还可算作是利在苏雁来的一件好事。
因而当看到谢鸿信率领手下截住苏雁来,韩鸣阳并没有太过意外。
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乎了韩鸣阳的想象——
朝阳未起,利刃交击之声回荡重山,震开稠白晨雾。
苏雁来本是出来摘些药草,却不料竟有数柄长刀窥伺在旁,趁她不备,一哄而上。
苏雁来虽有外出游历时学到的几招傍身,但仍因寡不敌众陷入重围。
这些杀手连遮面之类的简单伪装都不屑于做,就是要明明白白地让苏雁来知道他们隶属于化章门,效命于她的父亲。
苏雁来怒喝:“你们要干什么?!”
杀手没有答话,倒是另有两人自一棵树后转出。
其中一人冷冷道:“父亲让我杀了你。”
苏雁来自然认得出这个声音,她难掩惊愕地转头望向声音来处。
因这一分神,她被杀手击得退后数步。
随着脚步声渐近,谢鸿信与段禾清的身形面容自白雾中显现出来。
“不可能!”苏雁来断然否认道,“父亲怎会……”
“因为母亲。”谢鸿信截断了苏雁来的话,“你还觉得不可能吗?”
苏雁来失了声音。
她眼中有泪花一闪而过,但硬是没让泪水落下来:“所以……你呢?你要杀我吗?”
韩鸣阳见此时的谢鸿信看起来又恢复了正常,心中暗想,所以他流泪是间歇性犯病吗?
谢鸿信不甚在意地微微颔首:“但别误会,我杀你,与父亲母亲都无关。只是你的心血或可化解我身上的蛊毒,我需取它一用。”
苏雁来嘴唇微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还未说出口。
谢鸿信不愿再耽误时间,随意一扬手示意,段禾清即刻挥刃而起,直冲苏雁来刺去!
段禾清精于刺杀,招招直逼要害,苏雁来自是抵挡不过,节节败退。
电光石火之际,一道宽厚人影不知从何处冒出,风一般袭至苏雁来身前,横剑当胸,架住了段禾清的双刀!
韩鸣阳奔登时心头振奋——
是霍戎!
霍戎运起轻功“春生一面”,牵制住段禾清的行动,令其无暇再为难苏雁来。
陆照霜随后赶来,惊风快剑将一众杀手尽数撂倒。
他一把抓住苏雁来的左手腕,运起轻功,想要护送她脱离战团。
就在这一刻,一道寒芒闪现,刺痛人双目。
韩鸣阳目眦欲裂。
一大股飞溅的热血穿透他并无实体的面颊,飙射到他身后的树干草叶上。
——是谢鸿信。
这个无论是在回忆中还是在真实时间中,都口口声声许诺永远不会伤害妹妹的人。
从旁侧挥来出其不意的一剑。
近乎斩断了苏雁来的右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
感谢在2023-07-30 00:56:55~2023-08-01 21: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AC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