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无法抵挡修士的愤怒，在莫不秽的怒意下，田家村险些被摧毁。

田妄虚站在莫不秽的身后，被泥土糊住的脸掩盖住他得意的表情，结块的一缕一缕的发丝垂到脸上，挡住了他眼底嗜血的光芒。

该死，这些人都该死！

怎么能只让他们简单的跪在脚下？应该把他们都杀了，这该死的村子，整个摧毁才对。

他也算修士？娘们唧唧的，杀个人都不敢，算狗屁仙家。

要是他也有移山倒海的力量，他必是要搬一座山来，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压死。

先杀院里的畜生，再杀小孩，再杀他们的婆娘，等把女人和孩子都杀完，再把他们排成一排，一个个杀过去。

他要吓死他们，让他们在死前活在莫大的恐惧里，这样才解气，才解恨。

强压笼罩在田家村上方，每个人都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惊惧交加下，瑟缩着，匍匐在地不停恳求。

“仙长，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我们鬼迷心窍，可孩子是无辜的啊，请仙长放过孩子们吧……”

“仙人，我们没有欺负过田妄虚啊，都是他老田家的事，和我们无关啊，仙人，饶命啊……”

“仙人，冤枉啊，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莫不秽心中升起了杀意。田妄虚何尝不是无辜与冤枉？田家村的人知他可怜，还是欺负他孤苦无依。

身后无人，难道就该被欺凌吗？

世上有多少凡人，因孤寡老弱而被折磨至死？死去的他们，直到最后，也不会有人替他们伸冤。

世人只会当做谈资，感叹一句，啊，他就这么死了也是可惜。换做自己，绝不会死。这点小事，怎就值当去死？还不是他们太脆弱，怪不了别人。

身份一换，如今跪在地上的是他们，反倒来叫他怜惜，岂不可笑？

世上值得可怜的不是弱者，而是被害者。

他会把加诸在田妄虚身上的痛苦，加倍、加倍的还回去。从决定做刽子手的那刻起，就不要希望别人能饶他一命。

山石崩塌，强大的压力笼罩在田家村上空，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下一瞬，有人阻拦了莫不秽的术法。

来人一袭灰色不起眼道袍，生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叫人看一眼，便会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莫不秽心道：轮回宗。

轮回宗的修士最是不起眼，他们修的道法诡异，能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令他人见之即忘。饶是莫不秽与轮回宗打过多次交道，依然无法描绘出他们宗门内任一弟子的脸。

不起眼的灰色道袍，是他们的标志。

来人是轮回宗的不尘道人。轮回宗人身上挂有腰牌，方便人辨认。

无法从面容上认出谁是谁，又穿着清一色的灰袍子，出门在外，要识别身份，只能在身上挂个牌子。

只听不尘道人高声阻拦道，“莫道友还请住手，莫要插手他人命数。”

莫不秽冷哼，“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本就是修士的本分。这些刁钻之徒横行乡里，欺负孤儿，我杀了他们，天道也不会处罚。”

不尘道人说，“本该如此。但，”他停顿了片刻，“此人不同。”

“何处不同？”莫不秽转头问道。

“我亦不知为何他身上有如此深刻的因果，但他的命，只能靠他自己，绝非你我二人能插手。”不尘道人说。

莫不秽稍稍收了术法，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轮回宗对万事万物都有一种漠视的态度，泰山崩于前也能巍然不动，为何会插手一个乡野小子的事？实在古怪。

不尘道人沉吟道，“非是我不愿多说，委实是我也测算不出再多的信息。但，天道在他身上刻下印记，一举一动，都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我们不过普通修士，在天道中寻求漫漫一线机缘，怎敢和他牵扯上关系？”

原来如此么。莫不秽收手，目光沉沉的朝田妄虚看了过去。

天生道骨，必成大器。

难道这样的天才，终究与长青宗有缘无分？

既然天道对他有其他安排，又有谁敢违背？

看到莫不秽收起法术，田妄虚不由着急。再听不尘道人所言，分明是要把仙人从他身边赶走。

田妄虚连忙上前道，“仙人，你带我走吧，我会努力修炼，一定不会丢你的脸的！”他急急保证，如同一只即将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兮兮。

莫不秽不忍，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狠下心来，对田妄虚道，“非是我不愿将你收入我长青宗门下，可天道密切关注你，亲自插手你的命数，连轮回宗都无法探究，已不是我们这些下界宗门能关系的了。”

他捏了捏田妄虚的肩膀，鼓励道，“你是天生道骨，就算不入长青宗，也会有其他机缘。不是我不愿收你为徒，实乃我长青宗高攀不上。”

“有朝一日，你进入修真界，大可来长青宗寻我。届时，我必翘首以待，再续今时今日的缘分。”

见莫不秽已然看开，不尘道人转身离去。

田家村的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一字不落的把莫不秽他们的话听进耳朵里。

敢情是个被丢掉的货色，像他早死的爹娘扔下他不管一样。

他们翘首以盼，只待莫不秽离开，便可将田妄虚赶走。

方才山崩地裂，差点没把全村折腾死，现在他们虽对田妄虚满怀怨气，也不敢对他下死手，生怕又来一个仙人，对他们赶尽杀绝。

在田妄虚的绝望中，莫不秽头也不回的离去。

恨意，从他眼底涌出。

骗子！

都是骗子！

他爹娘骗了他，说会守护他一辈子，结果在早早死了，害他被全村折磨。

族老是骗子，骗光了他的钱财，还给他娶了个毒妇。

那该死的毒妇也是骗子，骗了他为数不多的尊严，在地上踩烂。

小寡妇也是骗子，骗他的感情，又被浸猪笼死在河里，留他一个人被嘲讽谩骂。

仙人更是骗子。骗光了他所有的期待，给他希望后，又把他狠狠摔进地狱里！他知不知道，留他一个人在田家村，村里人会如何对待他？！

不，仙人怎么会知道？他风光、潇洒、利落的拂袖而去，还拿话哄骗他，让他期许未来。他不会有未来的，他今天就会死，就会死！

该死啊，该死的世道，这些人怎不通通去死！

要死的怎会是他？！死的该是别人！

拳头雨点般落下，砸在田妄虚身上，让他痛苦不堪。他抱头，只期望能护住主要部位，莫要被村里人打死。

浑身都痛，他的背被打断，腿脚也不知骨折几处，拳头、石头、棍子……仿佛所有能折磨人的东西都一气往他身上招呼。

浑浑噩噩中，田妄虚被人像拖死猪一样拖到村口，丢了出去。

他被驱逐出村了。

“果然是扫把星，快把他赶走！”

“杀人犯法，让他滚出去，别脏了我们的手！”

“快滚！都是他招惹来神仙，害苦了一村人，让他快滚！”

“呸！扫把星，害死人！”

意识模糊之下，田妄虚陷入沉睡的最后一个念头想的是，还好没把他打死。只要他没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不知说他命硬，还是命不该绝。重伤之下，田妄虚在路边躺了两天，居然恢复了点精神头。他挣扎起身，去林子里找草药，敷上伤口。

如此这般，一路致伤，一路乞讨，在往旁边的村子慢慢挪去。

田家村的人恨不能将他杀之而后快，此地不宜久留。

行乞之时，偶然遇见当年给他批命的老道。

老道再见他，啧啧称奇，“大富贵之命，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老道生平也是头一次见。”

田妄虚此刻已提不起力气恨他，更没多余的心力恨其他人。

这段日子，伤痛折磨着他，消磨了他的意志，让他苦不堪言，甚至没有多余的念头去怨恨。

他无所谓老道围在他身边团团转，任他打量，满脸漠然，一副等死的模样。

老道戳了戳他，“不对啊，你的命数是一等一的好命，我老道也羡慕呢。要是修仙能有你的根骨，白日飞升也不在话下，怎把自己折腾到如今的地步？”

田妄虚呵呵一笑，苍白的脸，干涸起皮的唇，无一不在彰显他的虚弱。

“既然如此，老者，请为我算，苍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

老头围着他又转了几圈，摸摸胡子，手指不停掐算，才恍然大悟，“因你是获罪之人，以仙身下凡赎罪，罪孽不清，不入仙庭。”

田妄虚自嘲，“所以我受的苦，都是我应得的吗？莫非你要告诉我，等我在人间苦难历练完成，就能回到天上？老道，现在我身家败落，你可不能从我身上再榨出一个铜板了，用不着说好话来哄我。再说，我也不信你的话。苦头是我这辈子吃的，下辈子能飞升，与我这辈子又有何干系？横竖我今生吃尽苦头，难道下辈子享福，还能抵消这辈子吃苦不成？”

老道眼睛一眯，笑道，“诶，你听我说完嘛。虽说老天爷给你安排了歹命，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你可以想想，你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我还有路可以走吗？”说话时，田妄虚已吞咽困难，胸膛中难以再呼入新的空气。

老道对他信誓旦旦的说，“当然有，天命给你铺好了一条路，你可以走，也可以不走。就像今天，如果你躺在破庙里，会得风寒死在今晚。但你也可以去山里砍柴取暖，也可以躲到人家屋檐下，都是不同的选择。”

“你就看看，此生的你，会走哪条路。天命在人，路摆在你跟前，怎么走是你的事，老天爷也逼你不得。”

后面的话，老道没有说出口。

偿还罪孽的方式有很多种，做凡人偿还的了，为仙，也可偿还。

他欠下的罪孽终究需要还清，并不因身居高位就消失。

老道想看看行动果决之人，最后能偏移天道的轨迹，走到哪一步。

老道的话果然对田妄虚起了作用。

当夜，他撑起身子，去山林里捡了柴火，让自己暖暖的在破庙里度过一夜。伤口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他不再去想。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唯有一件事确定：他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