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奴偷情的师弟被神剑子破开虚空抓到洞府时，他瞬间明白，事情已然败露。

备受宠爱的师弟只觉荒唐，不止荒唐，还很可笑。

自恃身为剑修寡淡无情，一心求得大道的他，突然某日被告知是宗门内某位长老的亲生子，发现无法控制自己的肉身，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宗门、身份，全是天大的笑话。

剑修，怎么能有孩子呢？！

神剑山的面子，被它厚重的结界掩盖。一旦戳破结界，便会发现此地如何藏污纳垢，为人不齿。

冰冷的剑刃碰到脖颈时，神剑子看见他的师弟笑的疯狂。他控制不住双手，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这是一双斩杀无数魔修，能劈开山海的强健的手腕，却在此刻，被一层细腻的肌肤阻拦，微微颤抖着。

师弟在问他，“万海境的仙家们，知道他们眼中的神剑子如此疯魔吗？”

不知道，当然不知道。

仙家寿命无限，却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寻一方去处长眠。等上一任长眠之后，将会由神剑子继承这座巍峨庄严的神剑山。

他怎能疯魔？

他要做仙界可以依靠的高山，须是完美无瑕的存在。

地上的女奴早已惊颤不休，满脸泪痕。

神剑子一定会杀了他们的。他不允许背叛，神剑山更不允许出现丑闻。

剑刃往前一伸，鲜血顺着剑身笔直地留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的师弟神色悲怆的告诉他，“我们都是被欲望控制的普通人，修成仙，又有何用？师兄，我们无一日不在承受天罚。”

神剑山无数惊才绝艳的剑修，是天道留给他们最大的惩罚。

惩罚他们的背叛、罪恶，他们得到世人惊羡的天赋，却永远失去了道心。

他们是一柄柄会喘息的神兵利器，与其说他们是仙家，是神族，倒不如说他们早已堕落得和魔修别无二致。

神剑子收起剑，深吸一口气道，“你们走吧。”

他要去找山主问明真相。

一身杀意收敛，内心的躁动消散，他的意识再次回笼，受本人控制。

神剑山山主天魁星住在最高处，御剑飞往，只见他如往日一般，依旧在凝望远方云雾弥漫，只见苍白的天际。

“山主。”他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可天魁星瞬间便知晓他想问之事。

天魁星闭上眼，“退下吧。”

不要问，装作不知道，等他自然长眠而去时，一切都会被时间掩盖。贪婪、苦难、罪责、呐喊、哭泣……所有啊，都会随着他一起，被埋葬在时间的坟墓里。

神剑子不懂，天魁星作为万界重开之后的初代山主，仙帝之境，为何愿眼睁睁看着神剑山的堕落。

他上前一步，神色中带着不解、不忍，还有对自己深深的憎恶。

不解高洁的剑修会沉迷女色，不忍见到山脚的惨状，憎恶作恶的自己。

“山主，数万年已过，天道对我们的惩罚还未穷尽吗？我们既得天道一部分，为何神剑山不彻底成为天道一部分的化身？我们不需要天道为我们赐福，也不在乎天道对我们的诅咒，我们只需要成为他的其中之一，就能让所有的肮脏与不堪离我们而去！”

天魁星冷笑一声，似乎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神剑子眼底浮上一层薄薄的怒意，“山主，终日在山顶凝望远方的云霞，又能对神剑山有何用处？坐以待毙者，怎配称为剑修，怎堪为剑仙？！”

这一次，天魁星转头，认真的看向了神剑子的眼睛。

他笑，笑的不带一丝感情，仅仅只是皮肉向上牵扯，宛如一尊木偶，麻木地对外界做出反应。

天魁星眼中涌现的情绪，让神剑子有一瞬浑身发麻，从心底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惧感。好似他面对的，是一具无法战胜的存在，将会彻底粉碎自己。

杀机。

他从天魁星的身上感受到了杀机。

这两个字出现在神剑子脑海中时，让他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有点恍然大悟与理所当然。

神剑山除了有无数的禁脔之外，还屠戮了无数剑修。

既然神剑山敢抓剑修，杀剑修，而神剑山本身又是仙界最多剑仙，最多最强大的剑仙的聚集地，难道……！

神剑子惊悚的看了过去。

“你是在问我是否会杀了神剑山的你们？”天魁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声音不急不缓，让神剑子的心放回肚子里。

“不会，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神剑山的存在。杀了你们，神剑山覆灭，我做的事，再无意义。”

“圈养剑仙固然有效，却断了根本。剑骨，是我为神剑山夺得，用来确保神剑山独一无二的地位，不是用来毁灭神剑山的。”

“也许剑骨就要被我炼化了，很快，时间不会太长。已经数万年了，这场笑话，也该结束了。道祖留给我们的诅咒即将消失，天下之剑，万界剑意，将尽归神剑山！”

他的眼中闪现一道狠厉。

“只要将所有的剑意收拢，杀尽天下剑仙，将剑骨炼化完成，这六道轮回里的剑，便只剩神剑山一道。那时，剑骨代表的天道剑意，只能是我们。”

“所以要杀光这些剑仙，连一抹剑意都不要留给天道！”

“你看到云端的剑意了吗？”天魁星指着天边，但神剑子只看到了白茫茫的云层。

天魁星说，“天上的剑意越来越少，这都是我们神剑山数万年做出的成效。当云端之上再也捕捉不到其他剑意之时，就是剑骨炼化的时刻。届时，神剑山，便彻底化身天道的一部分。我，你们，都会成为天道的一部分，再也无人能阻拦我们了。”

杀剑仙，收尽天下剑意。

神剑子听的骇然。

他只觉天魁星已然疯魔。

神剑山的剑仙会为自己的堕落而悔恨，会为屠戮剑修而不解。他本以为一切不过是天罚，乃是天道对他们不公。谁知，沉迷男欢女爱是天罚，杀戮剑仙却是山主的选择！

“我们为何非要炼剑骨？就算炼剑骨，神剑山也有无数剑仙陨落，难道不能用陨落的剑仙慢慢炼剑骨，非得要把天下剑仙屠戮殆尽吗？”

“你懂什么？”天魁星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嘲讽他道，“你不会以为炼剑骨是像炼丹一般，放进熔炉里凝练而成吧。”

他嘲讽的眉眼刺激到了神剑子，让神剑子直接开口问道，“难道不是吗？”

“哈哈哈，”天魁星大笑出声，“当然不是！”

“神剑山本就有剑骨，我们要做的，是捕捉世间所有的剑意，将剑骨彻底炼化！”他眉眼中出现一抹快意。

“对了，你没有见过剑骨吧，来，我给你看看。将来，待我长眠之时，你是继承神剑山的剑仙，我该让你看看我们的剑骨。”他如同一个看守宝藏的疯子，想将自己与宝同葬。

拨开重重结界，神剑子看到神剑山山巅处的封印翻滚。

他知道山巅处封印着神剑山的至宝，难道，至宝是剑骨……？

天魁星伸手一抓，凭空从结界内探出一物。

眼前的物什让神剑子难以喘息，下意识想要跪倒、想要臣服，更想要逃离。他感受到的摧古拉朽的剑意，凌冽的杀意饶是经过层层封印，依然让他窒息。

剑骨，这就是剑骨吗？

只看一眼，都足以让他感受到渺小。

从来，他认为自己天赋绝伦，独步天下。可在剑骨的面前，只觉无比渺小卑微。他如蝼蚁一般，在仰望一尊庞然大物。

这是一只完整的手骨，金色的手骨。

“知道它为何是剑骨吗？”

“它不是由天下剑仙凝练而成，而是道祖的手骨。道祖死之时，我拿走了他的手骨。他是代表天道道意的剑仙，他握剑的手，便是天道的剑骨。天下剑道，尽在此骨。它，也只能被天下剑道炼化。”天魁星目光沉醉的看着剑骨，好似在看挚爱之人。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卑贱？想要叩拜它吗？想要跪在它的面前，苟延残喘吗？不会的，我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在天道面前有抗衡之力，为的，就是与天道一较高下。”

“我天魁星，这一次，终于能与天、与道，争锋。”他每一个字都说的铿锵有力，重重敲击在神剑子心头。

他心潮澎湃的同时，又认为天魁星疯狂的无可救药。

与天道争锋……

谁敢？

谁能？！

天魁星像是立刻读懂了他的心，在可怜的笑话神剑子，“你啊，认为我疯了？是不是觉得修仙，与天争道寻一线生机不过是说说而已，实则我们都在天道规则下生存？”

“是你错了。”

“天道是可以争的，我曾亲眼见到，道祖的迭代。既然有修者能将道祖取而代之，为何那名修者不能是我？！”

“神剑山的势力，已是登峰造极……”神剑子苦涩道。

他向往与天争道，但不是以这样卑劣的方式。

“你没有经历过万界重开的可怕，怎能理解我？怎会理解我？！”

“你没见过天道当年是如何打压我们这些势力的，你不懂。道祖把那些仙人，连同魔界一起毁掉了，摧毁一个繁衍不知多少年的庞大仙族，只不过道祖抬手之间。当你见过那群仙族大批大批的陨落后，就不得不提防道祖对我们出手。这一切不过是未雨绸缪！对，是他天问做的太过分！”他指着天，在怒骂。

“为了一群贱民，竟敢杀仙族势力！他怎么敢？！”天魁星咬牙切齿。

贱民？

贱民是谁？难道天魁星口中的贱民是仙界无数的仙者吗？

此刻，他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深深的惧意。

神剑子素来对其他仙者冷淡，但只因他修无情道，视万物寻常。但仙者，乃庇护众生所在，贱民这样的词，绝不会出现在他脑子里。

无情道沉湎于情爱中，是他受到的折磨，是不可控制的诅咒。

可天魁星将其他仙者视作贱民，委实让他无法理解，也不知所措。

神剑山要做的，难道不是护佑仙界吗？

这个瞬间，神剑子忽然理解，也许天魁星追求的不是至高无上的剑道，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是将万物生灵，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权力。

他，不配成仙了。

神剑子低下头颅，不叫天魁星看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