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叫你什么啊?”草芽小朋友一派天真,浑不知自己为什么被排除在外,也不伤心嫉妒。
“你叫他爹爹,叫我什么呢?”
“大将军?”
卫含章摇了摇头,“不中,叫阿爷。”
草芽点了点头,“阿爷!”
“善。”
买好蜜饯回来的宁怀沙看着那人弯着的眉眼,都没注意眼巴巴注视着他手上纸包的草芽,“将军,您不愧是玩兵法的,我好像占了先机,又没讨到便宜。”
爹爹那两个叠音词,也不比阿爷听起来霸气。
卫含章大笑,“兵者,诡道也。吃果子。”
宁怀沙见状凑近了点,低声道,“大漂亮?”
卫含章,“......”
“活长......”宁怀沙赶紧挑了个漂亮果子喂进他嘴里,“侯爷,不兴这样在街上骂人啊。多不成体统,而且您不也说了,兵者,诡道也。”
卫大将军知道自己估错了敌情,那话多半被这人全听了去,只得自认倒霉。
“爹爹。”草芽见这两人说了老半天的话,就是不肯给自己个果子。宁怀沙那身高,手上拿着的纸包还恰到好处的就在草芽头顶晃来晃去,简直就像在耍流氓。
于是被果子钓住的草芽只得自己出声示意她嘴里还什么都没有呢。
但姓宁的那混账,全然没听见,一心扑在了再挑一个好看的果子来安抚大漂亮上。
于是草芽小朋友只看见接二连三的果子都进了卫含章的嘴里。
“爹爹!”草芽踮着脚扯了扯宁怀沙的袖子。
宁怀沙依旧没注意有人在急切渴求地呼唤自己,拉过了自己的袖边就侧头跟卫含章说,“含章,你看这个颜色多好看,给你。”
草芽,“......”
喊爹无效的草芽逼不得已只能转移战术,向手里不拿果子的卫含章求粮,“阿爷。”
于是,苦喊多时的草芽终于得到了关注和果子。
但姓宁的不高兴了,这小家伙多碍事儿,得想个办法把她寄在一地儿。
四处一望就寻到了合适的目标,“草芽,你想不想吃馄饨?爹爹带你去吃。”
那东西热气腾腾,萦绕不散的香味直勾人驻留,草芽小朋友一点都受不住诱惑,当即就不停地点头,全然不记刚才自己苦求果子而不得的仇怨。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草芽小朋友就被送到了馄饨摊上,自个儿无比幸福地捧着一大碗馄饨狼吞虎咽。
宁怀沙看着埋头于馄饨碗的小姑娘,不禁为营中兵卒们掬了把同情泪,思考是不是该想办法改善一下军中的伙食。
谁知,办法还没想好,转头卫含章不见了。
宁怀沙,“......”
“草芽,咱别吃了。你阿爷丢了。”宁怀沙这货一点都不顾忌草芽小朋友的感受,付了钱就想带草芽走。
草芽小朋友终于不干了,“不!我还没吃完。”
“那我走了啊。”
“你走吧。”草芽死抱住她的碗,看都不看宁怀沙,争分夺秒地消灭着馄饨。
大帅丢不了,但把草芽单独放在这儿丢的可能性就大多了,宁怀沙暗道自己失策,没有多带个人出来,现在只得拉开板凳在这儿傻坐着。
宁怀沙正思索着花银子将草芽寄托给摊主的可能性,一个芝麻焦饼和火烧就递到了他面前,“挑一个,另一个给草芽。”
宁大相公不要脸的两个都想要,于是,根本不挑,就着卫含章的手就一边咬了一口。
徒留从馄饨碗里抬头的草芽小朋友,“啊呜啊呜”的惨叫。
卫含章既拿他没办法,又不赞成他跟个小姑娘抢吃的的做法,“你跟小孩儿抢东西吃做什么?”
“哥,我还以为你养不起我,要丢了我自个儿去快活呢。”
卫含章,“......”他这不买饼回来了吗?
“行行行,都给你。”卫含章扫了一圈周围看向他们这饿死鬼三人组的人,“丢不丢人,吃了赶紧走。”
谁知宁大相公眼大肚皮小,一个人干不完两块儿饼,在草芽小朋友结束战斗后,他只得捏着三块纸包起身。
卫含章见他一个年轻公子的模样,结果手里尽捏些吃了一半的吃食,也觉好笑,“给我吧,别扔了。刚问过粮价,很不便宜。”
非常时期,商贾们手中攥着粮食,自然要坐地起价。
这个可以预估,但是暂时州府长官显然也管不到如此之微之处去。
况且青州虽未直受战火,但前时警戒,又有军队留驻,到底萧条。这几日戒令一放,哑了月余城奇迹般地恢复生机已为不易,中间又多有商贾之劳。
各中平衡,得众人探讨商议,不是一会儿之功。
卫含章显然也知道有此景象已是不易之举了,所以他只打听了物价行情,心间有数就罢。
宁怀沙听到粮价不菲时,亦有千般思量,最后落于一处。同卫含章共食一饼,他愿意,但要卫含章吃他吃不下的东西,他打心眼里不愿意。
卫含章看他非但没有递与自己的意思,还自攥紧了手,于是低头笑了,“不讲究这个,我什么没吃过?树皮草根、馊饭腐肉,在外面饿极了的时候,观音脚下土也抓来吃过。”
那人正常语调,仿佛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儿,所以就轻易的达成了剜心而不自知的效果。宁怀沙在这一瞬恍然明白卫含章真回不去他少年轻狂的样儿了,也再做不回天边高悬的飞云。他自愿走下高台,走到泥土地里,任风雨侵衣,尘埃满身,累累负重之下步履维艰,却无有悔意。
金玉堆砌之地养不出一个买个饼还要打听粮价的大将军,但再看越国,南北东西,谁人没受过卫侯这片雨云的恩泽呢?
那么装在神龛里,摆于高台上,就一定是对卫侯的辱没而非尊敬,宁怀沙不打算再那样干了。
而宁怀沙滞留此处的全部意义约莫就是这儿有个卫含章了,所以他之前言只要那人高兴,火海刀山去闯一下又何妨,更何况是这么点风尘。
如果共沐风雪就能携手白头,那宁怀沙认栽。
但宁怀沙知道,还有两记重棒,卫含章尚未敲下,一是,他没有问自己前些日子如何做到的瞬息之间往来平度,二为,他没有问过自己在上京城里的莺莺燕燕们。
如果后者尚可解释为大帅理解和宽容,那前者就是颗必然爆炸的定时炸弹。除非卫含章昏头失忆了,或是就把自己当作一救命恩人,而不纠缠问底。但那样宁怀沙更接受不了。
或许,卫含章在给他做准备和编理由的时间,等他自己袒露,但宁怀沙既找不到现成的好由头,现在又非开诚布公的好时机。
卫含章见宁怀沙真不乐意给他,便不再强人所难,“那你自己收着,等回去让人热一下再吃。”
随即,望着街上往来之人,他话锋一转,“缚云,你同知府提的那几条促商令看起来效果极好。”
“嗯,看起来还行。商兴则民富,民富则国强。守国用兵,安国用农,富国或得用商。”宁怀沙对于卫大将军的夸赞点都不谦虚,点头应下,“至于物价一事,回头我再同知州商议商议,或用道德引导,或用政令规范,或发官仓以平价,总有办法。含章,你安心同吴人交手就是,余下的不必担心。”
大漂亮和小美人儿的浓情蜜意固然令人心神荡漾,但要撼动卫侯的心魄,还得是此一番话。
卫含章真恨不得立马就把这人拢进怀里,“商政一道,我不擅。缚云,要你多辛苦些了。”
“我之本责。”
眼前人是怎么看怎么讨喜,之前这人还是什么非你所愿吾不为也,现在就意识到是己本责了,看看,这长进。果然,小美人儿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厉害了些,实际上内里良善着呢。
——————
除夕宫宴
东南捷报,东南军收复平度,及即墨等三县。孟峥统领的东北军绕后收复港口,缴获上百艘吴军楼船。两军会合后追击溃散吴军至淮河。吴国求和,愿送嫡亲公主清和同越和亲,以结秦晋之好。
同吴国商讨订约是大事也是互相扯皮的麻烦事,不过这胜后敌军求和又恰逢新春,便是添增喜色了,仿佛为越国的新一年开了个好头。
“诸位爱卿可有愿意去签约的?”昭定帝在开席前状似随意地询问在座的重臣。
“陛下,臣愿往。”李清霜出席行礼,礼部向来主外事,他提不提都得去。
“善。”
“陛下,但此事事关重大,臣恐不能全然胜任。”李清霜做足了诚惶诚恐的表情。
作为胜利者去签约自然有不少优势,但是这同样也是个烫手山芋。要是签下的条件不够丰厚怕会招至全越上下的不满,要是提的条件过于苛刻,逼得吴国要来个鱼死网破,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且听闻卫侯受了不轻的伤,要是再来一场,怕也胜负难料,到那时,他怕会成为个笑话被篆刻在青史上。
所以,有些好事该分享时还得分享。
作者有话要说:“商兴则民富,民富则国强”——1904年底,上海《商务报》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