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忘记我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一开始只是小小一团，随着不断有碎片汇入我的体内，意识开始变得清晰。

我记得我是谁，我的丈夫是一个吃人的恶鬼。

他将我也变成了他的同类，见不得光、以人血肉为食的恶鬼。

我记得他掰开我的嘴巴，将他的血灌进我嘴里，粘腻腥臭的液体如滚烫的热油般流进我的身体里，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愉悦，似乎这种行为是对我最大的赏赐。我全身上下似被火舌舔舐着，像有无数把铁梳子在撕扯着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将我身上的血肉，血淋淋的破碎的剥离下来。我痛苦的倒在地上哀嚎，我听到他在笑，“桀桀桀……”诡异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从那之后我也变成了一个怪物，开始渴望血肉，身体的里的饥饿感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黑洞，每当它发出信号时，会把我所有理智、人性从我身体里统统剥离，只剩下赤裸裸的、最原始的野兽一般的欲望。

这种回忆实在太可怕了，每每想起，即使是现在没有实体，我残破的灵魂，每条裂缝处，都会发出灼烧般的刺痛。

或许是那样的日子太痛苦，在经历过一次一次的发疯、绝望后，灵魂开始支离破碎，一片一片从那具变成怪物的身体里逃了出来。

我开始观察起了‘我’变成怪物之后的生活，我看着‘我’试图抵抗，可还是在饥饿中失去理性被一次次拖入黑暗。

而我曾经的丈夫，他好像沉浸在了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中，与被他变成怪物的我继续扮演着夫妻，每当看到他将我的身体抱在怀里，深情款款的亲吻、爱抚，我实在无法忍受，不忍直视。这种行为让我嗤之以鼻，明明还是人类时，他从未对我表达过一丝爱意，却在变成怪物之后，开始装的像一个体贴的、深爱着自己妻子的丈夫。

当灵魂碎片一点一点的从我的身体里剥离，我看着我的□□逐渐失去记忆，五感丧失，变得越来越顺从，像一只提线木偶的活着。鬼舞辻无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我看到他抓着我身体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声质问。

去哪里了？

到底去去哪里了！

他目眦欲裂的在四处翻找，暴怒中将他眼睛里能看到的所有物件震碎。

直到最后一片碎片回到我的灵体上，我意识到我终于可以离开，于是我头也不回的飘出了这个庭院。

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四处游荡。时间流逝变得尤其缓慢，一开始我还会对着山川草木、对着浩瀚星空、对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自言自语，只是没有谁能回应我只言片语，没有谁愿意听听我的倾诉，渐渐这种孤独感愈盛，仿佛天地间只余我一个，世界是鲜活的，而我是静止的。于是我终于不再喋喋不休，开始沉默的接受现状。

当离开那个四方庭院，在这个广袤的天地间，我见到了无数因战争、饥荒、贫病这些苦难所笼罩的人们，只是我发现不管看到他人多么凄惨的遭遇，又或是怎样的悲欢离合，都无法令我共情，情感的麻木让我感到恐慌，我无比向往那些鲜活的生命，希望有朝一日还能作为人类存活于世，用身体去感受阳光，感受世间的一切，即使是苦难，也没有关系。

我飘进了一座寺庙，我开始日夜跪在佛像前祈祷，只是我已经不再奢求能够重新为人，只求能结束这一现状，我存活于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可是没有谁回应我的祈求。直到我发现那个老态龙钟的和尚，似乎能够看见我。

我在他身边飘来飘去，他的视线总能落在我身上，这个发现令我惊喜不已。我想开口向他倾诉我的经历，想让他替我向佛祖传达我的愿望，可是我太久没有说话，似乎已经忘记怎么发声。我只能在他眼前不停的比划，希望他能看出我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想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和尚终于向我点了点头，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向我问道。

不管付出什么的代价，你都想重新作为人存在于世间吗？

我楞了一下，只觉得一个巨大的惊喜砸在我的头上。于是我没有犹豫，坚定的朝他点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是闭上眼睛开始诵读。

渐渐的我发现我的身体开始消散，直到一道亮光照射过来，将我卷进一个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