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洛兆宗一脸懵逼的离开,向凡还坐在洛云腾的办公桌边,两腿垂着,好整以暇地等他下一步动作。周荣壮着胆子请他先下来落座,向凡笑着说:“怎么办?我觉得这个位置,“他屈起食指关节反手敲敲致密的红木桌面,“好像更舒服。”
洛云腾眼神一扫,周荣立马退下。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人,超高层的落地窗向外望去,连周遭的大楼霓虹都渺小成水面泛动的点点鳞光,浓厚的夜色里万籁俱寂,只剩下头顶的新风系统在不知死活的换气。
向凡明白,洛云腾这是在等自己开口。他点点头,”洛董的诚意我看到了,不过你别太有心理负担,元楚不但是我的绊脚石,更是你们洛家的心腹大患,留着夜长梦多。“
他痛心疾首掏心掏肺的虚假样子落在洛云腾眼里,刚刚平息的杀意又在抬头。
”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元楚不是621号,但他确实是衔尾蛇计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向凡恍若浑然不觉,跳下桌面,随手拉过一个会客椅,翘着二郎腿坐在洛云腾对面。
”为什么来找我?“洛云腾问,”你是向明辉的人。“
向凡没否认:”哦,那确实,我姓向嘛。“
洛云腾冰冷的瞳孔盯着那张脸,那张比他还要更像某人的脸。
”不过姓什么重要吗?“向凡摇着会客椅,鞋尖一点一点,”621号是向明辉苦心经营四十年来最完美最成功的作品,鉴于衔尾蛇计划的绝密性,洛董您之前也是在偷偷调查的资料里才见过621吧?感觉怎么样?“向凡故意停顿在这里,前倾了身子特地去看洛云腾的表情,”洛董上位者做了这么久,是不是早已忘了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小洛总傻归傻,有一个点说的真对。他以为你只有他这么一个’正统’的儿子,就像你也一直以为,”他压低了声音,像诱惑人类偷吃苹果的恶魔:“你也是唯一一个’正统’的儿子。”
血管在洛云腾额角边不要命地跳动,像某种炸弹的倒数计时。
“衔尾蛇计划持续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洛董这样的大忙人已经快忘记,自己人生不被承认的前三十年。不过话说回来,人生真快啊,前三十年万分憋屈,中间三十年风光无限,那剩下的三十年呢?是安享晚年,还是——”
“被无情取代?”
新风系统在此刻突然停下了运转,整个空间只回荡着两人的心跳声。洛云腾依旧笔直地坐在他的董事长位置上,想扶住自己快要炸裂的额头,抬起的手指却颤抖不已。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621资料时,震惊程度不亚于此,但当时只是平面证件照,照片上的621与其说是人,更像精心调试的仿造机器,空洞、漠然、毫无生机,加上安插的眼线说,621一直在基地里做手术。洛云腾便只当他是疯了,再多721、821、921,也始终是按图索骥、垂死挣扎的赝品。
直到今天,他看到了621的实质化——和他一模一样的元楚。
久远到已经快被尘封的记忆像一柄利剑,无比精准地贯穿他的胸膛。
原来还能这么像……
记忆里嫌恶的眼睛,他一直苦苦追寻的背影……
真像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洛云腾痛苦的表情落在向凡眼里,五脏六腑瞬间都有了酣畅淋漓的快意,难受吗害怕吗绝望吗?被遗忘的恐惧重新支配、被掩盖的目光再度审判,洛云腾啊洛云腾,就算你高高在上这么久,到头来不还是和我一样,一样都是随手被扔掉的工具!
向凡站了起来,走近到洛云腾身边,微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问为什么找你合作?因为被当作棋子四十多年,这次,我想当下棋的人。“
他们身后,城市夜景繁盛,像倒扣的银河。
。
太阳依旧升起。
又是寻常而热闹的一天。
元楚和陈驰最终敲定了时间地点,在一个之前听过几回但一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
蓝桐酒吧。
弥花区著名的销金窟,李浮生驻唱的地方,也是和高天一起作伪证的地方。
元楚比约定的时间更早到了酒吧,也许是在蓝桐刚刚开门准备营业的时候,他就坐在了里面。
侍应生们做着晚上狂欢一夜的各项准备,一边窃窃私语地看向在VIP卡座里安静喝着无酒精成品饮料的男人。
元楚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因为他坐的位置,就是高天拉着李浮生做伪证的卡座。他今天出门前,特地参考了当下网红小明星最喜欢的造型,认真抓了头发,垂顺的丝质衬衫最上面扣子敞开着,露出平直的锁骨和隐约的白皙肌肤。松垮的衣料流水般从他的肩头、蝴蝶骨一路滑下,收束在胯骨的位置,被黑色的长裤遮挡得严严实实。即使坐着看不清,侍应生也确定,这人一定有一双细瘦笔直比例极佳的长腿。
“看到了没?真像小梦啊。”
“才不是,比小梦好看太多了。”
“话说小梦到底去哪里了?”
“被那个高总包养了吧。”
“可我刚听说高总被抓了啊。”
元楚静静喝着软饮,他今天和李浮生最大的区别是他戴了一副细金边眼镜,比常驻在这里唱歌的他多了一份斯文书生气,第一眼儒雅清冷,再看就被眼睛上糜烂的光点闪得视线朦胧,心也朦胧。
展示色相这种事,在现在的元楚看来,已经没有多少难度。这种打扮说实话元楚不喜欢,他更喜欢之前给莫渝打扮那种,更加清爽直接地展示本人基因彩票的具象化,而不是故意迎合、装点成被凝视的客体。
不过来都来了,这是最快的方法。
最快的,让蓝桐这边注意到自己的方法。果然,还没到半刻钟,就有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了。
一杯湛蓝的饮料被递到眼前,元楚转头,一个把披肩卷发扎成小揪揪的高大男人坐了下来,脸上挂着示好的笑:“请你的。”
元楚下颌微微一点:“你是这里的老板?”
“为什么这么说?”
元楚目光扫扫目前还人头寥落的大厅和舞池,“不会有顾客这么早来的吧?”
男人笑了:“你不就是?”
元楚笑笑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蓝桐的老板,还知道他姓徐,还知道这人和高天关系可以、男女关系同样混乱。
感谢小雅。
见元楚没吭声,徐老板继续说:“先生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元楚点点头,直接说:“我姓元。”
徐老板坦荡一笑:“有所耳闻。”
对于这种薛定谔的同谋,元楚心里只想一起连坐。但是没办法,他还得迎回徐老板寻味的视线。
“只是没想到,”他的眼神在元楚身上逡巡一番,最后停在光洁的锁骨上,“元工程师是这个风格。”
熟悉的恶心感在肺腑里滋生纠缠,元楚强扯出一个笑:“那我应该是什么风格。”没等徐老板放屁,他就直接说,“李浮生的风格?”
“李浮生?”徐老板一愣,“哦你说小梦啊,他倒是好久没来了,我这边许多老主顾还在等他上台呢。”
“看起来徐老板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我哪里知道?我出钱,他登台,仅此而已。人家有更好的出路,怎么会看上我们小小的酒吧?”
“难道高天没和你提过?”
“这话说的,高天和我的关系,仅限于我告诉他这里有好货,他过来照顾我生意。至于怎么照顾的,他没必要告诉我,我也没那个兴趣知道,你说对不对?”
“好货?”元楚眼神一凛,终于掩饰不住释放出嫌恶的寒意:“你心里就是这样给你的客人分类?”
“元先生不一样,”徐老板坦然一笑,胳膊甚至搭在了元楚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看起来就像是虚揽着他:“元先生是极品。”
元楚说不出话,全身的力气只够按压住想要揍人的冲动。徐老板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终于生气了?啧,不过这样的元先生反而更生动些。”
“徐老板真是慧眼如炬,难怪同是酒肉朋友,高天进去了,你还没来得及。”
“话可不能这么说,不是没来得及,是根本不用。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蓝桐还是弥花十佳个体工商户,区商务局天天上门催我个转企做湛州首店,我还没同意呢。”
元楚闭上眼睛,小雅写上了这人的性取向,但是没写这人话多。
吸引这人主动出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元楚懒得再和他虚与委蛇乱扯废话,眸光一转直截了当地问:“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李浮生的事。”
“元先生这是来审问我的?我知道的都告诉警方了啊,”徐老板一副自己正心乱情迷、结果突然被吓到的无辜模样,“别的真的不知道了。”
气氛一时间陷入僵局,元楚能听到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如果卡在这里……
莫渝……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拿起桌上徐老板送他的饮料,一饮而尽。柠檬和咸盐的酸涩在舌尖炸开,酒精划过喉咙的灼热与薄荷极具冲击性的凉意疯狂纠缠,从鼻腔到胃里都难受到想吐。
徐老板顿时大笑:“元先生真是爽快人!这杯蓝色玛格丽特度数不高,但你喝的这么猛,我就不敢保证了。”
元楚吞咽酒水时仰起的脖颈线条、滑动的精致喉结,还有淡色唇角的水渍,整幅画面极大地满足了阅人无数的徐老板,不仅开始想,单单视觉就如此冲击,如果是触觉……再是味觉……在远处窥视的目光再难掩盖的惊叹中,徐老板刚要伸手,就被元楚闪身躲开。
元楚手背抵着唇,直接把酒渍擦掉。他的眼神还清明着,“现在可以告诉我李浮生所有的信息了吗?”
徐老板笑意还挂在脸上,耸耸肩:“行吧,你说你想知道什么?”
元楚丝毫没客气,压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冷静地问:“李浮生来蓝桐之前住哪里?还有什么亲人?他的人际关系是什么样的?”
“嚯,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
暮色四合,酒吧内开始陆陆续续进了不少客人。徐老板游刃有余地和一些熟客摇摇打招呼,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被旁边的元楚吸引了目光,然后朝徐老板露出毫不掩饰的赞叹与艳羡。有人端着酒杯想过来加戏,被徐老板长袖善舞两句话打发走。
“我想想啊,李浮生是真名,今年22岁。”徐老板说着又看向元楚,“应该比你小吧?不过元先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鲜嫩嫩的。不像我,年纪轻轻总有人喊我大叔,哎~”
元楚冷眼望他。
“好好好,我继续说。他身份证上是西南山区一个蛮偏僻的地方,但是他说他从小就在湛州长大,我看他键盘吉他都会,不像是穷苦人家出生,估计就是哪家的叛逆富二代吧。”
元楚:“你见过他家人?”
“不算见过,一个老头子算么?一年前就在他驻唱没多久,店员告诉我说,一个白毛老头子在后台和他拉拉扯扯,喊着让他回家。”
果然。
向明辉。
“然后呢?”
“小梦喊性骚扰,让我们保安把那老头架出去了。”徐老板随手一指,就在一楼舞池旁边的旋转楼梯下面,阴影里站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肌肉大块头,和故作随意慵懒的猎艳者不同,他们周身气息生硬又危险。
元楚冷笑:“你们还真是遵纪守法好良民啊。”
徐老板认真点头:“保护的了自己,才能保护他人嘛。元先生也一样哦。”
酒吧的氛围灯和渐浓的夜色一起落下,摇曳朦胧的灯光在元楚脸上游走,衬托他的面颊更加雪白透明。隔着眼镜,徐老板只能看清他低垂的眼帘和浓密的睫毛阴影,看不清瞳孔更深处的东西。
在暧昧的音乐和喧嚣的人声中,元楚突然问他:“李浮生是真名吗?”
“身份证上就是这个名字。他的艺名小梦就是由浮生若梦来的呀。”
“没有曾用名?”
徐老板迎上元楚笃定的眼神,脸上涌起再也止不住的满意笑意,和之前套路式的假笑完全不同。他遥遥给那边调酒师一个手势后,说:“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高天那么执着的想要你了,你和其他人真的不一样。”在元楚眼刀杀来之前,他话风灵活无比地转了回去:“确实有个曾用名,叫——”
他发出了和“李浮生”一模一样的三个音节。
“不过是福气的福,李福生。”
矫情小资一下子变身质朴老实人,画风转变得委实有点突然。元楚有点意外:“姓李?不姓洛吗?”
“洛?洛兆宗那个洛吗?”徐老板一下子笑了,“这可高攀不起,虽然我们小梦成长环境貌似不差钱,但是来我们这里后好像就和家里断了联系,有时还偶尔向我预支工资。不过和高总交往后,他好像就宽裕了些。高天那么看重你,想必不会亏待他的吧。”
不会亏待,指的是带着手下人一起下药、玩弄、拍视频。
那晚要不是莫渝及时折返,元楚会成为第二个李浮生。
李浮生要杀他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元楚总觉得不像,直接告诉他还有更深一层、恨到李浮生宁愿暴露行踪也要杀他的决定性选项。他又想起栖云山上那两个长相相似的男人,一个对他的命毫不在乎弃如敝履,一个……
和他是生物学上的父子。
徐老板接过酒保递来的鸡尾酒,悠哉品尝了一口,“元先生,在酒吧想事情想出神很危险的哦。”
元楚面前也多了一杯酒,但是这次他并没有喝的打算。徐老板也知道,他好整以暇地窝在卡座里,翘着二郎腿十分惬意。虽然元楚全程一副派出所长审问的冷淡语气,但是嘛,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派出所长,以及明明紧绷到极点还要装作游刃有余的小表情,啧,高变态栽得不亏。
舞台上今晚的歌手已经准备就绪,前奏缓缓响起,元楚抬头一看,也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干净小男生。
“李浮生是什么样的性格?”他看着那个低声吟唱的歌手,总觉得和他刻板印象里的酒吧歌手不一样。
徐老板也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歌:“那可比元先生差多啦。孤僻、偏执、动不动就和我的客人吵架,也就仗着脸好看。可是现在正主来了,那张脸回想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好看了。元先生,不然你来我们这儿吧,不说日进斗金,总比你之前在设计院里赚的多吧?”
换做一个月前的元楚可能还会说一句“谢谢。这话你不如和我的领导说,也许他会良心发现给我加点工资。”现在的元楚已经会自觉从一堆废话中提炼信息点:“他仇富吗?”
徐老板笑眯眯:“这个世界谁不仇富?”
“那他仇不仇视当下最富有的,”元楚眯起了眼睛,此刻,蓝桐的大门入口处,一排侍应生迎来了三个男人,他们西装革履,环绕着中间一个戴墨镜的吊儿郎当的男人。男人下巴一点,一行人大摇大摆,直奔约好的二楼包厢而去。
“洛兆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谁不仇富!!(开始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