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泉上了车就抱着胳膊垂着头，岳星潜心里烦得很，懒得管他，车子开得飞快，左冲右突地，在差点儿把一辆车拱出去后，一个急刹车，常玉泉死死握住门把手，这才幽怨地吐槽了一句：“我看我还是下去吧。”

岳星潜没好气地瞪了常玉泉一眼：“干嘛？”

“你，你看起来要吃人。”

“嘁，你皮糙肉厚的，我咽不下去。”

常玉泉摸了摸鼻子：“还好，我姐提前下车了。”

岳星潜直接捶了常玉泉一拳：“再没大没小，就给老子滚下去。”

不一会儿，岳星潜把车停到了一个小烧烤摊前。

二人下了车，随意点了几串肉，却直接叫了两箱啤酒，常玉泉一边开着酒瓶，一边撇着嘴说道：“我觉得我今天不应该找你。”

岳星潜嘬了了腮：“那你走吧。”

常玉泉伸了伸舌头：“我怕你喝死。”

岳星潜耸了耸肩，“那不至于，我还没娶到你姐呢。”

常玉泉苦笑了一声：“我姐吧，她······”

岳星潜嗤笑一声：“别说你姐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常玉泉愣了一下，随即抱着胳膊倚靠在椅背上：“呵，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我伤心了。”

“嘁，你不是男人？”

常玉泉双手叉到后脑勺儿，长叹了口气：“不是，我现在是块夹心饼干。”

岳星潜看着他，轻轻地翻了下眼皮，“金厨这几天正好招销售，底薪二千五，提成走利润，每月按15%算，年底按照业绩排名，还有考核奖。你进我部门，试用期就走走过场，下周一上班。”

常玉泉掀了掀眼皮，瞥了岳星潜一眼：“听起来还不错。”

岳星潜点了点头：“这几年，金厨效益不错，销售的日子也好过。第一年工资平均都在5000多，干得好，第二年就能翻一番，能攒住钱的话，第三年就能在县城付个首付了。有我罩着，你的小日子只会更滋润。”

常玉泉抿了口茶水：“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话？”

岳星潜敲了敲桌子，随即抬头，眼神赤裸裸地看向常玉泉，这时候常玉泉也看向他，两个男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忽地，岳星潜笑了，“没有，你想多了。”

“奥，这样啊。那······”常玉泉低下头，双手交叉，转着大拇指，正要开口，烤串儿上来了。岳星潜一下拿了两串儿塞进嘴里，同时又递给他两串儿，含糊地说道：“趁热吃。”

常玉泉挺了下眉，接了过来。连干了十几串儿，岳星潜才停下手，拿起啤酒瓶儿和常玉泉碰了一下，随即一口干掉半瓶儿，打了个嗝儿后，岳星潜慢悠悠地擦了擦嘴：“你姐和我闹了一天，我肚子饿得都漏气了。我多少得垫吧一下，要不一会儿你讲故事的时候，我怕你嫌我不给面子。”

“嘁，你有够无聊的。还有，我姐挺单纯的，你就不能让让她？”

“呵？再让，她就跟别人跑了。就像你现在，不也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常玉泉看了眼岳星潜，低头摸着鼻子，平静地说道：“我小时候挺皮的，每天带着一帮泥小子上蹿下跳，我爸那人特封建古板，没少揍我。所以，我和他就越来越不对付，越来越叛逆。可能唯一还让我老父亲手下留情的就是我脑子聪明，学东西很快，成绩还算说得过去。小吹一把，当时整个镇上都没考过我的，还是个风云人物。直到我去县城上了高中······”说到这里，常玉泉拿起酒瓶一仰干了出来。

他抱着空酒瓶，手指轻轻摩挲着，又开了口：“说句丢人的话，开学第一天看着满屋子的阿迪耐克，我当时就愣了。”

岳星潜笑了笑：“别这么说，当年我整天360度，多一度热爱。”

常玉泉嘁了一声：“您那叫体验生活，我那真是被生活体罚好吗？好在，我脸皮算厚吧，性格也开朗，没几天就和班里的人打成了一片，日子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我姐，她从小听话，被我爸管过了头，性格不要太敏感，都高二了，连个正经朋友也没有。她走路从来不抬头，钥匙背后有人叫她一声，她能吓个半死。但她长得不错，总有些男生围在她身边，挺烦人的。有次，她班里班长过生日，班长软磨硬泡把她给叫了去。那天，她去上厕所，另一个喜欢班长的女声故意站在门口儿和另一个女生，把她好一通贬，说她是村姑，土得掉渣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敢勾搭班长？另一个女生笑得很大声，这不就在里面撒着吗？哎呀，我说怎么这么臭呢，恶心死了。”

常玉泉闭上眼睛，呼吸重了些，“那天，我去接她，她一路没说话，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听到她抱着握的腰哭了，慢慢哭得很大声。从那以后，她就更沉默了，常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熬熬个通宵。有天，我去她屋里送夜宵，让她早点儿休息，她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考上大学······

可就在她高考那年，我妈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一下子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不少外债。当时比我爸更崩溃的是我姐，她曾一个多月睁着眼到天亮，枕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和班里的男同学整夜待在网吧，打通宵，不出一个月，我就成了学校网吧一条街的神话。然而更神奇的是，班主任和老爸在网吧堵住我的那一晚，他当着一条街的人差点儿用皮带抽死我，后来，还是我班主任死死拉住我爸，差点儿跪下给我求情，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整个老张家的公敌，我大伯，我姑乱流来抽我，我爸甚至下跪来求我，我就是没再去学校。当时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就是那天我姐大学开学，我给她搬完行李，在楼下，我姐拉着握的手，问我，你真的不打算再上学了，你前班主任让我和你说······我当时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了。直到出了大学校门口，眼泪也没再停下来。

只是，也就那一次了。后来，我上了职专，理所应当地蹲在网吧里，我有大把时间玩游戏，技术也越来越熟练，在一次比赛中被一家俱乐部相中，要我去。我当时可高兴了，一路从网吧跑回家里，我爸当时正在给我妈喂药。我说完后，我爸转身就拿来了农药倒进了碗里，说，要不你现在就把我们这两个老不死送走吧。

那碗农药后来被我妈狠狠推在了地上，我却觉得就像浇在我胸口一样。那天，晚上，我就绕着我们村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脑海中想得是小学到初中，我领奖状的画面。一张又一张，好鲜艳，老师同学，邻居亲戚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羡慕。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怕得很。直到快天亮了，我害怕被早起干建筑队的看见，就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后来，我就很少去网吧了，职专毕业后我白天上班，有时候不上夜班就去送外卖，跑滴滴，就再也不去了。最近，和张乐颜处对象，她挺会玩儿的，让我有些着迷，多巴胺估计分泌多了，有点儿小孩儿心思，贪玩儿，总喜欢胡思乱想的。你说，是吧？”

看着常玉泉平静得仿佛再也掀不起任何波动的眼神，岳星潜愣了很久，直到烟头烫到了手指，他才缓缓叹了口气：“玉泉，你如果真的······信，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

常玉泉爽朗地笑了：“我当然信得过你，下周一就去上班，你说的啊，得罩着我！”

岳星潜看了常玉泉很久，最终摊开了手，“这样也挺好······”

两人喝完酒，又去网吧打了会儿游戏，分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2点了。常玉泉看起来心情不错，精神也很饱满，岳星潜却微微有些颓丧，烟半含在嘴里，单手插着兜，眼睛微眯着，半垂着头慢悠悠地走着。

常玉泉皱眉捶了岳星潜一拳：“给你一句忠告，收敛点儿，别我姐不在，你就放飞自我。”

岳星潜闻言，抬头迎上常玉泉的目光，又顺着他地目光看向街对面，几个穿着暴露的小姑娘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看。

岳星潜冷哼一声：“她们对你好像更感兴趣。”

常玉泉撇了下嘴，丢下颗烟头，鞋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我姐这人吧，心思挺重，每天看起来呆呆的，但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就连张乐颜有时候都摸不透她的性子。你，得，对她多点儿耐心。”

岳星潜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猛吸了一口，也丢下烟头，和常玉泉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踩着，语气有些不客气：“谢啦，教训起我这么卖力。不过你还是多反思一下你自己吧。你有能力，更有想法。但，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不那么为别人着想，多照顾一下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不定······”

说着，岳星潜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常玉泉的肩膀：“我今天有点儿累，你自己打辆车回去。”

常玉泉没应声，看着岳星潜的慢慢向前走着，却莫名有种错觉，他正朝自己的心里走来。原本高大健硕的背影，在寥寥月色下，慢慢消退，是那样孤独与寂寥······

常玉泉看着看着，不免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