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和张以斯离开后，前朝后宫都算有人交代照看着，梁拾鸩是彻底将一颗心扑在白居岳身上，并没怎么听清李任行对她说的话。
直到那水盆、绵帕被端到她跟前，梁拾鸩这才反应过来李任行说得是让她帮忙......
擦拭身体。
梁拾鸩愣了半刹，本揪得紧紧的心都开始不知所措地慌忙乱跳了两下，唇抿了又抿才低声答了个“好”字。
在白居岳醒着的那些时候，不知该讲他太过要强，还是说他二人之间的身份之差，梁拾鸩并没机会照顾得了这位独当天下的大晖首辅。
如今能为他做些什么，梁拾鸩自然乐意。
但偏偏、偏偏......
他二人行过房有了孩子，搂搂抱抱唇齿之间的亲密也算熟稔。
可偏偏就是白居岳从未褪过上衫，梁拾鸩亦从未真正见过男人的身子。
见着李任行毫不避讳地掀被解衣，梁拾鸩的的确确害了几分臊。
不过她心慌的这一下，羞的这一下，再一下又变成纯然的疼了。
梁拾鸩先前已见了太多血，但实实在在看见那大片血都是从缠绕在白居岳胸口的纱布中渗出的......
好在鲜红已逐渐随着时间转为暗红，想来血应当也止住了。
她也吸了口气把自己的泪憋住，接过李任行递来拧干的毛巾，开始一点点擦拭。
白居岳寻常穿衣都会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所以梁拾鸩擦得也很仔细。
有些零零散散的旧伤，骨节太过分明，比她隔衣抱住他时一定又清瘦了，但她继续忍住了，没有哭。
却听到李任行一声嘟囔：“呵，没想到师弟你也有受刑的天呢。”
梁拾鸩愣了愣，问道：“李大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且看他肩胛处这个圆形疤痕只有铁索穿骨的刺刑才能留下。
小医女啊，这我就得教你了，咱们行医不光得会验新伤，这看旧伤......”
水盆溅起几朵水花，泪打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李任行大抵被这突如其来的泪如雨下给怔住，赶忙转口道：“不看了不看了，改明儿我拿盒祛痕胶来，你说我这师弟也真是，好好的非得留几个疤在身上干嘛，吓人呢？”
梁拾鸩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李大夫，你方才说得对，还请你来教我辨一辨这些分别都是什么伤吧。”
她不害怕，只是心疼。
但心越疼，她就越想晓得他都曾疼在何处。
刀、枪、剑、鞭……
梁拾鸩起先瞧着白居岳身上的疤痕不多，然经李任行一讲方知那每一道疤痕竟都来源不同，十八般兵器不够数。
只是每一种也就各留下了一处小小的疤痕，刚刚可堪分辨，零星散落，乍一看时才不打眼显得少。
只是辨认到后来，起先发觉白居岳受过刑时还禁不住笑了声的李任行亦陷入沉默之中，眉头皱得极紧就像梁拾鸩的手攥得那般紧。
良久，李任行才又“呵”了声，开口叹道：“谁愿意见着自己亲手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总往黄泉路上挤啊。”
不像此前笑得似有几分讽意，李任行这句话笑得说得听上去满满都是无奈与自嘲。
“李大夫，我不知你们师兄弟间曾有什么恩怨，但瞧着你同我一样也是关心他的，有什么误会或许将来说开也就好了。”
梁拾鸩不清楚李任行与白居岳之间的过往无从回应，只能勉强劝慰两句表达谢意。
总之今日多亏你辛苦妙手回春，我们一定会......”
却听，一个“但”字。
“但饶是如此，我都想过杀他，旁人又岂会不想呢。”
梁拾鸩没想到这个“但”字的转折，但在杀字落音时，她近乎于本能地一下挡在了白居岳与李任行的中间。
“你不能！”她喊出声。
很难说清，白居岳是从何时开始恢复意识的。
起初是听见少女唤他的声音，让白居岳对于离去产生了一丝不舍。
但想来又绝非关键。
毕竟从很早以前他便生出了这种名为不舍的情绪，却从不妨碍在他二人之间，白居岳仍一贯都是那个主动抽身离开者。
无论是在少女笑意盈盈与他勾勒虚妄的白首时，抑或更为直接地哭着喊着拽着不要他走时......
不过是这一次的抽身多费一些力气，需要通过生死来构筑一道无法逾越的阻隔。
不过生死本就迟早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所谓提前些许来让这道天埑为少女铺设出一条更平整的坦途。
直到躯干感受到来自于湿棉布的不断摩擦，以及一些更轻柔微妙又无比熟悉的触觉。
白居岳觉察到他处于的混沌并非什么生死交界，而乃纯粹的麻药所致。
于是，那些断断续续飘入他耳中的那些模糊音节自然也无法再用幻象解释。
男声毫无疑问是李任行，看来他这位师兄的医者仁心的的确确习不得见死不救四字，至于女声......
她回来了。
几乎在霎时间，无论是头脑、感官，白居岳能控制、不能控制的一切都朝他叫嚷起同一句话。
少女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不，比那还要更加贴近，大抵与某种骤然迸发出的贪|欲相关，每一次肌肤相亲的触感与温度被凸显得格外清晰。
只是那种过于热烈的情感和渴望，很快被一些令人极度不虞的思考所覆盖。
白居岳意识到了自己的裸|露，一种彻头彻尾被展示的裸|露。
不管是这具躯体上衰病伤疤的痕迹，还是于他整个人的穷途末路，都在由李任行于少女面前一一揭露。
伤疤可以祛除，疾病可以治愈。
可于白居岳而言，前路无有回头处。
正如李任行所言，前路唯有黄泉路。
少女脱口而出的那句“你不能”，不过是白居岳回忆起他最初为何下定决心不该用他的命圈住她而是送她离开。
“小医女，你舍身相护又如何？难道我师弟那些死士们不比你这小胳膊小腿护得住他？
前次见面你同我说他那些功绩，我不是不知道，便说月前长江泄洪，谁不知淹两县总比淹三省好，还有许多时候为了稳定朝局，提些人杀鸡儆猴总比天下大乱要好。
舍小取大，我师弟日复一日做这些计算千百次大抵他也从不犹疑，可你又如何奢求被舍弃的小去念着他的功绩呢？”
舍小取大的计算，李任行的口吻过分善良。
不过白居岳出于某些私心算计遗留下的巨大漏洞，的确希望能由李任行这个旁观者为他补上。
“他从没有舍弃过我，我也不会舍弃他。”
然而，一字一句，什么漏洞、借口、未消散的麻药，还是白居岳头脑试图用来包裹在躯壳外侧的所谓理智顷刻分崩离析。
他抓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原谅我，好久没登晋江，上次又一不小心把存稿发了，作者太蠢了，抱歉，这章后半段都是重写的拜托大家无视之前的部分。
如果没有正常的作话，一般来说就是我蠢蠢的没有注意把存稿发了（痛哭流涕）
一两章内应该会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