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去荷塘里看有没有莲藕，凉风一起，树梢从东摆到西，院里暑气消退不少。

白玉小瓶放在石桌上，瓶身刻着花纹，透着莹润的光。

顾潭渊利索的从摇椅上坐起来，全然不见刚才没骨头的懒散模样，拿着药瓶随手往上一抛：“这个是……”

宋月朗转头，清清淡淡的看过来。

毫无波澜的一眼，顾潭渊打了个磕巴，把小瓶子放到桌子上，向宋月朗的方向推了推：“就，就，就普通的伤药。”

宋月朗没说话，手搭在石桌边缘，二指屈起对着白瓶轻轻一弹。

小白瓶子不费多大力气，就被推倒了，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往地下掉。

“这，这，这，”顾潭渊一把捞起落在半空的药，干笑着：“这玩意还是挺值钱的。”

目光从下往上移到顾潭渊脸上，宋月朗收回手：“世子……”

“你说！”顾潭渊立即把瓶子抛到一边。

不怪他正襟危坐，就是宋月朗这欲言又止一反常态的语气，让顾潭渊感觉这人说不出好话，果然。

“那是宫里的人都用不上的好药，劳世子记挂，还给我找来。不过我腿上的伤好了大半，这药留在我这也是浪费，况且无功不受禄，世子无须替我这般着想。”

宋月朗手点着桌子，调子缓慢又坚定，一字一句都在扎顾潭渊的心窝子。

“刚才同生益堂谈的生意，老掌柜还要从京城舟车劳顿赶到草溪城，进门来什么条件没谈，桩桩件件都是我宋家收益，这些全都仰仗世子青眼有加，”宋月朗顿了顿，对上顾潭渊的眼睛：“世子的情分，在下铭记于心，只是长此以往还是不妥，日后处事更应该三思后行，不要……做了无用之功再追悔。”

顾潭渊有时候看话本子都嫌有的长篇大论累赘，三五页的跳过不看，今天却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宋月朗这连篇累牍的话都听得清楚仔细。

他几乎是在明白宋月朗的意思之后立即站起来，世子抿着唇，脸色沉得厉害，俨然是要发怒的前兆。

“我觍着脸给你找的药不涂，我给你找的生意不想谈，你想要什么？”顾潭渊生生忍住了怒气，咬着牙一字一句：“宋月朗，我对你掏心掏肺，你转头就拿刀子往我胸口上扎。”

宋月朗垂着眸不看他，只道：“是我不知好歹。”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这会布满了黑云，压压的好像一抬手就能摸得到天。院里的气氛影响到了屋里看书的孩子，门稍稍的动了一下，晓星露了一只眼睛，怯怯的往这边看。

宋月朗说完，又补了一句，今天势必要把顾潭渊气死了事：“和生益堂还没签契约单子，世子随时可以取消，一切损失由宋家承担。”

“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大方，”顾潭渊觉得腮帮子生疼：“宋少爷家大业大，有钱就是好啊。”

“那也比不得世子，”宋月朗嗯了一声，一定要和顾潭渊划清界限：“把钱给不相干的人挣。”

“宋月朗……”

“你要干嘛！这里是宋家，你又不是我家公子的谁！”小孩从门槛爬出来，小跑到院里，站着还没到宋月朗坐着的腰，小身板挺得笔直：“不许欺负我家公子！”

上一次见面还在问要不要改姓顾，今天就问你是谁，小孩声音奶声奶气，说话却一针见血，顾潭渊不知道被哪句话伤到了，怔愣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从清水祠堂回来许是还没有修整好，在床上多养两天，今天还有小孩在，你……”顾潭渊好像被伤得狠了，平日里嚣张的气焰都不在了：“我先回去，刚才是我说话莽撞了些，你不要生气。”

宋月朗手指微微颤抖，面上客气极了：“都是小事，世子不用放在心里。”

宋月朗小的时候，有一只毛色特别光滑的狸花猫，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只是一只从院外翻墙不小心掉进来的小野猫。

那天太阳很大，小猫咪却倒在草丛里面，身上毛发都是湿漉漉一缕一缕的，细碎的叫声从嗓子里发出来，好像随时都可以死掉。

小时候的宋月朗路过的时候捡到了它，用外衫裹着像带着什么宝贝似的带到了屋里。

树叶卷成圈，倒了些清水放在桌上，小猫嫩红的舌头伸出来又收进去，小口小口的喝水。

半刻钟的时辰过去了，小猫喝够了水，有了足够的力气转头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然后它低头，用自己的脑袋在宋月朗的手指上蹭了一下。

小猫咪的身上还是脏脏的，不知道带着从哪里来的泥土黏液，身上的毛发也是湿的，手感并不好。

但是小小的宋月朗还是欣喜极了，这是在母亲死后，他第一次有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