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楚天江阔
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谈楚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他踉跄了一下身形,一步一步走过去,将手缓缓的搭在了那人的肩上。
“阿烈……”
谈楚晏呜咽着声音喊了一句,却没有人回应他。
“阿烈……”
谈楚晏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阿烈,你理理我啊。”
谈楚晏晃了晃那人的肩,可对方却直直的倒了下去,一头咂进了土里。
“对不起,对不起……”
谈楚晏吃力的将人扶起来,慌乱的替他擦着脸上的脏污,模糊了视线。
他这辈子从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这一刻他却希望神明降福,把他刻入骨髓去爱的人……还给他。
但神明似乎聋了,也瞎了。
眼前之人依旧了无生息,一点回应也不给他。
谈楚晏狠狠的眨了一下眼睛,将泪尽数逼出,颤抖着手去撩眼前之人的头发。
真容显露,跪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封驰烈,而是狼鹰骑的副将——江澈。
那一瞬,没有知道谈楚晏心里有多开心,但同时,他也为江澈的逝去而难过。
虽然死的人不是封驰烈,但江澈的死也在告诉众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谈楚晏抓起封驰烈的枪,扭头对冀北说:“留下一部分清扫战场,我们继续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谈楚晏拎着长枪没入长夜,沿着混乱的步印寻找。
步印没入杂草丛生的荒地消失不见,谈楚晏勒马眺望。
这里原本不是荒地,是孕育庄稼的农田,但接二连三的战乱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农田就全都沦为了荒地。
丛生的杂草有被践踏过的痕迹,谈楚晏拍了拍照夜的头:“走,进去。”
照夜甩了一下尾巴,踏了进去。
谈楚晏用长枪扫着两边的杂草,生怕错过什么。
冀北也怕谈楚晏出事,带人将他围在了中间。
“咻!”
忽然,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谈楚晏正前方的人闪躲不及,被射中了肩膀,狠狠的坠入马下。
“有伏兵!保护公子!”
冀北大喝,所有人瞬间将谈楚晏围了起来。
一个个黑影于夜色中露头,直指谈楚晏。
这些人并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看起来更像死士。
他们的眼里没有忧国忧民的情怀,只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刹那间,冷兵相接,夜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死士对杀手,一招一式皆是杀招。
但死士的数量远远超过谈楚晏的估算,若是继续这样打下去,往生门的这帮杀手都得死在这里,哪怕是冀北也难逃一死。
不行,封驰烈已经失去了一个副将,不能在让他失去冀北这个左膀右臂。
这场祸事因他而起,就得因他结束。
谈楚晏用不惯长枪,却不舍得扔,他转手将长枪扔给了冀北,喊道:“冀北,接着!”
冀北稳稳的接住封驰烈的长枪,却看谈楚晏纵马疾驰,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见人跑了,死士瞬间抽身,全都追着谈楚晏去了。
冀北愣了一下,黑着脸追了上去。
奈何照夜是千里良驹,他们根本追不上,不过多时,更是直接失去了谈楚晏的踪迹。
一向木讷、不解人情的冀北重重的骂了一声。
“副门主,咱们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冀北平日最讨厌动脑子,一般封驰烈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可现在他不得不动脑子。
冀北握紧长枪,学着封驰烈的模样发号施令:“兵分两路,一路跟我去找咱门主,一路去找公子,找到了立刻发信号!”
众人应下,即刻按命令办事。
***
谈楚晏一路北行,确定甩开死士以后他放慢了速度,骑着照夜缓慢前行。
从出门到现在,谈楚晏滴水未进,饭也未吃一口,但他一点也不饿,有的只是倦意。
夜并不冷,谈楚晏却打起了寒颤,喉咙也疼的犯出猩甜。
好困。
谈楚晏的眼皮上下打架,随时都有可能坠马。
不能睡,也不能坠马!
他还没找到封驰烈!
谈楚晏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提神,继续找人。
可封驰烈到底在哪里?
他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
天将既明,饿了一夜的魇终于忍不住了,它翅膀一振就翱于九天之上。
封驰烈给魇打了个手势,示意它快去快回,不要暴露了自己。
魇盘桓了一圈,愉悦的飞了出去。
往日魇打猎少说要半个时辰,多说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可今日它才飞出去一炷香就折返而归,形状也十分怀疑。
魇落在了封驰烈的肩膀上,不停的用嘴扯他的头发,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封驰烈拍了它一下:“安静点!”
魇更急了,它发出一声鹰啼又飞了出去,片刻后它叼了一块玉佩回来,气冲冲的甩到了封驰烈的脸上,而后立在了封驰烈的肩头。
这玉佩是谈楚晏的贴身之物,平日里宝贝的很,因为这是楚美人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封驰烈神色一滞,一把抓住了魇的爪子,将它扔上了天:“带路,快点!”
魇是个大气的鹰,立即为封驰烈引路。
找到谈楚晏的时候,人已经烧迷糊了。
继续这样烧下去,谈楚晏凶多吉少。
可回去的路艰难险阻,处处充满杀机。
前后皆无路可退,不如殊死一搏!
封驰烈抱着人上了马,迎难而上。
感觉自己抱了起来,谈楚晏艰难的睁开双眼,熟悉的面容映入瞳孔,他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哭的声嘶力竭。
他在哭泣中失去了意识,只是隐约间听见几声兵器碰撞的脆响,之后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
平川的某处院落,百里承志第一次公然忤逆了凤鸣鸢。
他挡住凤鸣鸢的去路:“母后!您不能继续错下去了!要想完成统一,我们绝不能失去封驰烈的助力!”
自打知道凤鸣鸢从中作梗,害死封驰烈母亲这件事以后,百里承志困扰了许久。
可随着西夷人的介入,百里承志想的越发明白,他们一旦和封驰烈决裂,大庸不仅无法完成统一,还会沦为外族的盘中之物。
统一大庸,不仅是他的愿望,也是父皇的愿望。
承志承志,作为大庸的帝王,他必须承祖志爱万民,就算做不到无愧于心,也定要对得起万物苍生。
与此同时,他决不能看着凤鸣鸢越陷越深,最终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
“母后。”百里承志劝阻:“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哀家为了你不惜于所有人为敌,现在你却说哀家错了。”凤鸣鸢压着自己的声音问:“那好,你告诉哀家何为对,何为错?!”
好不容易抓到能够除掉这两个人的机会,她不惜千里奔波、横跨灵江,最终从江南来到北地。
可最终只换来一句错误的评判。
凤鸣鸢如何能甘心!
她字字珠玑:“哀家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难道错了吗?哀家为了大庸可以重新统一,除去一切阻碍难道错了吗?哀家为了尽快结束这乱局,以还天下太平,难道错了吗?你说,哀家到底错哪了?”
是非对错是这个世间最难理清的事。
任何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哪怕在别人看来这是错的,但只要行事之人认为是对的,那就可以继而行之。
可要说凤鸣鸢错了,那也不完全对。
她做这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大庸的统一。
但要说她对了,那也不合适。
因为她伤害了太多人,造下了太多的因果。
未来的史书会如何评价自己,百里承志不在乎,但他却希望凤鸣鸢可以被人敬重。
纵使她做下这么多荒唐事,却也不能因此磨灭她的功绩。
到底是她用女子之身撑着大庸走过了这几十年,北镜之地的百姓过的如何百里承志无法评断,但江南的百姓从未闹过一次的饥荒。
这几十年来,是她力排族中众议,让凤家水师俯首称臣,在灵江之上筑起了铜墙铁壁,使逆贼始终不能踏入江南半步。
而她本应是闺中娇娘,却因嫁入皇族,成为了杀伐果断之人。
百里承志敬她重她,却不能继续放任她如此这般。
“母后,身为儿子朕自是不能妄言您的对错,因为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庸,为了我,为了天下苍生。可身为苍生中的一员,我又必须说您错了,”百里承志清醒道:“现在已经不是内乱的事了,西夷人登堂入室,我们若是自相残杀、斗得两败俱伤,最终受益的人就会变成西夷人!您舍得将祖辈打下来的万里山河拱手相让吗?您真的想做千古罪人吗?”
做不做千古罪凤鸣鸢根本不在乎,但她绝不能让西夷人得逞。可封驰烈和谈楚晏又哪里是个善茬,留着他们后患无穷!
她早就看出来那两人的昭昭野心,若是不除,这江山早晚改朝换姓,谁知是姓谈还是姓封呢。
不行,这江山只能姓百里,谁也不能夺走!
“逆子!”凤鸣鸢狠狠的骂了他一句,说:“你懂什么,内乱不除何以攘外!万一哪一日他们也成了西夷人的助力,你当如何自处!”
百里承志相信谈鸿尘看人的眼光,他也相信谈楚晏和封驰烈是顾全大局之人。
百里承志对着凤鸣鸢行了一个大礼:“母后,恕儿子不孝。”说完,他冲着暗处喊了一声:“来人,送太后回大庸,没朕的命令,不许太后接触任何外戚及朝臣!”
“百里承志!”凤鸣鸢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问:“你要囚禁哀家?”
“儿子没有那个意思,您依旧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百里承志起身,说:“朕只是依照祖制行事罢了,毕竟老祖宗早就立下了规定,后宫不得干政。”
“好!好!好!”
凤鸣鸢一连说了三个好,她甩了一下柚子,有恃无恐的说:“你囚禁哀家又如何,谈楚晏和封驰烈只有死路可走,他们休想活!”
百里承志时刻都在注意着凤鸣鸢的动向,所以当她动身赶来平川之时,他就立刻跟了上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凤鸣鸢为了杀那两人,竟然不惜动用凤家培养了十几年的死士军。而且为了引人出城,她竟然匿名写信给崔元庆,引诱他大兵压境。
只要崔元庆压境,封驰烈作为荆国唯一的将领,他断然没有不出来迎敌的道理。
届时,死士只要断了封驰烈的生路,让封驰烈回不去天幽阙,谈楚晏必会出来寻人,到了那时,直接一网打尽!
不得不说,凤鸣鸢的盘算确实精明,若是成功,既能摧毁荆国,也能损耗崔元庆的部分兵力。
到时,他们的敌人只剩下崔元庆和西夷人。
可惜百里承志深知,单凭大庸,无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只有联合谈楚晏才有机会守住这片疆土。
所以在知晓凤鸣鸢派出死士军的当夜,百里承志几乎派出了所有的锦衣卫,只求阻止这场祸事,救下谈楚晏和封驰烈。
忽然,烟花的响声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
百里承志曾下过命令,从平川到荆国,没五里驻守一人,只要成功救下二人,立即燃放信号,让他在第一时间知晓。
万幸,一切都还来得及,历史并未成定局。
百里承志骤然松了一口气,说:“母后,世间万事没有绝对一说,您不给他们生路,但儿子可以给。”
凤鸣鸢意识到了什么,她气的浑身发抖,重重的甩开百里承志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