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江倾决定把生日从农历改到身份证的那天。
他度过了有生之年,唯一一个静悄悄的生日,并且拒绝农历生日那天的问候,但对于不熟悉的人,他也没有特别说明。
卢安浩打电话来埋怨:“你为什么不早说啊?到点了你说自己不过这个生日了!”
江倾拈着院子里的一小片草莓叶子,看着结起来的果,已经透出红了,低低的叹了口气:“我想过一个安静点的生日。”
卢安浩想说他,又不能说,憋了一口气,语气硬邦邦的:“那那谁你说了吗?”
江厦已经变成“那谁”了。
江倾失笑:“哪谁啊?”
“要我说明吗?”卢安浩在电话那头翻白眼,“就算不要我们过吧,你得和江厦一起吧?阳历那天你俩一起过的?”
江倾还看着草莓:“没,今年我就想一个人过。”
他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拿着刻刀待在家里过了一天。
也没去墓地看自己爸妈,打算再过几天才去。
卢安浩在那边啧啧啧:“你俩既然都在一起了,这样不怕他生气?万一人家给你准备了惊喜、礼物什么的,给人浇头一盆冷水,不好哄的。”
江倾也不是完全没说,反正暗里透露过不想过生日,也不知道江厦明白没有。
卢安浩还在语重心长的说他:“咱们一件事归一件事,一个人归一个人,都混着,日子还过不过了?”
江倾这才想起,这位劝说的少年,生日也和母亲忌日是一天。
到时候再劝吧,他心里有点难受,暂时也不想思考这些:“就今年一年,以后都正常的。”
卢安浩问:“那从明年以后过哪一个?”
江倾默了一下:“身份证上的。”
他还是不能这么快接受,平时表面说说笑笑,真到时间了还是心绪不佳,江倾觉得自己是有点坏心思的,这个时候不能体谅他人的疼痛,还想着卢安浩一出生就没见到过自己妈妈,情感基础不一样……
电话里的声音静了大概一分来钟,卢安浩也不是能多劝人的,说既然决定了,那之后就在那天庆祝生日。
“但这次这个礼物你还是要收着的。”卢安浩半威胁道。
宫奶奶独自去了墓地,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篮子菜,有点气喘。
江倾去门口接了归置到厨房:“你不叫我去买。”
“顺路,”宫奶奶坐在门口换鞋的地方冲他招手,给了他一个红包,“你这段时间就说不过生不买蛋糕不要礼物,但不行,多少长大一岁了,不能冷冷清清的。”
江倾捏着厚厚的一沓,手心烫:“我过身份证上的了。”
说完他就进了屋,宫奶奶还在门口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
这几天注定开心不了,连带着小院里的花花草草都没多少精神,感觉是错觉,他捏着水管有点失神。
江厦只发了短信,对于这次没能一起过的生日,对于他古怪的决定,并没有说过多的话,只叮嘱他记得过几天拿快递。
快递到的那天,江倾在院子里择了些花,决定去看一下自己的爸爸妈妈。
夏日里的墓园都带着冷,墓园在乡镇边缘,只有一路公交车过去,还是终点站。
江倾抱着花,也带了两个木头刻的小人。
前几天宫奶奶过来擦拭了墓碑,照片上的两夫妻淡淡的笑着,江倾把花和东西放好,又倒了两杯茶。
“以茶代酒,反正你俩不爱喝,都是因为应酬没办法,”他站起来微微抬手转了一圈,“我的腿都好了,钢板也都拆了,奶奶肯定特意说过。”
江倾再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两人:“我上学的事,还有交到的朋友,奶奶应该也说了。”
“但是,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们,”他坐到墓碑前的小台阶上,“江厦,现在是我男朋友了,”笑在徐徐的微风里有了温度,“不知道你们在的话,会不会骂我会不会打我。”
清茶的香气萦绕,过了良久,久到江倾自己觉得有点凉快了,看着墓地下边的矮树揉了揉膝盖:“没有发生什么断树枝的事,那你们没意见,我和他就这样。”
树叶浅浅响,江倾又坐了一会,像是许多次和父母在家,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电视。
直到肚子叫了两声才起来,他收拾好东西:“那我走了,下次再看你们。”
走了几步,江倾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又跑到照片前蹲下来:“在这坐了这么久,结果没说最重要的事,以后我的生日都过身份证上的日子啦,不要怪我。”
他的眼睛泛起红,不知道是在说擅自改变日期还是那场车祸,还有花了一年时间也没有能稳定的看待这些事。
或许都有,或许也都没有。
*
高二下学期比哪个学期都过得快,可能是一件又一件的事忙活着,临近期末考试时,江厦还觉得课没上够。
陶辛哲在群里立flag:
- 这次我一定能考个很好的名次!
- 小倾哥应该要冲区第一吧?
江倾:
- 我不立flag。
江厦的文字毫无感情:
- 证明题不要算出离谱的数字结果就行。@陶辛哲
陶辛哲啊啊啊的乱叫:
- 小倾哥你给哥说了啊?啊啊啊你说过不会说出去的!
江倾也一脸懵,连发问号:
- 我没说啊……
- 你在哪里听的?@江厦
江厦高冷,甩了句“我做梦梦到的”就不再说话了。
陶辛哲:“……”
不信。
江倾念着他私聊:
- 这件事只有他和我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 我大概没和你说吧?
- 难道!我说梦话了?
- !!!
- 江班长!你表弟找我算账呢!
江厦才又去群里@陶辛哲:
- 你复习好了么话这么多?
陶辛哲:
- 嘤……
群里才安生,江厦端着碗西瓜吃,江倾给他拍照片,说院子里的草莓稍微提前一点熟了,他回村里应该全都是甜的。
他比陶辛哲轻松,复习的方法是给小陶批改试卷,不仅能脑子过一遍,还能讲解的时候巩固。
江厦不是很乐意,每次都说别由着陶辛哲,让他回家做完作业再登门。
江倾给他拨电话:“他现在认真的,游戏打得也少了,几次小考的成绩都在往上爬。”
江厦毫不在意,嚼着西瓜“嗯”了一声。
“你真的是听我说的吗?”江倾的周围有轻微的蝉鸣声,压低了声音,“该不会真的是梦话吧?”
江厦短促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惹得他苦恼的“昂”起来:“我年纪轻轻就说梦话了……但他这个实在是让我印象太深了,小陶把这件事也看得蛮重的。”
江厦:“早干嘛去了,他之前做卷子也不是没干过蠢事。”
“不是,”江倾笑得很无奈,“这是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算了半天做的。”
他再小声了一点说话:“结果做着做着就偏题了。”
江厦:“……”
数学都偏题也是很厉害……
这位表哥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幸灾乐祸了,抓着西瓜的手都有点抖:“挺好的,记忆深刻下次见面保持羞耻心。”
江倾也笑:“他现在看见‘证明’两个字都格外小心翼翼。”
那这更好了。
江厦笑得江倾也笑,还注意着坐在自己书桌边埋头纠结的人,陶辛哲觉得苦难的题还很多,幸亏年纪小皮肤好,不然每次做作业得长出百八十条皱纹。
想起来更想笑了,但江厦比他早止住笑,并且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问:“狗是什么颜色的?”
江倾直接愣住,话题转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就开口问:“什……什么狗?”
江厦:“你印象最深的狗,是什么颜色的?”
蝉鸣声似乎大了一些,让周围更加安静,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
那段记忆太久太久,他们那时候也太小太小,就算在大人们的讲述里,各方细节都已经模糊,什么颜色的狗,宫奶奶都不记得颜色了。
但江倾的脑子里突然显现出一只很凶的、龇牙咧嘴的大白狗。
铁链粗重,锈迹斑斑,哗啦啦乱响之际,狗向他扑来。
江倾忍不住晃了一下脚步,听见听筒里的声音:“一直没说,很高兴再次遇到你。”
听筒里的呼吸重了几分,刮擦着耳膜。
江厦听他只呼吸不说话,问得关切:“江倾?没事吧?”
“……没事,”江倾长呼了口气调整呼吸,“没犯病,当时,谢谢你。”
江厦的声音沉了一点:“又谢。”
江倾“昂”,蹬着脚下的小土坡碾碾,兀自嘿嘿的笑了两声:“也很高兴再遇见你。”
*
期末考试一结束,江厦彻底从准高三变成高三学生,成了整个校园里最年长的存在。
两个月的暑假直接缩短到一个月。
陶辛哲第一个不适应:“就放这么点时间?我还想你给我讲一暑假的知识点呢?”
他期末考在村中学全年级直接上升50名,不仅被老师夸,爸妈给的零用钱都多了,正值学习热情期。
江厦躺在江倾房间的地板上,拿着漫画书看:“别,我不想动气。”
小陶:“……”
自己表哥是讲不了一点,天天拽着江倾去学校打篮球。
江倾说他的腿行动没有任何问题,但像打篮球什么的,还是不能像江厦他们那样忘我的搞,运运球投篮是可以的。
江厦每次和他抢球的时候都要悠着点,但江倾倔强,次次提醒:“你认真点啊!”
“认真了的,”江厦呲牙,“你看我的汗。”
江倾看他T恤后背都湿透了:“我汗都没出……”
江厦:“那你自己打打,我去买个水。”
他看着江厦出校门,自己投球,日头还是有点热,一个人不怎么有劲,投着投着就坐篮球上了。
这时校门口进来几个人,他遥遥一看,是江小虎和他的小跟班们。
村上人少,但还是存在小团体,小陶和江小虎的团体一直互相看不惯。
江厦以前说过,两人小时候玩得挺好的,跟穿连体裤似的,皮都皮到一块。
江倾当时躺江厦腿上,不解:“那怎么不好了?”
他和卢安浩从小玩得互相伤害,现在都挺好的。
江厦叹了口气:“不清楚,初二那个暑假不好的,问他也不说,还哭呢。”
那可真是伤心了的,江倾刷着手机视频:“小陶原来也是有烦恼的。”
小陶表哥只是冷冷一笑。
从陶辛哲和江小虎闹了矛盾,虎子就开始和邻村的人玩得比较好,时常打架,没想到高中还能同班,次次对上眼就开始凶狠对视。
江倾是能体会到江小虎对他的敌意的,因为陶辛哲每次都叫他,两人的关系也被班上同学熟知,江小虎多半是把他纳进“小团体”了。
况且他在班上的成绩出挑,江倾也在他眼里看到了对成绩好学生的不屑。
但江倾在班上属于安静又和善的存在,对谁都能好声好语没有隔阂,还能随时问问题,总的来说不招讨厌,对危险先避险,江小虎也没处挑他事。
校园小归小,打篮球还是不会争场地,江倾也就没挪位置。
但江小虎今天,好像心情有点不好,气不顺,看见他直愣愣就过来了,立在他面前:“诶,你。”
江倾从手机界面移开视线,仰头:“我?”
“你,”江小虎的脸色阴沉,眼里都是厌恶,“你去边上打。”
江倾看着边上的空地,一脸平静,没动身子:“你怎么不过去?”
江小虎的理由很充分:“那边打着不舒服,你过去。”
江倾又看了一眼旁边,看不出哪里不舒服,反而是自己这边的篮球架网兜都坏了。
但他没表现在脸上,依然平静:“哦。”
“哦?”江小虎要上来拽人,烦躁得很,“妈的,听不懂话吗?叫你过去,坐篮球上也不打,走开。”
江倾偏了一下身子,躲开,脸上的和煦猛地消下去,起身:“别动手动脚的,这有人,你去旁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江小虎故意杠人,就算江倾高他半个脑袋,瞅着瘦瘦弱弱的样子也不怕,要接着攘人:“我管你有没有人,滚开。”
他身后的跟班也摩拳擦掌的,要跟着江小虎一起推人。
但还没碰到人,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飞过来,正中江小虎的侧颈。
“操/你/妈陶辛哲,”江小虎都没看人,踉跄了几步开始骂,“你讨打吗?”
江厦的声音冷冷的:“你打谁?”
江小虎:“……”
江倾看见江厦的后背,手后边还有瓶没开的矿泉水。
水带着凉气,被塞到自己手里,江厦的声音和水一样凉:“你站过去点。”
江倾乖乖往外站了。
“江小虎,”江厦盯着按着脖子龇牙的人,“你干什么?”
江小虎也是知道江厦的,看起来也并不怎么害怕,只是带着理亏的心虚,但一想到这人是陶辛哲的表哥,满脸倔强冷气:“我还以为是陶……”
江厦没扭头,脖子上冒了股浅浅的筋:“你看他像陶辛哲吗?”
江小虎:“……”
“不像。”他更心虚了。
“以前我给你说过,”江厦从他小跟班的手里接过那半瓶矿泉水,“和陶辛哲的矛盾去找他本人。”
江小虎看了一眼江倾:“……”
江厦弯腰捞起篮球,也没心情在这待着了:“江倾没惹你吧?”
如果说不愿意去旁边算惹的话……
江倾看着江厦的侧脸,下颌滑过一颗清澈的汗珠,因为烦躁没来得及理会,眉蹙得锋利。
江小虎深呼吸:“没惹。”
“江倾你过来,”江厦侧了侧脸,再看向江小虎,“你们那套我还是研究过的,我从校门口看进来,他可没动手,既然江倾没错处,是不是该道个歉?”
江小虎:“……”
江倾在江厦身上落了比较长的视线,看江厦现在的架势,居然有种小团体头头的味道,他也丝毫不客气,不说原谅,站他身边等着江小虎道歉。
江小虎扭捏了一会,咬牙:“对不起。”
江倾点头,收下了,没说“没关系”:“下次别这样了,怪吓人的。”
江小虎:“……”
你看起来可一点也不怕啊……
江倾真没什么怕的,小打小闹罢了,要是江厦没赶回来,他还要纠缠一会。
江厦完全不轻松,冷面不缓和,说:“要是再让我知道,就不是道歉了。”
不道歉要干什么?打回去吗?江倾突然好奇,嘴角勾得更深,看着人眨眨眼,却被江厦扫了一眼,也被拽着胳膊往校门外走。
噢,江班长好像真的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yyyyc的1个地雷,我会好好写他们的【摸摸~】
先发啦,收拾收拾准备去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