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人。

仙道口中的喜欢在咸湿的海风中绕了好大一圈，最终在梨香内心的沙地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甚至是将一直深埋的万千思绪一并吹起。

「喜欢的人是我吗？」

「如果是的话……」

「为什么当初会提分手呢？」

如果可以将这些话问出口那就好了，可是对着那双直视而来的眼睛，即使是黑夜都忽闪着潆蓝色光芒的眼睛，她语塞了。因为对方是仙道，所以她放不下自尊心去追寻缘由，想要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也在这一刻失去了运作的能力。双脚犹如被缰绳拴住，除了怔怔的站在原地被注视着，梨香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你。”

深邃的眼睛有着洞悉人心的魔力，只需短短数秒便从那张试图压制内心彷徨的脸上读懂了她，眯起眼顺带勾起的嘴角，仙道毫不掩饰的说道：

“想要保护的人是你，因为……”

美夏梨香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仙道的“表白”，因为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再一次的捉弄而已，所以及时捂上的手在触碰到他柔软温热的双唇的那一刻止不住的轻颤，这种真实的存在感给了她与之较量的勇气。

喜欢的人，怎么会提分手？她并不是傻瓜。

“不需要，枫会保护我。”

背靠门墙，梨香的眼神并没有躲闪，她知道自己说的不是什么谎言所以才能抬起头以坚定不移的目光去回应仙道。可对方的淡定令她不寒而栗，就像是猜透了她的潜台词，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的少年不紧不慢的掏出钥匙朝着门把上的锁举起。

“呵。”

太令人琢磨不透了。

能够始终保持令人舒适的距离感是仙道的优点之一，只要他愿意就不会令任何人感到不适，譬如正在客厅角落与古尔德玩耍的梨香，喝过一杯热茶后就几乎忘了先前的对话。也不能说是完全忘了，不过是脚边的猫太过粘人以及去了二楼的仙道将所有的自由都留给了她而已。

漫长的夜与朦胧的月，回到空无一人的住所，梨香一遍又一遍的弹奏着令人好眠的巴赫。只是这一夜失眠是在所难免的，仙道的话从她被送上车的那一刻起就如排山倒海般向她侵袭而来。

如果有人可以倾诉一下就好了……

看了一眼时钟，日本时间倒是能拨通不少人的电话，这种事情能够与之交谈的人只有神了。于是被断在和弦处的琴声嘎然而止，梨香直扑沙发倒下捧起那个无神电话拨出了了然于心的号码，各种转接后终于落到了神的手中。

“梨香，你那边很晚了吧？”神宗一郎也能够轻松推断出电话那头的人半夜两点还醒着这样的事实。

“嗯，但我睡不着。”语气疲乏的梨香显然抵挡不住黑夜的困倦，但内心却无比清醒。

“发生了什么吗？”熟悉的声音总能给人以倾吐的欲望，知道她与仙道所有事的神，的确是最佳的询问对象。

“就……自从在这里重新遇见仙道后，他对我说了好多次奇怪的话，我每次都当做玩笑可是却又会在心里燃起小小的希望，我知道我讨厌他、恨他，我一直在逃避但怎么都逃不过自己的内心，因为我从来都……”

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爱，她甚至能在静悄悄的夜里听见自己这一刻的心声。

“他对你说了什么？”面对梨香孱弱的声音与几乎要失控的口吻，神却无比冷静，甚至有些严肃。

“想要保护我，因为我是他最喜欢的人。”即使重复类似的话，心都会闷闷的像是月亮前拨不开的乌云，梨香闭上眼识图在脑海中重塑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在霎时间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张陌生面孔，冷漠的说要分手的仙道是她永远都忘不掉的，”所以你说……喜欢的话，为什么当初会对我那么残忍？”

一万公里的距离也无法掩饰神欲言又止的一阵沉默，眼泪不争气的如断珠接连沿着眼角滑落，本以为不会再为了仙道哭，却因为一句喜欢又轻而易举的跌入深海中。

可好好的悲伤情绪却在下一刻被电话线另一头悉悉嗦嗦的声音打断，很显然男生寝室一阵闹腾，果不其然。

“梨香……我晚点回来和你说。”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关门与催促，是赶着去上课了吧，“很重要。”

“嗯，好。”

嘟、嘟、嘟……眼泪也是以这样的节奏继续在她白皙的脸庞奏鸣着。

九月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拥有了人生第一部手机，站在UCLA校门口的梨香怀揣着两部刚从纽约寄来的诺基亚翻盖机等着军训归来的流川枫，日程表显示这天下午三点总结大会结束后所有新生都会在这里解散，回到各自的寝室。

阳光是毒辣的、风却是和煦的，所有人都像是被折磨透了，绝地重生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走来，除了从远处走来的臭脸少年。提着挎包的流川脸上丝毫没有留下军训的痕迹，依旧白到发光的肌肤上是万年不变的冷漠，直至见到梨香的那刻，才有了些许缓和。

“枫！”

自不量力的想去分担他手中的行李，却被流川一把抓住了手腕顺势带入怀中。

“等很久？”

清透的声音与炙热的呼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流川就像是融入了加州气息的天气一般，矛盾而合理的存在。

“没有。”

明亮的双眸再抬起头的瞬间与黑曜石般透彻的目光交汇，梨香扬起手肆意的拨乱了流川柔软而富有光泽的刘海，端着那张精致的脸庞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有发现任何日晒留下的光影。

“枫的皮肤给我就好了。”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几乎惹的周遭学生们议论纷纷的梨香依旧专注在检查流川经过一整周的洗礼后有什么变化，而那些异样的眼神却令少年蹙起眉头，很是不满。

“好。”

于是拖着梨香，流川大步的从人群中将她带走。

回到BLOOM COFFEE的时机刚好，初音与泽北早就喝着咖啡等在店里，同样也在的便是优雅的吸着冻柠茶的仙道。透过落地窗看见他背影的那刻梨香的心就止不住的上蹿下跳个不停，早在远离人群就被流川松开的手在这一刻像被某种神奇的力量牵引着，想要去抓住正在开门的流川。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利用他，好在对于没有继续交往这一事实并没有人发现，而以流川的性格更不会主动提。所以只要在仙道面前，继续维持还在交往的状态即可。

“所以，现在大家都有手机了！”

初音的雀跃全沉淀在弯弯的眉眼中，五条手机挂绳像是变魔法般的从她手中冒出，五个不同的日语名缩写在半空摇晃着——‘RK、MR、SE、SA、HK‘。在手机上挂物件这种比较女性化的行为只有泽北较为抗拒，随遇而安的仙道是第一个表示感激接过挂绳缠绕在那个小小的挂钩上的，流川什么都无所谓的性格便任由梨香折腾他的手机了，而面露难色的泽北抵不过女友的撒娇（暴力）也主动的交出了手机。

“嘀、嘀、嘀”的简讯声充斥着整个咖啡馆内，才短短数分钟围坐桌前的五个人就已经获取了彼此的联系方式，科技的发展迅速的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可有些屏障却不是一句“HI”能够轻易打破的，譬如面对面坐着的仙道与梨香，她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仅仅是瞥了一眼桌上把玩着翻盖机的手臂就能感受到自己不匀称的呼吸。

“各位，这个周末有兴趣一起去度假吗？”

心满意足的望着五只被挂上同款手机链的诺基亚，初音愉快的点了点头，接着宣布了她从一坐下就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好消息。

“度假？”

异口同声的是仙道与梨香，在这一秒很自然而然的对视了一眼，接着她很快转移了目光，而仙道却悠悠的候着她所有微小的情绪变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飘忽不定的紧张。

“嗯，开车一路从Sacramento（萨克里门托）到San Francisco（旧金山），最后落脚Napa（纳帕），我叔叔在Napa有一套闲置的大别墅可以让我们住。”

这样的提议说不心动的是假的，到美国那么久除了上半年陪流川去了Orlando（奥兰多）观看了最后几场NBA总决赛之外，梨香从未离开过LA半步。尤其是SF（旧金山）一直都是梨香心中永不磨灭的一场梦，如果手指神经没有经历不可逆转的伤痛，大学毕业后那里便是她定居的不二选择。

“周末，不够的吧？”

即使再向往也要面对现实，整个计划至少需要三天两夜，四天三晚或许更合理些。

“不够，所以周五下课就要出发，然后赶在周一课前回来。”

斩钉截铁的回答，初音似乎早就打好了这番算盘，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的有计划的想要组织一场road trip（公路旅行）。就像是为了这场必须前进的旅途做好了准备似的，几乎所有的声音都被同一句话淹没了。

“我周一没课。”

初音的、泽北的、梨香的与仙道的，话音刚落惊讶的四双眼睛齐刷刷的朝着唯独没发声的流川望去。屏住呼吸等着那张如画的脸庞张开嘴，就连隔壁几桌偷听这场对话的少男少女们也都闭上了嘴，想等最后一关被顺利打通的心情被他不急不躁的冷水一盆浇上。

“我有。”

哎哎哎，接连的叹气声并不是从这张桌子上传出，而是整个咖啡馆都在叹息。

青筋突出的有力手臂架在桌上，接着抓向了自己的脑袋，流川冷不防的又额外加上了一个音节，“吗？”

呃……

目瞪口呆的初音赶紧肘了肘梨香示意她来确定这件事，被流川彻底冷到的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早就看过整个新生入学安排了。

“没，他要下周四才正式开学。”

“那太好了，篮球队的练习也是等新生开学后才开始的。”

泽北的补充使整个旅行的计划都变的可行了起来，执行力极强的初音直接举起电话拨通了一串号码，将这周末会去Napa的决定告知了被叫做“藤泽叔叔”的人，挂了电话后很快比起了‘yeah’的手势。今天已经是周四，巧的是所有人第二天的课都被安排在了早上，因此中午便可以出发。

关于第一夜在SF的住宿问题也借助了初音叔叔的帮忙顺利解决了，而究竟是五人挤一辆车还是分两部车更宽裕的出行并没有商讨太久，仙道只以淡淡的口吻为大家做了决定。

“租一辆SUV，我来开。”

是一种果断的语气，不像是对梨香车技的否定，而给人更多的感觉是他想要主动承担这项体力活，全程往返近20小时的车程对女生来说的确是太过于考验了些。

薄暮之际在BLOOM COFFEE店门前解散，由于要连续请假整个周末因此梨香不得不主动包揽今日的收尾工作，当然在流川与仙道两人的高人气协助下，提前打烊是预料之中的事。

“那就回去把行李理好，明天中午这里集合吧，有事简讯或者电话联系。”

“好。”

下午抵达Sacramento（萨克里门托）可以赶上最后一波跳伞活动，在当地的果农村庄用餐后赶去SF（旧金山），第二天可以悠哉的逛逛整座城市，晚上在Fishermen‘s Wharf（渔人码头）最知名的PIER 39（39号码头）吃顿海鲜大餐，再驱车至Napa Valley（纳帕谷）。由于未到合法的饮酒年龄，因此品尝大名鼎鼎的纳帕葡萄酒只能成为日后某一天去落实的期冀了，然而乘坐热气球看日出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拿到手机的第一夜梨香是捧着不停的与初音传简讯度过的，从带多少衣服到要不要共享洗浴用品，再到第二天一早谁赶去再买几盒一次成像的相纸，少女的情怀是聊不完的话题。等到按手机键盘到手指酸痛了才停下，接着又打起了免提电话，这一举动使得万里之外的神宗一郎即使做好了和盘托出的准备也无法拨通电话。

留下“pick you up at 11:30，R.（十一点半来接你，梨香）”的字条后，梨香才意识到其实大可不必再在冰箱贴上留言，很多事情一条简讯就能够完成。可是这种仅仅属于她与流川的习惯，却像是习惯了太久无法改变般的存在，将纸贴的更牢固后她便驱车前往USC上这天唯一一节乐理课。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总是不合时宜响起的电话，却恰好被早训后归家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流川接到，电话那头的神怔了怔，很快便礼貌的拜托对方为他传达一下请尽快回电便挂了。

“十分钟后到楼下，玄关处的行李箱帮我一起带下来。”

这是梨香给流川发的第二条简讯，不上楼的决定也使得流川在见到梨香后将神宗一郎来电的事转达后她并未能及时回电。握着方向盘的梨香只能专心地开着车奔着目的地而去，停进紧挨着仙道那辆灰色奔驰的所谓“固定车位”后，便迎来了一辆深棕色SUV内探出头的两张笑脸。以及正坐驾驶座的仙道，隔着玻璃膜的窗勾起了一如既往的浅笑弧度，散发着令人将要融化的温度。

沿着一号公路，更合理的安排是让男生坐副驾，可整部车里有驾照的只有梨香和仙道，因此最终流川还是挨着腻歪的小情侣一同坐在后排。

前排的光照明亮，梨香看见光影落在自己从短裙中露出的那一截双腿上，她不敢侧过头去看单手开车依旧游刃有余的仙道，她知道他的脸侧是以犯规的角度呈现在自己眼前。可好几次初音试图从后面与她进行对话都令她不得不朝左后方转过头去应答，而每每都会撞见那张摄人心魄的笑脸。

无数次的目光交汇与躲闪，发生在短短的两小时里，终于在初音兴奋的想要停靠路边拍上几张照的呼声中告了一段落。

“你在躲我吗？”

所有人都下车透了气，而最后一刻才打开车门的梨香却被仙道的声音叫停，身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抵触。

“没。”

抵触他试图扰乱自己心绪的每一句话。

“你们分手了吧？”

“咔嚓——！”声是被锁上的车门，就像是不把话说清楚他不打算再让她逃避下去的果断。

“什么？”

车内犹如被抽了真空般令人窒息，被识破的梨香遽然放大的瞳孔中是早就守候着试图捕捉她无尽仓皇失措的视线。

“如果分手的话……”

有意无意凑近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搜刮了整个夏季的风所以留下了永恒的暖，合着午后的光亮泛起的涟漪令她的意识变得朦胧、思考近乎凝滞。

“我和枫……”

百口莫辩却非要抵赖的话语实在很难说出口，到嘴边的“没有分手”却被消了音。

“那我要进攻了。”

是她见过无数次的表情，打湘北赤木的二加一、打海南牧的四秒剧本，他抬起的垂眸让她的视线完全对上了那双眼，飘着沙尘的公路上怎会遇见层层叠叠翻滚的海浪？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推荐配乐：《Crazy》by Daniela Andra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