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仍然不敢有太大动作，因此只是微微抬头，但由于眼眶里满是要溢出来的泪水，在抬头的瞬间，两滴泪就吧嗒一下掉出来，顺着脸颊落在地上，滚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王婆的动作顿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像是突然忘了该怎么说话。
刚刚那一下摔得不轻，季风苍白的脸色到现在都没能缓过来，不知道是刻意装出来的丧尸模样，还是体力真的有些跟不上，他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加上那副通红的眸子，像是受了欺负的大布娃娃，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
软绵绵的布娃娃，生下来就该被人捏捏抱抱，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穆荀川怔怔的伸出手，看着自己满是褶皱的皮肤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披着王婆的样子。
啧……
什么人都不能玷污这只布娃娃，就算自己化成的家伙也不可以。
他突然想起小念的父亲，那位毫不费力就夺走季夫人一个吻的陈先生。
那一瞬间，他竟没由来地觉得嫉妒，哪怕他当时是以自己的样子落下的那个吻。
至少不应该这么仓促，至少……
不能在还未见面多久的时候就留下这么差劲的印象。
穆荀川陷入懊恼之中无法自拔，季风却对此全然不知。
他匆忙将目光朝下，大气不敢出的看着地上滚落的两滴眼泪。
完了。
王旦一定看到了。
尸体会流眼泪吗？
答案是很显然的。
季风恨不得一脚踏在这两滴被尘土包裹着久久没能消失的泪珠上，将它们同灰尘一起碾碎。
但他又偏偏一动也不能动。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像是被架在了烤架上，烧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劈里啪啦声。
他盼着有人开口将自己从这种煎熬中解救出来，但诡异的是，穆荀川乃至王旦都像是被下了蛊一样，一下子密室里静得可怕，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尽量克制的呼吸声。
“姐，”不知过了多久，王旦终于开口，“你问我啊？”
他明显看出了端倪，声音中都透着鬼气森森的试探。
王婆明显不怕他问，但却因为他这一问醒了神。
她本来就长得可怕，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管作出什么表情，落在季风眼里都透着一股要杀人的死气。
她没理会王旦，看季风不回答自己，反而进一步问道，“想见识见识我的天赋吗？”
季风神情一愣，他有些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于是不再装尸体了，抬头不解地看着王婆。
突然又发什么疯？
穆荀川只当他默认，他轻轻抬起手，顶着王婆的脸开始说起稀奇古怪的话。
“我还是第一次尝试巫术，动动手指就有人服从……像不像许从海的天赋？难怪他玩得这么爽。”
季风摆出两只天真的眼睛反应了半天，才终于接受了穆荀川选择主动掉马的事实。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大脑还在宕机的王旦。
“好好的怎么不装了？”明明再问下去就能套到更多的话，说不清整件事情都能理清了。
王婆却冷哼了一声，“装烦了，比起角色扮演，我更喜欢用自己的天赋杀人。”
嗯……
很暴力，很直接，很穆荀川。
只是穆荀川在这种状态下总是莫名透出一股疯狂，这股疯狂通过王婆的脸表现出来，总让人觉得这位鬼气十足的婆婆下一秒就要变成一个吃人的怪物。
季风有些抗拒的往王婆远一点的地方退了一步，而后又觉得不太仗义，脑子转了几圈，捡起来穆荀川的话，“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王婆仍然保持着施展巫术的姿势，她手上不断冒出黑气，那些黑气以极快的速度顺着他们来时的密道往外蔓延，虽然现在还没显现出有什么用处，但看起来却像一条条会吐信的黑蛇，看起来十分诡异。
大概是要召来真正的丧尸了，季风在心里想。
王婆抽出了一秒钟的时间回复他，“说。”
“你能变成鬼怪，许从海又能控制鬼怪，有没有可能……”
他还没问完，就听那人轻蔑地哼了一声。
没可能。
季风从他的态度里得出了答案。
“他也就只能在上几层活得滋润，后面能力强悍一点的怪物，他控制不了，”说完又觉得不解气，还添了一句，“连江颂都不如，没用的废物。”
季风：……你先前告诫我们要小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姐……”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旦终于找到了插句话的机会，“你怎么了？”
王旦说到底只是个NPC，他对自己的姐姐有着绝对的信任，因此看到王婆的行为举止异常的时候，他几乎本能的将仇恨的目光转向季风，“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对他……”能做什么？
他还没把话说完，王旦精明算计的大脑就自己给BUG补充好了剧情，“你用巫术控制了我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也在动作，他慢慢朝远离陈晓晓的方向走去，拿过旁边细长的短鞭子，用了用又觉得不趁手，迅速换了个长棍子，然后下意识地摸了一把上次被季风踩破皮的胳膊。
季风的身体立刻接收到了这股危险信号，他求助的看着穆荀川，“你那巫术……靠谱吗？”
“不知道，”王婆心平气和地回答，“不过应该挺慢的，老婆婆的能力，总是慢吞吞的。”
季风于是看着红着眼睛慢慢靠近的王旦，咽了咽口水，“很慢是有多慢，还要多久？”
这次王婆沉默了一下，然后歪了歪头，半猜半说道，“五分钟？”
……
五分钟之后，他的脑子一定会被王旦手里的棍子爆出脑花。
季风可以肯定。
“那现在呢？”他不抱希望的问道，“我该怎么逃过王旦的毒打，你有什么头绪吗？”
“老婆婆身子骨软绵绵，帮不上忙。”
王婆用死人脸说着要死不活的话，“但年轻人腿脚利索，应该能跑得过他。”
季风身体动弹了一下，他还想反驳几句，可举着棍子冲过来的王旦却不得不让他照着王婆的履行。
“你就不能变回来帮我一把？”季风边躲边喊。
可王婆却固执的要命，“变回去会打断施法，你就见识不到我的天赋了。”
季风：……
也不是非要见识不可。
换作平时，季风跑赢王旦绰绰有余，但这里的空间就这么大，腿脚都放不开就需要转弯，又得注意王婆和缩在地上的陈晓晓，因此他在举着长棍子的王旦面前没有一点优势。
王旦反而肆无忌惮，他的棍子几次从王婆的头顶飘过去，最后瞅准了季风的脑袋，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将棍子奋力一掷。
一只手突然抬起来，挡住了棍子的方向。
蓝光闪动着，王婆在一晃神的功夫已经变成了穆荀川的模样，他背对着季风，眸子里闪过冷意，将手中的棍子猛地拉近。
王旦明显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随着惯性被拉扯到了穆荀川身边，然后肚子上被重重的踹了一脚，一下子飞出去好远。
秘道里紧接着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奔跑声，脚步越来越近，一个青白色人影在冲出密道的瞬间发出一阵嘶吼声，大张着嘴朝地上的王旦身上扑咬。
两人扭打成一团，伴随着嘶吼声和陈晓晓的尖叫。
没多久，王旦就被撕扯成了血人，渐渐倒在地上不动了，那个青白人影没有了下一步指示，满手血污的站在那里。
季风扭过头，刚刚激烈的奔跑使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血腥气味吸入肺里，忍不住开始犯恶心。
他蹙起眉头，“我还以为你真不管我了。”
穆荀川盯着刚死不久的王旦，眼里的光意味不明，“真没意思。”
“怎么算有意思啊？”季风不走心的接话。
他过去检查了一番王旦的尸体，确定人真的已经死透了，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王旦是重要的情报人员，只要利用好王婆的身份，不怕打探不出线索，运气好的话，可能马上就能将事情弄清楚了，但穆荀川不知道发什么疯，好好的一个人说杀就杀。
好在还剩一个陈晓晓……
季风蹲在那儿好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忍着手上的疼痛在王旦身上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让他找出了一串钥匙，他拿着钥匙靠近陈晓晓，想要试着将束缚着她的锁链解开，可双手靠近女孩的瞬间，陈晓晓却像是被火烫到一样，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墙角。
“没意义，”穆荀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语气中像是淬了冬日的寒冰，听不出多少人气，像是一台冰冷的、只会重复既定程序的机器。
“他们是背负着沉重执念无法往生的灵魂，所有事情都是他们已经经历过的，你现在去救，除了阻挡任务的完成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季风没有回话，他的眸子轻轻追着陈晓晓，身体却一动不动，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恐惧和绝望是不可能抹去的。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一整年是怎么过去的。
被关在不见日光的阴暗地窖里，单独面对满肚子坏水的油腻大叔的时候，她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多渴望有人向自己伸出援手，她才会在这样脏污的泥淖里，还拼命想着将同样命运的同胞姐妹救出去。
“有没有人想过要帮你？”他问陈晓晓。
陈晓晓当即捂住耳朵，满脸痛苦的悲声哭喊，“没人，是我自己跑的，没人帮我，是我自己藏了钥匙。”
季风看着她激烈的反应，立刻就明白了。
看来和他们猜想的差不多，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王旦猜出了这个人是谁，可他还是选择拿着棍棒不断殴打质问她。
季风于是沉默下来，他耐心等陈晓晓的哭声变小，才勾起脖子上的垃圾盒子。
“你还记得我吗？”季风轻声问。
“在王家院子里的时候，你替我找回了最珍贵的宝贝，你帮过我的，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