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白夜把奈落说话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大家光听着，都能想象出某位人类青年脸上常挂着的那副温文尔雅又不怀好意的微笑了。

凉生长长地倒吸了口气：“啊，真是太恶劣了。”

奈落却抬起衣袖，遮住弯出一丝坏笑的嘴角，只露出两只狭长漂亮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无辜：“我就开个玩笑，哪里恶劣了？明明很好玩啊。”

白夜一脸控诉地瞪着他：“你倒是好玩了，结果那孩子在我面前哭了整整一天，我叠了好几百只千纸鹤才把他哄好！”

奈落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反倒高傲地扬起了头：“哼，我哪知道小孩子那么不经逗嘛。再说了，明明蜘蛛也很可爱。”

“……”凉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敢对他的观点做出评价，只好自己岔开话题，“没想到阿奈还会修这个。”

奈落又哼了一声，语气更高傲了：“你倒不如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会的。”

凉生赶紧笑着附和：“是是是，你最厉害。大概只有生孩子你才不会了。”

“……”结果奈落像是被他生生堵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这时他又多看了一眼折纸孔雀，忽然注意到似乎哪里不对：“等一下，这上面怎么隐约还有字？”一边说着一边拆开，等整张纸露出来，脸色瞬间变了，“白！夜！你又用我的书！”

大家这才注意到白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走廊尽头，整个人躲在拐角后面，只敢露出个脑袋，嘴里还争辩着：“那几本书你又从来都不看！我纸不够了，就随手撕了几页嘛！”

奈落咬牙切齿：“谁说我不看！那是百年前的孤本！我自己连碰一下都舍不得！”这下他也全然不顾平时摆出来的优雅风度了，一掀衣摆，从蒲团上站起来就要去抓人，“……你给我站住！”

白夜大叫一声，赶紧跳起来：“傻瓜才站住！”大家只看到长长的马尾辫一甩，整个人就飞快地消失在了屋后。

琥珀简直看愣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唉，有时候兄弟姐妹太多也很令人头疼啊。”凉生长长地叹口气，目送奈落的背影追了过去，随后回过头，脸上的表情笑眯眯地：“你怎么了，除妖师大人？你现在是想放风筝，想喝茶，还是想叠千纸鹤呀？”

琥珀的眼珠子终于转了回来：“……不，不用。呃，还是来点茶吧，打扰了。”

神无默默地又找出一只干净的杯子，提起茶壶斟满。

几天之后，琥珀便告辞离开了。他本是为探望神乐而来，既然神乐这一世过得十分安乐，自然也没什么好打扰的。何况奈落与他有灭族之仇，就算明知道仇人已经死过一次，眼前的乃是转世之身，但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依旧叫人浑身不舒服。

戈薇和犬夜叉正好也在，便打算一起送他。刚走到院落外面，迎面看见一个大约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正缓缓朝这里而来。老妇人一身农妇打扮，头发花白，背后背着一只大筐，应该是住在附近的邻居。

显然这个村落很少出现外人，老妇人看见他们，先一脸诧异，又看看不远处的屋子，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找错，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位……巫女大人，这里是阿奈的家吧？”

阿奈？戈薇微微一怔，随后飞快地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婆婆，您找阿……咳咳，奈落吗？”见老妇人表示肯定，便又回到门口，热心地叫道：“奈落！奈落！有一位村里的婆婆找你！”

里面的人应了声，障子门被轻轻推开，露出青年俊美苍白的脸。

奈落看了一眼那老妇人，脸上扬起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说道：“阿泽婆婆，许久未见您了。”

阿泽婆婆向戈薇点点头表示感谢，随后一步一缓地来到奈落面前，抬头说道：“是啊，前一段时间我家老头子身体还好，我就没来麻烦你。”她应该以前经常过来，与奈落说话的口吻透着熟稔，“而且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听说总是不在家。”

奈落依旧笑着说：“您说的没错，最近……的确有一些事情。”

老妇人回头看了看犬夜叉一行人，他们干脆大喇喇杵在院门口，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大约实在奇怪这样一个寻常的村人来找奈落做什么。阿泽婆婆说：“咳……刚才看见巫女大人，害我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他们都是你的客人吗？”

“……算是。”奈落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眼睛一一扫过犬夜叉、戈薇、和琥珀，只见三个人的脸上写着一模一样的好奇。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希望这几个碍事的家伙赶紧滚，但脸上却继续一派温和地问道，“婆婆，您今日又是来拿药的吧？”

阿泽婆婆点点头：“是啊。”她满布皱纹的脸上显露出有点惭愧的神色，“我家老头子这两天又咳得厉害，实在没办法，只好又厚着脸皮来找你了。不过，阿奈，要是不方便的话……”

奈落打断了她：“一点小事罢了，没什么的。”他一边说，一边从门边站起身，回到了内室，随即里面响起翻动抽屉的声音。过不多时，奈落重新出来，手里多了一串用草绳连缀起来的、鼓鼓囊囊的纸包。他把纸包递给老妇人：“婆婆，这些……”

阿泽婆婆看着愣了一下，赶紧推辞道：“不用这么多的，阿奈，只要三分之一就足够了。”

奈落摇了摇头：“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您以后不一定能再看见我。所以这次不妨多拿一些，有备无患。”他想了想，又叮嘱道，“还是和之前一样，症状减轻就停药，不要多吃。”

什么叫“以后不一定能再看见”？就算现在的事情再忙，也总有忙完的时候啊？阿泽婆婆有点没反应过来，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但她很快想起别的事，把背上的大筐卸下来放到廊下，那只大筐应该很有些份量，接触地板时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一些泥土碎屑从缝隙里落下来，散落在四周。

“这个是我们家自己的田里收的菜，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好在新鲜……”

奈落赶紧道谢：“真是太感激了。不过您其实不必送东西过来的，年纪大了还背这么重的东西，如果出危险就麻烦了。”他嘴上说得十分客气，不过人却端端正正站在原地，瞟了一眼被弄脏的地板，完全没有上去接一接的意思。

老妇人并没察觉到这份隐而不露的嫌弃，还在连连抱歉：“每次都这样麻烦你，总不能厚着脸皮白拿……虽然，肯定抵不上你那些药的价值……”

直到奈落客客气气地把她送到院落门口，她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感谢的话。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一声招呼，刚才为她指路的巫女一行人追了上来。

“阿泽婆婆，”戈薇学着奈落刚才的称呼，微笑着对她说，“您要回家去了吗？正好我们要出村子，一起走一段吧。”

老妇人欣然同意，没有了那只大筐，她走路的姿势轻松了许多，纸包被她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原来阿奈还认识巫女大人这样的朋友，以前从没见过呢。”

犬夜叉和琥珀安静地跟在后面，把一切的交涉任务都安在了她头上。戈薇看看他们，随后搪塞了老妇人几句：“……很久之前认识，不过我们一直不知道他住在这里，所以未曾拜访过。”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您常常从奈落这里拿药吗？”

老妇人点点头：“是啊，他的药很管用。我家的老头子咳嗽了许多年啦，有一阵特别严重，连床都下不来，张开嘴全是血。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说是治不好了，叫我们别浪费钱。那时候可真绝望啊。不过后来有人跟我说，阿奈总是去森林里采草药，也许会有办法，我就来找他了。”

“他答应去看病了？”

老妇人说：“那孩子一开始本来不大愿意，结果被阿信给说了一顿，就只好老老实实去了。看见老头子也没说什么，留下了一副药，老头子吃了，竟然渐渐好转了。”她想了想，笑了起来，“其实阿奈不愿意也有道理，因为从那之后，他的名声就传开了。村里人如果生了什么病自己好不了，就常常会来找阿奈。他给了药也不收钱，随随便便的，后来大家实在不好意思，就每次来都会给他带点什么。”

戈薇好奇地问道：“阿信又是谁？”

老妇人惊讶地问：“那是阿奈的父亲啊，去世好几年啦，你是他的朋友，不知道吗？”

戈薇这才想起曾经在墓碑上看到的那个“信”字，一下子联系了起来：“我听奈落说过，不过一时没想起来罢了。听说奈落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老妇人连连点头：“是啊，阿信真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没有他，阿奈肯定……诶，你别看阿奈现在长大懂事了，说话做事总是温温和和的，不过他小时候绝对是个可怕的小魔头！”

戈薇：“啊？”

老妇人肯定地说：“……调皮捣蛋，到处惹祸，而且打架的时候又凶又狠，其他小孩子都怕他，就连大人都不敢惹。”

戈薇惊讶地问：“为什么？就算再怎么厉害，终究也是个小孩子，大人也打不过吗？”

“那倒不是。”老妇人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几丝怀念的笑容，回忆着说，“大人谁会真的跟小孩子计较呢？不过有时候，要是真的被惹火了想揍他，阿奈逃得飞快，滑溜得谁也捉不住。而且啊，那孩子报复心很重，又聪明，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做到的，但凡谁得罪了他，紧接着那人就能连着好几十天倒霉，比如被毒蛇咬啊，被狗追啊，或者被从不知哪来的石头砸破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戈薇：“那又怎么能确定是奈落做的？”

老妇人说道：“因为阿信是个老实人，发现了之后会拉着自己的儿子一家一家去道歉。直到那时候，受害的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人都来道歉了，又不好意思发火儿。久而久之，就谁都不敢惹阿奈了。”

戈薇长舒了一口气：“好在现在他人很好啊。”

老妇人赞同地说：“是啊，也许是因为那次事故，让那孩子懂事了吧。”

戈薇：“事故？”

老妇人告诉她：“有一年，有妖怪袭击了村子，捉走好多小孩，阿奈也被捉走了。事情发生后，全村的男人聚在一起商量要怎么办。说实话，大家都怕妖怪，跟妖怪相比，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了。何况每家又不止生了一个孩子，丢了一个，还有其他的。如果硬要去找，万一大人死了，不但被捉走的孩子救不回来，所有其他的孩子也活不成。所以啊，整个村子讨论了好久，谁都不敢去。最后只有阿信找人借了把刀，自己一个人闯入森林去救孩子。”

“后来呢？他成功了吗？”戈薇忽然一拍脑袋，“我傻了，奈落还好好地在这里，当然是成功了。”

老妇人点点头：“是啊，他居然带着阿奈活着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血，可怕极了。”

“其他孩子呢？”

“听说全都死了。”

戈薇有点惊讶：“这么说起来，那个妖怪应该很厉害啊……可奈落的父亲，只是个普通人……乐师，对吧？”而且那么轻易地，就死在了不死原城。

老妇人说道：“是啊，他一个弹琴的，又不会打架，体力比最普通的农夫还差。我们都说是奇迹，也许山里的神灵被感动，所以出手保护了他们父子吧。……不过，神灵出手，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

老妇人的表情郑重了些：“从那次之后，阿奈的身体忽然变得很不好，整天整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出门了，还总是得吃很多药。到后来，你看，他自己都快成大夫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