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由于实在太晚，犬夜叉一行人也被招待在了不死原城过夜。到了第二天下午，他们才从仆人那里得到消息，奈落被喂了药，终于醒了过来。

等赶去的时候，黑发青年已经像往常一样，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海藻般的浓密长发被高高束起，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凉生城主坐在他旁边，小矮几上摆着散发出袅袅烟气的茶壶茶杯，两个人似乎正在品茶。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虽然相貌衣着截然不同，但举手抬足之间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相似，如果不是其中一个在刻意模仿另一个，那就是他们其实是一对分离已久的亲兄弟。

看到戈薇他们，反倒是奈落挂着柔和的笑容先打起了招呼，连唇角弯起的弧度都一如往常：“戈薇小姐，你们来了。”

戈薇还没想好怎么答话，永远、刹那和诸叶三个小姑娘已经快步跑了过去，永远率先问道：“奈落，你没事吧？听说你昨天晕倒了……”

奈落似乎不大喜欢这个话题，轻咳两声：“听说？你们听说的可真多。”

“呃，”永远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连忙摇了摇手，“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奈落自己也意识到一时的失态，性格里的那丝刻薄才将将展露，又被他飞快地隐藏起来，换回完美无缺的微笑：“多谢关心，我没事，只是一点老毛病罢了。”

“真的没事了？”戈薇神色严肃下来，“大夫说，你是中毒。那可是妖力带来的毒，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轻易解决，就算是你也……”

“戈薇小姐，”奈落把目光转向她，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知道分寸。”

“是吗……”戈薇还是很想说，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再也不要使用妖力，老老实实做一个普通人。但奈落显然不是会听劝的性格，而且他们到现在为止，关系也并没有好到那一步——因为孩子们玩得好，所以她很愿意关照明显还是小孩子性格的白童子或者神无，但对于奈落，她始终抱持警惕的心态居多。

“抱歉，”凉生这个时候插口，“如果不是我太没用，就不会害得你……”

“都说过了，你的道歉我快要听腻了。而且，我使用妖力也不是为了你，”奈落垂下眼睛，“……是交易，我们说好了的。”

“……”

“那么，白童子和神无该怎么安顿呢？”戈薇问出今天前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从昨天发生的事情来看，那两个小家伙年纪虽然小，可是却异常敏感，尤其是白童子，看起来性子淘气又霸道，可其实居然是缺乏安全感的类型。

奈落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既然他们两个来都来了，就不必再送回去了，干脆还是留在城里罢。昨夜真是麻烦了，害得你们白跑一趟。”

犬夜叉这时候重重哼了一声：“切，知道给人添了麻烦就好！”

“犬夜叉！”

“他自己承认的，又不是我说的！”

奈落瞥了一眼争执的两人，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刚才的话是对戈薇小姐说的。至于犬类嘛，反正有四条腿，多跑几步路想来也没什么要紧。”

“你说什么！”某只银发的半妖闻言立刻就要扑上来，结果被自己的妻子死死拽住，“戈薇，这个家伙就是故意的！我要弄死他！”

“冷静！冷静！你不能杀人！再这样我要喊‘坐下’了！”

“喂，你别——”哐！

“啊，抱歉！”

凉生望着犬夜叉被脖子上的念珠拽着，就像一条被死死扯住项圈的狗一样一头倒栽到地上，连屋檐上的灰都被震了几丝下来，一脸目瞪口呆：“这是……”

三个小姑娘全都一脸不忍卒睹的表情：“……多看几次就会习惯了。”

奈落淡定地从矮几上摸出几个杯子，给她们一人斟了一杯：“喝茶。”

“……谢谢，好香！”

这时候，一道声音从屋顶上响起来：“听说你对犬类有意见？”

奈落斟茶的手一抖，几滴水溅落到旁边。

刹那和永远一齐叫起来：“父亲大人！”

戈薇也有点惊讶：“杀生丸，原来你也在！”

白色的大妖怪从天而降，轻轻巧巧落在院子里，朝自己的弟妹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转向奈落：“……是不是？”

黑发青年闻言再次扬起愉快的笑容：“怎么会呢？犬类可是对人最友好的动物了。就连犬妖，也总是会一个两个不可救药地爱上人类。”

“……”整个院落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除了一脸不明所以的凉生城主外，其他人都多多少少跟这句话有点关系。

诸叶轻咳两声，小心翼翼地对永远和刹那耳语道：“虽然他这句话听起来也没错，但怎么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呢？还是我想多了？”

刹那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你没想多。”

就连杀生丸，也仿佛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终冷哼一声：“我有话对你说。”

凉生微微一怔，露出担心的神色，即便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也能敏锐地感知到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当中，谁是实力最为强悍的那一个——尤其这位叫做杀生丸的妖怪，对奈落的态度显然不大友好。

反倒是奈落看起来镇定得多，他打量着杀生丸的神色，随后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站起身来：“城主大人，借内室一用。”

“当然没问题，可是……阿奈，你……没关系吗？”

奈落神情柔和地摇了摇头：“我想，大概是杀生丸大人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指教吧，我们单独谈谈。另外，还请城主大人在此继续招待客人。”随即他看向杀生丸，用下巴尖示意了一下内室的方向，“……请。”

众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的门扇和帘幕之后，都有些惊讶。

“他们两个能有什么话说啊……”

清静的内室空无一人，所有的下人们都被提前命令离去，帘幕重重的房间内，四角燃起的灯火明明暗暗地闪烁，由光而生的阴影也随之不断跃动，像是某种躁动不安的野兽。

奈落率先跪坐在了房间角落的一只蒲团上，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大妖：“请坐吧，杀生丸大人，请问有何指教？”

杀生丸并没有按照他的话坐下来，只是站在房间中央，警惕地朝四周打量。

“这个房间隔音很好，不会有旁人偷听。至于非人的异类，想必也逃不过杀生丸大人的嗅觉和耳朵。”

杀生丸点点头，终于转过目光，金色的竖瞳定定地盯着镇定地坐在面前的黑发青年，开门见山。

“……你为什么还活着，奈落？”

奈落明显怔了一下，看起来像听到了什么愚蠢至极的问题：“这话的意思是……？”

“你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您是指昨天晚上中毒的事，虽然确实比平时要严重，但也不至于会丢掉性——”

刀光一闪，锋利的剑刃迅捷无伦地划过青年苍白的颈项，带起的劲风令鸦黑卷曲的长发如海藻般舞动。奈落猛地住口，只抬起眼睛，直直撞上犬妖亮金色的眼眸。昏暗光线下，原本殷红的瞳眸变得漆黑，如同空洞而深不见底的深渊。

“……”

杀生丸将剑收回剑鞘，随即手指移向挂在腰间的另外一柄。

“刚才的是天生牙，而下一次就会轮到这一把——爆碎牙，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它的味道。”白色的犬妖说起话来语调清冷而平静，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愈发危险的意味，“你该不会以为那些粗劣的装腔作势能瞒过我吧，奈落？”

青年静默片刻，纤薄的唇角微微上翘，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不愧是杀生丸大人，虽然我确实没有将您与犬夜叉那种笨蛋相提并论，但您发现问题的速度，比我预计的要快。”

这就是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还保有着前世的一切记忆了。房间里的气氛顿时一紧，大妖怪金色的竖瞳拉得更细，尖细的两端宛如新磨的针尖。

“……说。”

“呵。”人类的青年挺直腰背，将自己摆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势，“您刚才的问题吗？……很遗憾，无可奉告。”

杀生丸重新拔出了剑，爆碎牙描刻着龟裂纹路的剑刃轻轻搭在奈落的颈边。

“但凡被爆碎牙砍过的东西，永远也无法恢复原状，就算像你曾经那样的再生能力，也对它束手无策。而如今这具人类的身体，脆弱到连一丁点妖毒瘴气都承受不了，如果被爆碎牙所伤，哪怕只是一道小伤口，恐怕都会没命的吧。”

“……”即使受到致命的威胁，奈落的脸上却一丝恐惧都没有，冰冷木然得仿佛罩了一层面具，“即便您杀了我，我也还是那个答案，无可奉告。”

——这不像奈落。

——或者说，这不像他所认识的奈落。

记忆中的那个半妖，性子阴险狡黠，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来折磨他人，自己却安安稳稳躲在幕后，像极了事先布置好天罗地网，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的蜘蛛。而一旦真正遇上意料之外的情况，又机警而滑溜，眨眼工夫就能逃得比谁都快，藏得比谁都深。杀生丸觉得，自己那段时间里，除了照看铃之外，有一多半的精力都花在了寻找奈落，追杀奈落，和眼睁睁看着奈落再次逃跑成功上。

而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并不像很在意生死……也许他是装的，但非要说的话，让杀生丸想起了最终那场决战。化形而成的巨大蜘蛛体内，奈落终于不再逃了，却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硬靠那身强悍的再生能力，不断承受他们的攻击，最后拼死将那只巨大的蜘蛛拖回了枫之村。

杀生丸至今都没明白奈落为什么要那么做，毁掉那个人类的村落对他有什么意义。

而那样的奈落……一点也不像奈落。

架在颈上的剑终于轻轻撤开了一点。杀生丸喘了口气，才说道：“……我并非为杀你而来。”

奈落目光垂向地板，迟疑了片刻，才拾起刚才的问题：“‘我为什么还活着？’……这个问题即使我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

白色大妖怪的眼眸微微眯起，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奈落接着道：“之前告诉你的，全都是真的。我以人类的身份降生，神乐他们也是。唯一的区别在于我还残留着一点妖力，而他们没有。我们一直在人类的村落平静地生活到现在，除了向不死原城的老城主复仇之外，再没有惹过别的什么事了。”

说到老城主……

杀生丸心中忽然一动，开口道：“既然你们谋划已久，你应当相当熟悉城里的情况，也清楚那个老城主的秉性。那么盂兰盆祭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全家一起出现在城下町？你难道没有想过，跟那些寻常人类比起来，你们几人的容貌有多引人注目，有多容易招来祸端吗？”他顿了一顿，声音多出几分严厉，“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少城主拖延的时间太久，你等不及，于是利用神乐和你自己作为人质，逼迫少城主赶紧动手。”

“杀生丸大人认为是，那就是吧。”奈落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反正目的达到了，也没有造成其它不可挽回的后果——唯一的一点意外也被杀生丸大人给亲手补救了，不是吗？凉生城主能够重新站起来，还要多多感谢您的好意。”

——竟然又被算计了。

杀生丸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怒火，但正如奈落所说，迄今为止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没有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后果，这股怒火就像是缺了燃料一样，始终阴阴地燃着，却又不怎么炽烈。

“好了，杀生丸大人还有别的问题吗？”奈落又慢悠悠地开口了。恐怕如今杀生丸顾忌着神乐，所以不会轻易动手的心态也早就被他给窥了去，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十分令人碍眼。

杀生丸盯了他片刻，将爆碎牙插回腰间，忽然笑了。他的人类形态本就俊美无匹，这样一笑，就像是冰冻三尺的寒冬陡然撞上了三月的暖阳，金色的瞳眸里波光流转，耀目得叫人离不开眼。

“还有最后一件事——”

奈落表面上虽然漫不经心，可其实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杀生丸的一举一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正要凝神细听，忽觉心口一凉，就像怀里忽然被人塞了一大块冰。低下头，两根纤长的手指已经深深插进胸口，暗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渗出，慢慢浸红了上好的衣料。

“你……咳！咳咳咳……”奈落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跟着呕出一大口血。

“放心，刚才说过，我并没真的打算杀你。”杀生丸慢慢从他胸前抽出手指，低头观察着指尖上暗红发黑的血迹，“啧，你的毒性确实很厉害，连心脏附近的血液都变成了这个颜色，性命堪忧啊，小蜘蛛。”

奈落捂住伤口，面色难看地忽略了这个奇怪的新称呼：“……你做了什么？”

杀生丸随手撕下一块帘幕，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指，嫌弃地扔在一旁，才回答道：“擅于用毒的，可不止你一个。”

“啊，对。”奈落像是想起什么，勉强自己笑了笑，“杀生丸大人也是用毒高手，我怎么忘了。当年我的瘴气可对你一点效果都没有。”

杀生丸点点头：“说起来，你还从没好好见识过我的毒吧，奈落？鉴于你现在是人类，只要一丁点就足够了——你的心脏深处被我埋下了毒素，我可以随意地操纵它，但凡你有什么异动，我就会立刻让毒素发作。放心，不一定会死，就是有点疼，但这点疼痛对于你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是不是？”

奈落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这是自再次相遇以来，他第一次在杀生丸面前展露出真实的惊讶：“杀生丸大人，高贵的西国贵公子，从什么时候起，你也会采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了？”

杀生丸已经站起身，正准备离去，闻言冷冷地回答道：“无论是谁都会随着时间改变。我不认为当年采用同样手段操控神乐他们的你，还有资格用‘卑鄙’这个词来指责我。况且，”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太危险了，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