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珍如今起得更早了，终于是赶上了师兄师姐的脚步，只不过，她的状态显得要差上很多。

也许是因为天赋的差异，明明是同样的睡眠时间，双子珍似乎就是要比其他人更困。她随身带着一个水杯，里面装着从乾来峰摘的野茶叶，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掏出来几根嚼着，权做提神之用。

大约每一个时辰就要一次，不然她难以坚持。

只是，她的努力好像没有换来结果。

卜嘉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废品灵根确实是难，双子珍也确实是努力，不断地失败不断地尝试，好像怎样都不会放弃。

似乎过得也不错，看起来还没有撞到南墙，就是她有点费解，打坐修炼是一件能让双子珍疲惫到这个程度的事情吗？

过了一会儿，卜嘉发现双子珍站起了身，正向着外头走去。

卜嘉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绕过两个山头，又走过一片小树林，终于看到双子珍停下了脚步。

面前，是一座灵石矿坑。

矿坑经过经年累月的挖掘已经极深，从坑口望下去，里面黝黑深邃，只有一个个小型发光法器提供着星星点点的光源。

正面人有点多，卜嘉换了个已经废弃的隐蔽入口闪身混了进去，沿着坑坑洼洼的坑洞向里走，拐到第三个弯时终于感觉到了小徒弟的气息。

卜嘉躲在矿坑隐蔽处偷偷探头，正欣赏小徒弟努力劳作的身影时，发现徒弟身边多了个人。

一名头戴绿色发冠的男子站在双子珍身边，用脚戳了戳双子珍小腿，说道：“废品灵根，还在这儿呢？”

因为挖掘灵石而疲惫的双子珍险些跪在地上。

周围传来隐秘地笑意。

绿色发冠对着身后红色发簪的女子说道：“师妹，我就说你不是亲传弟子中最后一个引气入体的，你还不信，你看这儿不就有一个。”

他的师妹因为自己引气入体比同门晚，哭闹了许久，他实在没办法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很出名，毕竟整个仙灵宗之中，只有这么一个人没穿仙灵宗服饰的废品灵根。

尤其是，这个人出现在灵石矿坑时，更加显眼。通常这里只有已经引气入体成功的炼气期才会前来，挖掘灵石一方面可以兑换门派贡献，另一方面则能够夯实基础，每一次挥舞调动灵力挥舞锄头都让修为更加牢固。门派各项事务大多如此，符修画符是一种修炼，符咒也能够换取贡献，炼器炼丹也是同样。

而没能引气入体之人，由于尚未开始修炼，这些事务并不能承担。唯一例外的便是挖灵石。

灵石矿硬度极高，即使是炼气期用灵力挖掘也十分艰难，但这也并不意味着非炼气期完全无法挖掘，只要肯吃苦，多少能够获得些成果，然后在这样高浓度的灵力环境中，感悟灵力如何运用。

据说，每年都有弟子在这样的锻炼之下，成功引气入体，因此时不时就会有没有进入炼气期的弟子来试试。

双子珍便是抱着这个心态想来试试，只不过，一出现就被众人当作稀罕物围观。

按理来说，这种连纳新考核都不能通过的人，绝对没有机会出现在仙灵宗之内，以至于大家还以为这是哪个大能的后裔，走了大能的门路才被带进来，所以也不算正经的仙灵宗弟子。结果有人一深挖，发现竟然是仙灵宗供奉的亲传弟子。

还是个金丹期大圆满的供奉。

当挖掘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众人是羡慕的，这种大能看上我的剧情是个人都喜欢。只不过当进一步挖掘下去之后，众人的想法又发生了变化。

红色发簪不满道：“她一个废品灵根，还是那个合欢道的弟子，师兄难道就拿我和她比吗？”

绿色发冠赶紧来哄：“怎么会，她怎么配跟师妹比。这不是看师妹总担心自己是同辈最低，我才想着开解你嘛。”

仙灵宗中的大多数人，对合欢道都存着偏见。这种偏见是自上而下的，是因为韩栖霄、刁夜、钱浩元等“土著”峰主都公开表达过对合欢道的嫌弃，而这几人又负责的事务又和弟子们息息相关，是弟子们接触最多的内门峰主。

虽然也有南宫吟姐妹这样不反对合欢道的“外来”峰主，可她们平日里炼符炼器，连峰门都不怎么出，影响力远不如。

对于普通弟子，他们并不懂合欢道到底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仙灵宗到底有没有排斥合欢道的传统，但周围人都如此，连峰主都如此，他们嫌弃合欢道又有什么错？

这种嫌弃中，还夹杂着隐秘的窃喜。那是一种谁也不愿公开言说的隐秘情绪，是知道自己不是最低等级的那个人之后的窃喜，仿佛无论如何都有人为自己兜底，永远不会滑落倒数第一，无论自己怎么差劲都还可以安慰自己，你看，还有人更差。

尤其是，当那个人是整个群体的底层之后，其他人还能够产生一种奇妙的共鸣，那些称得上是欺辱的行为一下子变得理所当然，而不再是道德的污点。

是啊，在这样一个实力至上、人均慕强的宗门之中，废品灵根本身就是最大的污点，嘲笑废品灵根又算得了什么道德问题呢？

这一切，几乎和卜嘉招收双子珍时的猜测一模一样。

红色发簪冷哼：“这样的人，也配当我们同辈？”没称之为废物，她已经觉得自己十分温柔。

正在卜嘉偷窥自家小弟子的时候，身边多出一个人。

“卜供奉不去帮弟子？”韩旭没分给卜嘉半点眼神，盯着前方说道，“我并不是因你而来，霄寒峰负责解决宗内纷争，日常巡逻预防纷争发生也是我们的职责。”

卜嘉看了眼韩旭：“你不会欺负我弟子吧？”这人那么讨厌她，连带着讨厌她弟子太正常。

韩旭冷道：“我不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绝不会公报私仇。”他们霄寒峰一贯如此，所以哪怕厌恶卜嘉讨厌合欢道，他们也只是盯着卜嘉，当证明卜嘉真的有问题之后才会动手。

眼看着前方要演变成冲突，韩旭持剑迈步。

卜嘉赶紧拦着：“别别别，先看看我弟子如何处理。”

双子珍本不想理这些人，在她心中只有努力修炼、一心只想着早日引气入体，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她来此处也只是因为，听说能够帮助引气入体而已。

她抬眸，多日的疲惫让她的语气懒得带丝毫情绪：“确实，我不是你们同辈。”

红色发簪轻轻啊了一声。

双子珍道：“我师父称刁夜峰主为师侄，若论辈分，我自然和刁夜峰主同辈，你们呢？师从何人？”

卜嘉在远处兴奋地拍着韩旭胳膊：“你看，我就说她能处理，不愧是我徒弟。”

韩旭被拍得向旁边退了一小步，显然想离卜嘉远点。

卜嘉也不介意，说道：“不过我们得盯紧点，感觉气氛更紧张了。”

晦暗坑洞中，打算离开的双子珍理了理衣衫站起身：“不敢说？看来是辈分差太多。你们师父应该教过你们礼数，叫声祖宗就行。”

红色发簪脸皮薄，被说得面红耳赤，不再言语。

绿色发冠见此情状立马挺身而出：“你在胡说什么！区区废品灵根，还想让人叫你祖宗，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双子珍已经打算走，回头说了一句：“是啊，废品灵根拜了天灵根为师，嫉妒你祖宗？天天把灵根天赋挂在嘴上，让我猜猜你师父的天赋，上品灵根？不对，最多中品是不是？修为的话，寿元已经快走到尽头的金丹一阶？”

这差不多是仙灵宗内最底层的师父配置，有这样的师父，意味着是亲传弟子中最抬不起头的存在，怪不得喜欢在普通弟子面前找存在感。

绿色发冠被戳中了心底最不愿面对的难堪处，恼羞成怒径直拔剑：“你再说一句试试！”

双子珍脖颈上一阵刺痛，她感觉浑身血液都在上涌、沸腾，好像暴雨后奔腾的江水，急需找到一个缺口，然后一跃千里，倾泻而下。

而那暴雨，则是周围的灵力。灵力不断向她的体内浇灌，仿若盛夏之时狂暴的雷雨，不顾身体的承载能力，肆无忌惮地肆虐。

而血液在这异样的刺激之下难以保持平静，当寻求到那唯一的出口之后，立即涓涓流出。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伤痕，流出的鲜血却已经将双子珍前襟湿透。

原本趾高气扬的绿色发冠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连剑都掉到了地上，惊慌地喊着：“我没把你怎么样，你干什么，你别装。”

他吓得转身要跑，却被赶过来的韩旭一把捉住后领。当他看见韩旭那张冰山脸之后，两股战战流出可疑液体。

而双子珍撑着最后一口气维持着意识清醒，让意识深入丹田，在确认之后，她粲然一笑。

终于，她终于等到了引气入体的一天。随即，双子珍彻底失去意识。

卜嘉接住晕眩的双子珍，摸了摸双子珍的额头，这孩子，卷过头了。

……

它嘉泽尽管刺头，城梦寒却十分乖巧，坚持每天回到乾来峰之后都要来拜见师父。

原本只是来打个卡就可以走，今日却被师父出声留下。

城梦寒探头望去，咦，师妹也在，师妹脸色怎么这么差。她小跑过去，把自己唯一一件外衫脱下，试图披在师妹身上。

它嘉泽赶紧阻止城梦寒的行为：“你好好把衣服穿上，让双子珍披我的。”他这个师姐怎么连点羞耻心都没有。

三个人只能凑出两个外衫，他们双休门穷得过分。

卜嘉拿出三套米白色衣衫，咳了两声引起弟子们注意：“让什么让，穿这个。”

虽然是仙灵宗统一的米白色，但是这衣服一看就不一般，细腻的丝线一层层交织起密实的暗纹，即使在月光下也显得流光溢彩。

双子珍面色苍白问道：“师父，你去打劫了？”她在自己三观和支持师父之间犹豫不决。

卜嘉敲了下双子珍的头：“小姑娘脑袋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这是钱浩元给的，是我们下山历练的定金。”

三个弟子齐齐探头：“下山历练？”

卜嘉问道：“你们谁想去？”

三个弟子齐齐沉默。若是在别的门派，这种机会怕是人人争抢，但是在卜嘉这儿……想到上一次下山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太想。

卜嘉悻悻道：“城梦寒和它嘉泽看家，双子珍跟我一同去。”

它嘉泽松了口气：“那弟子先回去了？”

“等等。”卜嘉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猫崽，“刚才在外边捡的，以后就是我们的镇派灵兽，你身为二师兄，要好好养。”

它嘉泽崩溃：“我天天忙着修炼，我不养。”

卜嘉道：“我反正是在无名殿外捡的，我下山也不能带，你要是不想养就只能丢出去。”

它嘉泽骂骂咧咧地走了。

卜嘉看着城梦寒：“梦寒，你是大师姐，要是它嘉泽对镇派灵兽不好，你就揍他。”

城梦寒乖乖巧巧地走了。

打发完老大老二，卜嘉让双子珍留下：“子珍，今晚跟师父一起睡。”

双子珍“啊”了一声，随后点头。

双子珍性子沉、稳、认真，同时知恩图报牢记恩德，尽管觉得跟师父睡会耽误修炼，但也毫无怨念。

她躺在床上时悄悄尝试运行灵气，可大约是白日里经脉受了冲击，此时远远没有恢复，灵气一冲，喉头涌上一股铁锈味道。

双子珍生生将这口血压了下去，床很软，恍惚间，她睡了最近最好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