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沈天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对方是一个好人,不然他也不会在之后选择去求助他了。在他这个村子里,谁家的哥儿姑娘若是和汉子私下相见,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更别说他现在的处境,林桂兰知道恐怕会打死他,他那个后爹也是个爱面子的。
从三岁时跟着林桂兰嫁过来,起初那两年林桂兰和后爹对他还很好,但随着沈碧云出生后,他就逐渐被忽视了。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严冬冷月还要用冰水洗衣服。无论他怎么努力林桂兰就是不看他一眼,好像从亲娘变成了后娘,他也渐渐在难过失落中死了那条心,不再抱有一点希望;后爹又是个什么都不管的,只要从外面看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甭管他衣衫下是不是被打出了伤。
十一岁那年,他意识到自己的容貌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于是开始刻意隐瞒。多年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沉默冷僻的人。
他不是一个轻易会相信别人的人,唯独沈天是一个例外,似乎从见到沈天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人可供他信任。所以他后来说喜欢自己,其实林修是高兴又庆幸的。可是现在他突然害怕,沈天家过得也不好,负债的事他也听说过。
如果沈天知道他家的情况,会不会嫌恶的推开他?也许他对于沈天来说是一个拖累吧?
林修难过的低下头,一想到沈天可能会离开自己,他就有些难以呼吸。
“你怎么了?”沈天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失落变成了难过,猜测他是不是想起来不好的事,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修渐渐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看着沈天关心的样子,感到有些自卑,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如果沈天注定会离开他,那就晚一点吧,林修自私的想,哪怕是在做一场美丽的梦。
看着他一脸难受的样子,沈天也不敢多问。不过现在快晌午了,林修不在家吃饭,却背着一个空背篓出来,怎么看怎么奇怪。
难道林修的娘还不给他饭吃?电光火石间,沈天突然有个猜测,结合林修每次都能把他带的吃完,越来越觉得有可能,于是看向林修的眼神更加心疼了。
他伸手拿过背篓,对林修说:“你要挖什么菜?我去给你挖,你歇着。”说罢背起背篓。
林修惊讶的抬起头,很快反应过来,摆摆手说:“不用你,我自己可以的。你给我吧。”
“不行。”沈天态度强硬,说什么也不给他。
拗不过他,林修只好作罢,小声说:“是荠菜。”
“行,你坐着休息吧。”沈天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查看着地面:“以后你若是下午要上山,就等着我来,我给你做。”
林修警觉又慌忙的跟上,一会儿看看四周有没有人,一会又小声的反驳:“不用,这些我可以的。”
他不错眼的盯着沈天抓着背篓的手,试图得个空隙抢过来,然而每次他快要抓住时,沈天就跟后背长了眼似的,一把挪开。
他扑了个空,小声的叹了口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天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好几次后,林修败下阵来,不再和沈天争抢,而是自己跑到另一边也努力的挖荠菜。
不能让沈天全都干了,沈天肯帮他已经够好了。
这么想着,林修手上动作飞快,他挖的快,沈天比他挖的更快。
很快,背篓就八分满了。
林修一把按住,用手臂挡在上面,虽然底气不足但还是大声说:“可以了,可以了。”
剩下的他可以自己挖。
沈天瞟了一眼,觉得差不多了,松开手。
林修赶紧拉过去,生怕沈天再夺走。
看着他一脸紧张,又松口气的可爱神情,沈天唇角微勾。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做饭了。”沈天说。
“哦,好。”林修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赶忙说:“没有说定,我,我并没有答应你。”
沈天对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沈天走后,林修揉了揉有些热的脸颊,开始默默地挖剩下的荠菜。
有沈天帮助他,他今天会比往常更早到家,但他不想回去。回去也是干活挨骂,干完家里的活还有地里的活,没活的时候他就被赶上山挖野菜,这些天他都累的半死。吃的东西也就是野菜团,往常不是这样,即便不是热乎的饭菜,大多数也是他们吃剩下的,哪像这几天。不过他娘不怎么打他了,不知道为什么。
挖完之后,林修一直坐着捧脸发呆,直到感觉差不多该回去了,才背起背篓准备下山。
回村的路上,路过好几个坐着闲聊的妇人。他低着头快步走过,但还是听到她们刻意压低但其实并没有多小声的话。
“这不是林桂兰带来的哥儿吗?听说都十八了,还嫁不出去哩。”
“可不是,也没见有哥儿长成他那样黑的,还整天低着头,看着一点都不精神。”
“林桂兰不是挺好看的吗?她家的闺女也不丑,怎么到他就这样了,别是要老死在家里吧?哎哟,那可真是!”
“我听说他额头上有条疤,所以才用碎头发挡着。”
“怪不说呢,怎么十八了还嫁不出去。”
虽然早已习惯,但林修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难受。
他深呼一口气,闭上眼把这些话从脑子里摒去,不再想这些。
走到一个偏僻的拐弯,他突然听到右边的墙后面传来说话声。
那声音柔柔的,像是刻意压着,但林修还是听出来那个语调,并且对声音的主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是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沈碧云。
林修有些好奇,因为沈碧云从不在他面前这么说话。
但也只是好奇了一瞬,他对沈碧云的事不感兴趣,正要走开的时候,沈碧云说话了。
“大虎哥,你叫我出来干什么呀?”声音有点扭捏。
被叫“大虎”的人说:“俺买了一个银手镯,想给你。”
大虎的声音有些粗犷,一听就是汉子。
沈碧云似乎很惊讶:“大虎哥,这我怎么能收呢?”
“俺喜欢你,就是给你的。”大虎嘿嘿笑着说。
沈碧云推辞了两下,就收下了。
林修明白是什么事了,但据他所知,沈碧云心气高,看不上种庄稼的汉子。
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林修不再停留,转身走了。
到家时,门虚掩着,他娘不在家,估计是出去和谁说话了。
林修把荠菜倒出来,开始仔细的择捡。这些活一向是他的,如果他没有做好,林桂兰回来又要无休止的数落他了。
择好后,他挑了些水清洗荠菜。清洗到第二遍时,林桂兰推开门,哼着歌进来了。
她心情似乎很好,看见林修在忙活时,也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沈碧云也来了,走过林修身边时,“嘁”了一声。
林修抬头,只见她被衣袖掩盖的手腕下,似乎露出一点银色。
“看什么看!”沈碧云瞪了他一眼,跑进去了。
林修又继续手上的活。
忙完这些后,林桂兰正好出来,说:“去把柴劈了,然后把饭做了。”
沈碧云在屋里说:“娘,你别理他了。”
林桂兰也不在说什么,进屋了。
不知道她们在屋里说什么,总之林修再看见沈碧云的时候,她一脸得意。
沈碧云故意站在林修面前,啧啧两声:“娘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丑的哥儿,我要是你,我就跳河死了,哪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又来跟他炫耀了,林修保持沉默,不想说话。
但沈碧云却以为林修自惭形秽,不敢抬头,她“哎呀”虚伪的感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头晕,来晚了(三百六十度旋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