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好不容易消停会儿,沈客大吸了口气,嘴里又牵咳出几丝血。
“咳、咳咳——”
“人走远了,别咳了。”谢长安眉头不解,“衣服都透了。”
“我也咳咳——不想啊……”
“那天你跟个傻子一样跑出去一晚上,隔天青冥说河边多了滩血,是不是也是这样?”
“……”
沈客没回答,只无力的偏过头,这样能少靠着谢长安点。那片白净胸口早被染红,走了这么会儿,热气也被吹凉,他头挨着都觉冷。
“谢长安……等回去把衣服给我……洗的干净洗,洗不干净我给你换……”
“你这样还能回去?”谢长安冷眼低头,“话编个没形,尽叫人看笑话。你倒是顺理成章,还能再咳出血来。”
“呵……当你是在夸我了。”沈客微牵唇角,“随便了。你不是挡的厉害,说不定人家只当下手太重,还自责呢。”
谢长安略显不耐烦的抿抿唇,“到底什么毛病?”
“嗯~”沈客又把头埋进谢长安被血浸透的怀里,不说。入耳语软,轻绵尚虚。
“这时候撒娇没用。”谢长安重重叹口气,抬头看了路。“今天别想逃。”
前方开阔,便是最近的应急点。这片空地还算大,应急点也没有字面上那么草率,是两间一大一小的木屋。
谢长安四下扫了眼,左右无事,便示意宝宝在外等候,径直抱着沈客进了屋。戚戚在后面默不作声,也放开小黑跟了进去。
屋里什么都有,虽然低配,但确实,什么都有。角落有稻草,厚度尚可,是用来做应急地铺的。
“戚戚,帮我生火,烧点热水。”
“好。”
脚边就有小火堆,各种工具都在附近,置物架边上有水桶,里面的生水也都是备好的。戚戚熟悉,马上就架起锅子擦燃了火折子。
谢长安抵住沈客脑袋将他轻轻放下靠在墙上,路上话少,这人安静下来后不知何时晕了,索性呼吸虽弱,起伏也平稳。现下安静的任他摆布,脸上血污擦了半颊,又一路染到胸侧,皮色还白的吓人,看着真怕哪一瞬间呼吸弱着弱着停了。
谢长安呼口气,走开些去翻架子。“戚戚,有衣服换吗?”
“应该有的。你往下层的箱子里找找。”戚戚看眼墙边跟个做坏的人偶一样被架在那的沈客,犹豫再三,才道,“长安,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见到就觉得整个人怪异的很,这白的……果真是病吧?”
“得问他。”谢长安拎起件素衣,“我大概知道些,但之前不敢多问。今天你必须站我这,把话给他撬出来。”
“……我是外人。”
“无妨,你,于我不是外人。”
火星迸响。
谢长安轻抹过沈客的指尖,那双手在他的掌心显得格外小,白皙纤瘦,又格外好看。他轻轻用温水擦着,那人整双手滑凉滑凉的,沾着血是别样的惊心。
缓缓的,指尖一勾。
谢长安抬眼。沈客脸上是最先擦的,布巾和温水拂起微红,沈客的上衣也已经换成素衣,现下草草套着,胸口那片大红还未褪。
一时都无人说话。戚戚望着火堆发呆,谢长安又垂下眼继续擦他的手,沈客无神的盯着一处,目色空洞。
好久。
血布一扔,搅起水声。
“谢……”
开口,却是沙哑。沈客皱起眉,戚戚马上看来,谢长安拧干布巾。小屋里血腥味很重,柴火的烟熏都成了调和。
“谢谢你们。”嗓子清了,但声音还是很虚弱。
戚戚左右看看。他总莫名害怕沈客的眼睛,只要对上心里就一阵慌乱。此时也是,那双眸子并未从伤痛中缓过,或者与他身上所处又是一样,朴素的壳子裹饰不了脏白,只是他卸下了金装。他从未好转。
“呃……不用谢,应该的。”戚戚抿抿唇,疯狂瞥向谢长安。可谢长安不紧不慢,才刚把布巾洗净,又取过温好的水。
谢长安把碗端到沈客面前,“喝口水,把喉咙里的血清一清,咽下或者吐出来都行。端得动碗吗?”
“……嗯。”
沈客缓缓挺起身,两手伸来捧住碗沿。谢长安看着他的手,片刻松开了。
“喝完水,就给我老老实实交代。”
碗才到嘴边。
“……”沈客顿了顿,小口喝起水。口腔的血气被水唤醒,他不禁皱眉,下意识就漱起口来。“咕噜咕噜——噗。”
第二口,冲过喉道,自内蒸腾起腥味,沈客眉头更紧,咽下一口接连又是两口。
“呼——”他双手捧着又把空碗递到谢长安身前,声音多少清爽了,但还是轻飘飘的,“还要。”
谢长安喉咙传来气,他一手接过沈客的碗,一手接过戚戚递来的碗。一边放下一边又递,沈客小笑着接过,温起手。
“交代什么啊?”
“还笑?”谢长安瞥眼戚戚,戚戚会意,直接拔出了佩剑。剑光映着火光,沈客看着,笑容一僵。
谢长安:“嗯?”
“嗯~”沈客摇头。
剑又出鞘一寸。谢长安向沈客挑挑眉。
“嗯~~”沈客摇头摇的眉毛又皱,还腾出一只手攥住谢长安头发摇摇。
剑鞘给扔了,戚戚持剑直接站起摆开架势。
沈客垮起脸再度央求,谢长安说什么都是一副静候说法的样子。戚戚在一旁开始劈起角落的柴。
“……唉。”
终于,沈客叹了气,谢长安微微坐直,戚戚也放下剑搬过小板凳。
“可以撒谎吗?”沈客忽又道。
“不行。”两人立马同声回绝。
“可……戚将军听见,不好。”
两人对视。谢长安二话不说指着戚戚的小板凳,“你到门口去,背对着我们。”
“啊?不是你说我不是外人?”
“快,去。”
“……哦。”
戚戚又搬着小板凳悻悻挪到了门边,背对着他们坐了。
“好了。”谢长安重了语气也轻了声音,右手毫不收敛的拍上稻草,闷响一声,像要开始质问,“快讲。”
沈客受惊的一下松了他头发,他眉间怒意,谁见谁知。他从未想过谢长安真会发火,发起火来也是说凶就凶,像装又不像装的。他身体下意识便后退,随便就挨了墙。那本是谢长安为了他好靠,不想却这般成了围谷。
谢长安自然围了上来。
“你……干什么突然凶我……”
“耐心有限。”谢长安眯起眼,“说了今日你逃不掉,赶紧说了。”
沈客喉间吞咽。他现下好比无处可逃的猎物,猎人无情审视,无需动手,光是眼神就能逼的他浑身震颤。何况他虚弱至此,连顶嘴听着都只像求饶。僵持几许,他终皱眉,支语道:“……牵扯,很多。”
谢长安见他忽然服软,像只惊慌的小兽,脏脏怯怯的,目色犹怜,又全然是妥协的无奈。本以为还会硬气一会儿,没想到抵不过凶一句。
便喉结又是一口气。便这么几近张狂的盯着。那般弱小衔伤,不闪躲却屈服的样子,未名哪一瞬,砰的就击中了心脏。于是他不自控的手牵着身体又堵近了步,瞳中邪气渐漫,嘴角还咧开弧度:“牵扯不怕,最好都说了,省得我日后再问。”
“……你审便审,笑成这般是何意?”
沈客被他笑的背脊发毛,忍不住又往后退,可惜后背结实一凉,这回彻彻底底挨了墙。谢长安紧跟着也凑了过来,一下死路,堵的沈客头皮都开始发痒。
“你答便答,老说些有的没的是何意?”
他笑的愈发放肆,身子也贴更近,耳边长发一晃,挂上了沈客的肩膀。
“……吐血是因为,我不是被种了蛊么。”
一顿。只是一顿。
沈客自然察觉到了异样,话落顷刻谢长安便脸色一变,只是很快又回了正色。除此之外,他倒也不再近了。
可神色依旧有些无端的吓人。沈客又努力往墙缩了缩,稍许抿唇,继续轻声道:“我说过清梦寒思藤的剂量和药效,你那日不让我往下说,现在可是你自己在问。”他垂下眼,目光落至谢长安胸膛,“我生来就是试验品,这是事实。”
说着,忽又一笑。
“那是阎罗蛊的第一步,七日梦寒过,笑谈与阎王。能醒之人,都是连阎王也不收的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梦也可以杀人,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沈岚曦甚至不是替代品,只是某人完成妄想的工具。而这个妄想,竟然真的几乎被他实现了。”
荼玥……阿玥……
脑中霎时回想起那日翻阅的记载,半边还响着沈客也无生/色的言辞,谢长安盯着他的嘴角,极力辨认着昔词现语。
“你一定想知道,阎罗蛊是什么吧?”
身前一动,鼻间随热。
沈客不再缩,仗着笑邪,竟倾身贴近,那双眸子在谢长安面前无限放大,里中深邃,连浮于表层的平静都被扭曲的可怖。
“那人言辞恳切,常日在我耳边叨谈,说阎罗蛊,可与阎王交换,一命,换一命。只是生人一命贱,难比死人一魂高,便要历经磨难,直至百般神鬼不敌,方可行至阎王前,高谈阔论,讨得心回。”
呼吸轻弱,连温热都显得酸凉。
他视他目光灼灼,扭曲的不止平静,还有随起的深恨。凌乱的发丝和瞳眸把他的脸糊近杀相,过分苍淡的底色又将一切描刻,拖进可怖白刹。
仅一刻,他像从地狱爬上来的鬼。
静。
恍的,谢长安向前,吻上了他的唇。
瞳孔渐扩,顷刻消散了深沉,沈客愣在原处,直到谢长安再抬头看他,他还是那样呆滞。
他安静的与他对视几许,又低头倾身,吻上他的耳垂,吻湿清籁的勾连,吻湿耳洞,饰上潮红,轻舔。
“长……长安……”
“继续说,我听着。”
“唔……十二年前,安乐王带兵攻打氿城……我不知道那件事在你们的记忆里是如何,仅我所知,安乐王是毁了沈氏的计划的。可惜,他们狠的不够干脆,不应该囚我,而应该直接杀了我的。”
“沈氏早就死了,可我还活着。”耳边谢长安还在继续,他似乎舔上瘾了。沈客本就在他面前哪哪都敏感,随便几下身体就打起颤,他努力不发出喘息,继续道,“……蛊盅虽毁,蛊却还在。这件事在安乐王那儿,讳莫如深吧?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谁都不愿插一脚。可他们心里避之不及的壮烈,在我眼里,那一城的人命连陪葬都不算。他这是……白白屠了一城。”
“你的话,应该能想到这其中能引向的结果,想必不用我多说。”沈客呵口气,“氿城之后,我躺了很久才醒,并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醒来时是在陌生的院子,那里装饰金贵,是我从未见过的辉煌。后来才从旁人口中知道,沈氏脱离枫圭,凌驾于祭司之上独自称了王,我成了他们口中一样金贵的小公子。只是沈氏不久就死了。”他又顿,“再之后,我成了名义上的幼主,一直由老师照顾到如今。沈氏死的蹊跷,但也只是草草下了葬。老师和他是好友,一直怀疑他的死,他也一并继承了沈氏遗愿,继续试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结果,还有……向安乐王复仇。至于荼玥……”
他笑笑,泛着苦,“玉雨生,荼玥死。可对他来说,我只是夺走他爱人的凶手,或者……换回他爱人的器物。老师与他交好,承其愿,行其志,对他们来说,沈岚曦从来……就不该存在。若他不曾出现,那便一直是荼玥,世事纷争,便也无端再起。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