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清灯明，奈何红火驱赏。
舌尖辣意未消，还在烧着脸，沈客四处奔走张望，也不顾形象逢人就问，终于找到了水。
“呼——”
得救了。
庆幸未过，又是咕咚一碗。
“喂。”
“噗——”
“抱、抱歉……”祁长余有些不知所措的悬手半空，“我就是想叫叫你……”
“咳咳……”
沈客大吸口气，抬眼瞧上她。
这人束发青衣，跟他差不多高，是个样貌异常清秀的……呃，女孩，扮着男装。手间持着把扇，扇面墨染山水，有字两行，看不真切。她修立于此，颇有林下风致。
“你……”
“我饿了，来找点吃的。”她抢答道。
“哦……你——”
“我知道厨房重地，学子不可擅闯。”她又抢答，还提了提嗓，“我这是学累了，出门逛逛看看风景找找灵感，走久了……就逛到这了，刚好饿了。”
“呃……”沈客眨眨眼，“我想问你是谁啊？”
“嗯？”这回换祁长余眨眼了，“你不认识我？”
沈客摇摇头。
扇子一合，祁长余若有所思的又打量他几眼，清了清嗓：“咳咳，我，就是世林院首席学子，祁长余。”
……完了？这架势还以为要念多长一串呢。
“哦，哦哦。”沈客牵牵嘴角，“我叫沈客，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你就是沈客？”扇子又开，“喔，那我才是久仰，今日听闻谢公子带了朋友来，院里的小厮都在说。哈，是我有幸，在这儿碰见了。”
祁长余又合上扇子，抱拳向他浅礼。沈客也连忙回礼。
“可你不该在宴请上么？路过时看那边还亮着，你怎么出来了？”
祁长余又投去目光，沈客无奈举举手里的碗，“辣死了，吃不下。”
“噗——抱歉抱歉，我说呢烧菜的这么用力。那你会饿吧？要不我们一起偷吃？”
“啊？可我刚才也大致看过，好像没剩什么吃的，只有食材……”
“那我们自己烧？”
“啊？”沈客左右望望，“这厨房可以用嘛？”
“当然！我给你兜着。”
“不是，怎么变成我烧了？我没说会啊……”
“你那样子一看就很会做菜！”
“……啊？那你呢？”
“我可以帮你打杂！”
“咕——咕～——”
沈客：“……”
“别这么看我啊，”祁长余讪笑着折起扇子敲敲脸，“我祁长余别的不行，在世林院还是有点地位的！你放心用厨房，随便用！给我做点吃的嘛好不好？”
她眼巴巴望着，她的肚子巴巴叫着。
“……唉。”
沈客开始环顾四周。
“祁，长余？”
“怎么了？这名字很难听么？”
“不是，好听。”沈客顿了顿，“你和踏沙将军是不是好朋友？”
“是啊，”她点头，“怎么，你跟月月很熟？”
“不熟，只是最近在长安街见到了，听到你名字就一下子想到她了。”
“你见到了？”祁长余忽兴奋道，“那你觉得怎么样？长安街见到，那该是复命前后的，她定还是那副打扮，是不是很帅，是不是很可爱，啊？”
“嗯……嗯。”
“嘿嘿，我家月月就是面如冠玉又如花似月，铿锵剑显又粉妆玉琢——”
“炒鸡蛋吃不吃？没找到番茄。”
“啊？吃！”她被打断了话，也不恼，见沈客刷锅弄碗的说弄就弄，不禁凑上去又道，“你这手法娴熟啊，找对人了。”
“还好，闲的时候就当兴趣爱好了。前几天在饭馆打工，偶尔也帮着做菜，也不算手生。”沈客握着鸡蛋忽又停下抬头，“偷几个蛋真的没关系么？”
“没事！世林院人挺好的。”
“出事了你得兜着嗷。”
“言出必行。”她又绕到另一边，“油盐酱醋在这儿，这是盐，这是糖，那是酱油。”
“你这不挺熟嘛，不会平常经常来这被发现然后唆人做饭吧？”
“嘿嘿，其实，是自己做啦。不过做不好吃，这不碰到你，先让你来嘛。”
“你平常都喜欢扮男装？”
“嗯，干净利落，方便。”
“可你又不用干什么。”
“哎呀，这不是羡慕月月嘛。她能披甲挥刀上阵杀敌，我只能在这背这背那。我们俩性格刚好反了，她喜欢诗词歌赋，安静的玩意儿，每次回来穿上女装打扮的可好看了，我却向往战场，那种恣意热血生死相博。唉，可惜啊，生在不同处，只得认了。”
“你们不互相学习相互提高嘛？”
“学习这玩意儿得靠天赋啊！她家基因祖传，我跟她练过一阵子，到现在不过会点蹩脚功夫，她也只是兴趣使然，不想被文字绊了手脚。”
“我听人说，你们互相约定以后做个一文一武俩大臣？”
“嗯嗯！”祁长余语气不变，还是那副亢奋的模样，只是眼中明显少了雀跃，嘴边咧了不温不苦的笑，“目标，毕竟生在今时，总有点抱负。如今世道不算安稳，我当然也想一展宏图，与她并肩。”
“可你们身为五氏，哪那么容易说并肩就并肩？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唉，有什么办法？”她叹口气，又一转俏笑，“不谈这些，欸，你今年多大了啊？看着挺小的。”
“十八。”
“十八了？！”
“怎么，长得嫩点，不好啊？”沈客倾脸朝她笑笑，转又看向手头，“谢长安总不能只带个小孩天天去外面晃，传出去还以为他哪里有问题呢。唉，他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谢公子啊……唔，长得不错，经常和翁先生一起去酒坊玩儿，酒量惊人，酒品风度不错，是个擅长玩乐又颇有教养的俊俏儿郎，我没见过几面，也只是听着说说，还挺想跟他交个朋友的。”
“你这说的，怎么像是从酒肆飘出来的评价？他在你们这儿是真除了玩就没正经的了？”
“那不是！呃，”祁长余敲敲扇，“除了玩的多，还有凶残啊冷血啊……夸的好像只有他的脸，其他都是不太好的……”
“是么。”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连连摆手退开几步，“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我跟他不熟所以不会这么评判他的！”
“唔……”沈客轻顿，“没事啊，我知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做好了，我收拾一下，你也别急着吃，小心烫。”
“哦……谢谢啊。”
“没事，反正出事你担着。”
见他马上又开始清理，祁长余也别扇腰间，撸起袖子帮起忙。沈客倒是有些惊讶，不觉道：“没想到你还意外的挺接地气啊，真来帮忙。”
“我一个二十出头的人，不接地气还能接天气了？那还了得？”
“噗——”
“你跟谢公子是怎么交上朋友的？听说好多人费尽心思想跟他交好，结果下场都很惨，你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嗯……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只是跟他有些渊源，纠缠上了。”
“哦——那这样看来，他其实人一定也不错，就是很好相处的那种。”
“怎么说？”
“我看你性子好，大大方方的，我们不是很聊得来嘛。你和他既是朋友，那必然是有互相吸引之处，至少处着舒服，我与你聊得来，你与他聊得来，那传递一下，我一定也跟他聊得来！”
“原来跟你聊得来就算人不错啊？”沈客笑笑。
“那是。”祁长余也笑，“我的看人标准，当然是以我为准啦。”
“我都能想象你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了，嘴皮子一定都厉害。”
“嘿嘿，那你就猜错了。”她洗完手，甩着，“他们形形色色，管自己活着呢。逍遥山水困于权意的，都是他们自己的活法，我们萍水相逢，只是恰好一处共鸣，无关身份立场。”
“倒是通透。”沈客微微赞许的点头，递上刚好温热的蛋。
祁长余双手接过，“你呢，看你这样子，朋友一定很多吧？”
“我啊？”他们一同到门边席地坐下，“不多，因为我刚来安乐，还没混熟呢。也就和谢长安熟些。其他要说朋友，也行，都是日常出入的小伙伴，但说深交，一个都没有。”
“这样啊……那你待深交的列表里加我一个成不？”
“呵，行啊。”他看向她。不得不说祁长余真的好爱笑，这么会儿就没停过，活泼蹦跶的，实在有些想象不出她挥毫笔墨的样子。
“嘿，我吃完了，多谢款待，真好吃！”
“啊？这么快？”我做的不少啊……
“嘿嘿……饿了嘛，而且真的好吃。我还赶着去准备呢，今天还要早点睡，明天早起迎接我可爱的小月月！先走啦，有人追问就让他来找我，碗不洗了，走了～”
“好。”
她蹦蹦跳跳的走了，很快转入屋角不见。
目光移向她真的吃干净的碗，沈客小小愣会儿神，耸了耸肩，又瞥向灶台边其他的食材。
从厨房出来后，沈客先回了房间。里面宽敞干净，家具一应俱全，窗子敞亮，前置软榻，上有案几，屋中熏香木香混合，处处显着高级舒适。行装全整齐安置在一处，连下午被带走的包子现在也干干净净躺在猫舍里，睡得正香，看来是被喂饱了。
谢长安不在，估计还在忙，他待着无事，便先去洗浴了。
洗完已经到了世林院的宵禁时间，沈客也不想在外头晃悠生事，就直接顶着湿发回了房间。开门就看到谢长安抱着被子伏在案边，两人穿着同款世林院送的浴袍，他头发也没干，看来也刚洗完。
世林院浴场太大，两人并没有遇见。
“你回来了。”他合上门。
谢长安瞥了他眼，没有说话。
“坐着干嘛呢？”
沈客过来，却见他只是呆坐着，身前连书都没放一本。他身上热气已凉，垂发半湿，搭着宽敞的浴袍，锁骨上还有两滴水珠。只是他面色不太好，整张脸好似比平常白了些，嘴唇都轻紫，抱着被子愣在那儿，像个委屈郁闷的孩子。
“喂，”他又瞧着他赤脚露在外面，“你都抱被子了还不把脚放进去，不冷么？”
谢长安又抬眼，上下打量着他。末了冷哼道：“你头发比我湿，露的比我多，你不冷？”
“我不冷啊。”
“……”
谢长安撇开了头。
“……你又忘了我们体质不一样啊。”沈客连忙解释，边解释边走到一边，“我给你煮了粥，就搁你面前放着，薄粥，咸口的，现在应该还热，取暖养胃。一晚上又喝酒又吃那么辣，不能只吃那些就睡的，如果没吃别的垫过，就将就吃了吧。这里的宵禁时间到了，再去麻烦他们也不好。”
“……”
谢长安盯着面前的粥，一时有些放空。他其实进来时已经打开看过了，只是没动又盖上了。保着温的，原本以为是沈客要吃的……
“……给我的？”
“是啊，”沈客拿着街上买来的香囊和一些小道具，也过来踢鞋坐到他对面，“我怕你晚上吐我一身，保险起见，顺便做的。”
“你去厨房做吃的了？”
“没啊。”沈客白他一眼，“辣死了去喝水，碰到了祁长余，她说肚子饿，我帮她做了点炒鸡蛋吃。反正她说出事了她担着，我就又偷了点米和肉。你快吃吧，我看看这个粉。”
谢长安瞧着他铺开布抖开香囊，将粉倒到上面。银色的粉，闪着晶莹的光。
“你送给先生银竹香囊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