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沈客将空盏示于谢长安前，接着又放在桌面他处，“这杯子就不要了，省得没洗干净谁又给喝了。”
“你……”
“我什么，不就是你要的结果么？你也没有阻止啊。怎么，第一次见到这么主动的猎物，太顺着心意，乏味了？”他凑近来，唇齿散出刚染的香气，“还是说，要我重新反抗一下？你要是想看，我给你看呐。谢长安，你说一句，我便做一句，演戏这种事，你这么擅长，一定也能好好调/教我吧，嗯？”
香味氤氲，笼着冷语。
谢长安下意识抬手，沈客却又抽身转向了别处。他背向他看着擦到一半的折剑，俯身颇自然地拾起来继续擦了。
他握着半空幽冷，知道那人确是生气了。
“这剑好看，做工也精巧，你常带着？”
谢长安放下手，“嗯……方便。”
“可有名字？”
“剪尘。”
“还不错。”
微静。
稍许。
“它还有把同铸相配的短刃，我用不上，给你吧。”
擦剑的手一凝。
谢长安继续道：“就当像话的见面礼了。”
紧接便起身走向一旁的架子，翻出匣子取出匕首，递到沈客面前。
匕首总体和折剑是一个类别，暗荧鎏金，柄端和鞘壳皆是细腻的缠枝纹，乍见收敛，越瞧越觉活色生温，荧光绽耀，似水痕流转，枯木生花。
“出手这么阔绰？”沈客仰头，眸子还是一样暗沉，没有波澜。
“带着吧，就当防身了。”
“我不会用。”他继续擦剑。
“马上我们就要去衡泽，那里很乱，你会有机会学着用的。”谢长安又一递，“之前得罪，情非得已……我想邀你，与我同演一出戏。”
“戏？”沈客瞥过眼，好生一笑，“我都已经吃了药了，做你的傀儡，当然要陪你演戏。哥哥牵线就是。”
“你这样还挺瘆人的。”
“呵，你当着我面说要杀我折磨我，我还没嫌你瘆人呢，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因为你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害怕。”
“怕什么。”沈客停下手，也递上已经擦好的剑，眸子一改暗色，浮上近乎娇媚的戏谑，“我说了要接近哥哥的，哥哥这般将我困在身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哥哥放心，只要哥哥想，别说学会用匕首，杀人，杀天下，我什么不可以？都听哥哥的。”
又静。
“呵——”谢长安垂眸，缓缓吐出气，“这真的是你么。”
“是么？不是么？”沈客却笑的更腻，“我说了的，谁待我怎样，我就怎样待他。今日你又救我一命，我便再把命供你玩乐一回。你要是觉得古怪，不然我们就在这了结算了，你拿刀杀我，我拿剑杀你，谁手快，谁就能活。”
“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把你留着？”
“我管你呢。”沈客忽将剑甩至地上，一收笑靥接过匕首，“谢长安，我且不管你想验证什么，你拿我做棋，我只当你信任我，也随你利用。药我已经喝了，我不躲不藏的向你表明心意，你想我顺着你，就来命令我，不然我就是这么讨人厌。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死我看看啊！”
“沈……”
谢长安被沈客愈发凶狠的声音吼住了，可未及思索，那人眼中又溢上朦胧，盈满偏不落下，光嵌在那，楚楚可怜的。
他似乎懂了，那人不是在发脾气，也不是在示强，他在他面前或许确乎不藏，只是表露心意，算不上十分直白，却百分肆意。
有恃无恐。
与其说不顾惜死活，不如说乐在其中，死生于他，就这般廉价么。可他这么聪明，该知这样不是最好的，豪赌成性，稍不留心就会万劫不复，我就看着这般好心？
还是他身上……
“剪尘……折岁。希望我们，都能如愿吧。”
宅前。
谢长安踏过门，刚好撞上青冥。
“公子，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最晚明天。你现在有事么？”
“已经没了。”
“那……算了，我顺路，我自己去。”
“怎么了？”
“要去趟黑市来着。你回去洗洗睡吧，今天应付那么些人，想想都累。我已经让小真小正备好热水夜宵了，你刚好能去蹭。”
“夜宵？你晚饭没吃啊？”
“吃了，饿的快。刚才还顺带想了想，决定弄晕他前先把他叫醒补点，还是挺担心到时候他为了报复借吃食花光我的钱的。”
“嗤，我看你啊，真是喜欢他，一提起来眼睛都亮了。”青冥倚墙调侃，“这次打算处多久啊？我看他长得也不错，比以往的质量都要高。”
“他要是不干坏事，一直留着又不是问题。我家大业大，多养个小孩又吃不空。”谢长安耸肩，“可惜啊，不干坏事，接近我的哪个不是为了干坏事？连从小玩到大的都说变就变，人心呐——”
“别灰心嘛，总有良人。”青冥抿唇，转而惋笑，“那行吧，我先去洗了。你衣服上一块血，就少晃悠了，早点回来，门就不留了，翻墙吧。”
“嗯，让他们也早些休息，我很快的。”
门关。
谢长安看一会儿宅院，松下了眼。白衣又晃，隐入暗色。
经这么一闹，附近街巷再没声音了。他穿梭其间，在每一具倒霉蛋前都停了停。
面纱之下全是生面孔，彼此身上也没什么象征身份的物件，小财倒不少，可他也拿不下，一路下来便挑了几件成色不错的，剩下的就当便宜捡漏的了。再过去就是布庄，这会儿屋子都黑了。
承天司啊……真不想去。
谢长安叹口气，继续朝前。
承天司座落长安街中段，对门斜几步就是琳琅阁。布庄那儿静，这儿却不是。早前就已算繁华地段，现下正值夜酒酣肆，出入此间的人还多。
谢长安站在承天司前。“请问，魏南寻大人回来了么？”
守门司卫回：“大人刚回不久，不过现在应该在业理司处理公务，你有什么事么？”
“是有些事。麻烦大人去通报一声，谢长安在此恭候。”
“谢……”他和同伴互相望望，随即语气添上点儿敬意，“谢公子，尚官大人有言，请公子直接随我去业理司。”
“哦？谁啊这么好心？”
“是孟北临大人。”
“他啊，我说呢。”谢长安小挑起眉，“那好，走吧。”
“是，公子请跟我来。”
承天司内设多职，繁冗陈杂，占地巨大，业理司为断罪监狱之所，置最里山脚，离门口好一段路。司卫倒是尽心，一路沉默着带谢长安到此处，行礼后就走了。
人声早有通报，孟北临此刻正在业理司门口等候。他见到谢长安，上前先颔首：“辛苦了，大半夜还往这跑。”
“不辛苦。”谢长安淡淡回礼，“外面说就好，不进去了。”
“好。”孟北临将他引到一边。
“方才你去布庄了么？”
“没，不过南寻都告诉我了。稚子顽劣，给你们造成不便，实在抱歉了。”
“扣了几个？”
“五个，年纪差不多，都互相认识。他们应该串通过，咬死是图好玩，其他没问出什么。”
“除了五个小的，其他人呢？”
“还有一个家属，是里面一个小孩的姐姐，说是放心不下才跟来的，也想看看弟弟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再其他，就是几个捣乱的，身份核查过了，都是惯犯，这次落网倒是稀奇。”
“稀奇？”
“嗯，平常这几个都单独行动，这次好像为了一个目标全凑一起了。南寻找到他们的时候正在那打口水战呢，骂的那叫一个起劲，都没注意到他，然后就被网了。”
“这么好笑？”谢长安唏嘘，“那功夫不高。”
“都是些半斤八两的家伙，业理司熟客了。”
半斤八两。
也就是说，那个杀意凛冽之人并不在内，看来注意到动静就跑了。
谢长安略微思索，片刻又道：“白日你们要我查的，我大致问了些人，但收获不大。这事容不得马虎，也无怪他们谨慎，可我更好奇，怎么是你们来管？”
“其实我们刚接手时也奇怪。”孟北临蹙起眉，“只是上头也不想解释，我们奉命行事，也没办法。倒是委屈公子猜测了，白日碍于外人，就算公子说无妨，也实在不便多说。”
“我手头消息灵，多少知道。”谢长安轻叹，“下次直接写纸上丢过来就行，不是每次都能候到我的。”
“没事，出来走走对身体好。”
谢长安瞥他眼，“右相近来可好？”
孟北临一时张口无话，噎了几许，才道：“跟右相有关？”
“我可没说，只是问问罢了。”谢长安看向前方，眼中淡寒，“事关通敌，若真是他们何家人，他怎能脱掉干系？究竟是有人刻意还是他们失策，总之何思骆夜访昭王府，都快人尽皆知了。远在熹凉城的消息都能传到黑市商贩的口中，我看他是在公报私仇，寻本家的乐子。”
孟北临沉声：“熹凉那边风声如何？”
“我估计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现在留在那是难，回来也是难，这边没有进展的话，只能看他如何选择了。”
“太被动了。”
“倒也不是。何思骆毕竟是以出游为由，既是幼子，便说不准是承意。何家做到如今也不是群傻子，他们的考量我虽不知，但也知道家业毁于一息如何容易。你们在熹凉人手不多，就不要妄动了，现下除了盯紧何家，不如将目光分向泄密之人。”
“泄……”
“秘密是人挡的，谁都能想到后果，何思骆会不知？”谢长安不免冷笑，“他这怕是被自己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