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来对沈知意的杀伤力,不能说没有,只能说片甲不留。
蒸鱼只需要在水烧沸后,放入装鱼的盘子蒸五到八分钟,即可出锅。
鱼背上划了三刀深痕,鱼肉会在锅中收缩,露出雪白的因为刀切所以整齐的鱼肉,选用新鲜的鱼,这会鱼肉就是等不及的细嫩爽滑。
此时蒸锅正在突突作响,透明锅盖上的蒸汽化作水滴流下露出里面的鱼来,正是最佳状态。
厨房用的闹钟也恰时响起,提醒着厨师可以将菜品出锅调味,但沈知意却始终没有动作。
她的许简仅仅是因为她今天说的话稍微多了点,就很高兴吗?沈知意的喉头滚了滚,不知道该做如何动作。
因为她发现她并不高兴,而是很难过特别的心酸,她这些年和许简赌气和父母赌气,想说许简为什么不能试图找找她,虽然知道错更大的那方是她,虽然因为深爱所以愿意承担责任,但其实还是会委屈。
这一刻,真正发现她没有资格。
沈知意没忍住伸手揽过许简抱了她,很用力,和上一次在小区门口克制的拥抱不一样。一手抬上绕过肩膀扣在另一边的肩上,另一只手环着腰把人扣在怀里。
“小简……”
沈知意的声音沉沉,尾巴带上了透着无可奈何的气音。
她话音落下,再没有后文,而成年人之间已经不需要说那么多。
过了一会,许简才推了推沈知意,说:“好了,鱼还在锅里呢。”
沈知意回过神,这才松开许简。下一秒,厨房门猛地被打开,冷风灌进来,一人站在门口。
是沈知意的表妹。
“你们干嘛呢?”
表妹一眼扫过许简,似是不愿多看,就瞪着沈知意,要她一个回答。
沈知意恢复清冷的神色,疏离道:“拥抱。”
一套配上,仿佛在说理所当然的事,就像起床必然要刷牙洗脸吃饭。
表妹先是愣了一下,怒气很快就显在脸上,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宠到大的,指着沈知意道:“你居然为了一个女的骂我,你要是为了你男朋友就算了,她算什么啊?我姑妈和姑丈最讨厌的就是她了,也就你喜欢。”
骂完沈知意,表妹转头就要走,刚好看见许简站那看她,毫不客气地扮了个鬼脸。
沈知意方才在给蒸鱼淋上调料,没去理表妹,这会站直身子转身把人喊回来。
“沈如安,过来道歉。”沈知意的语气已经足够凶,再加上高度近视导致不戴眼镜下的眼睛没什么神更显得一脸凶态。
沈如安被一眼看得就红了眼眶,不甘地回嘴:“凭什么?”
“凭你做错了事。”
“算……”许简这边刚说一个字,沈如安那边就抢先哭了。
“你从来没有喊过我全名!沈知意!你不过就是比我大几岁,你没资格让我跟一个穷人道歉,你有本事让舅妈也跟她道歉,反正你就是仗着你是长辈要跟我施压,我告诉你我就是讨厌她,我不但讨厌她,我还讨厌你跟她才一起!”到底是个小孩,今年高中刚毕业,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但嘴里仍旧不停,“你怎么可以跟女孩子在一起?世界上除了最顶级的高富帅,根本就没有人能配得上你!”
沈知意沉默着走过去,拽起沈如安,没顾对方眼里的后怕和不情愿,直接把人带到了许简看不见的地方。
离开之前还侧头对许简说:“小简,桌上有遥控器,自便。”语气有些急。
许简没跟上去,这事别人的家事。她并不觉得多难过,她知道沈家人对她的苛责,但一直以来已经能有一套让自己宽心的办法了,这会更多的是不好意思,让沈知意为难了。
她能看出来沈知意是真的生气了,所有气头上细小的反应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包括那语气。只是她很想劝沈知意算了,因为她真的能接受的。
沈知意带表妹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许简还站在了原先的位置一动没动。
沈知意径直朝许简走了过去,站定在她面前,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抱歉,还有一个抱歉。”
许简看她,扬了点眉:“替你表妹说了一个?”
“嗯。”
沈知意垂眼。
“看我一下,”许简说,等到沈知意抬起泛着水汽的眼眸,许简才说后半句,“我也很抱歉,搞砸了你精心准备的晚饭。”
“没有,我做的也不是什么宝贝,”沈知意松了一点气,“我先送你上去吧,待会再喊你下来吃饭。”
“你表妹呢?”许简隔着沈知意看了一眼,沈如安背对着她们坐在沙发上,明显还是气哄哄的样子。
“待会有人来接她,她走了我们再吃。”
“不喊她一起吗?”
沈知意也回头看了人一眼,说:“先走吧,出去说。”
许简不再勉强,跟人出了门。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选择电梯,以缓慢的步调,慢慢走上楼。
“其实你不用怕我难堪。”许简看了沈知意一眼,这人身上散布着低气压,却是无害的那种,不像乌云,像山间的小雨,柔柔的,许简本能的想要安慰。
“我是个普通人,工资好低的,”沈知意说,“对我表妹很头疼,她不觉得我是个普通人,她也不觉得她自己是。才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不想学手艺也不想找工作,完全被我舅舅舅妈宠坏了。你不用担心,就算她比我大,她是我的普通朋友不是亲戚,我也还是要这样做的,无伤大雅。”
许简知道,就像她想安慰沈知意那样,沈知意也想保护她不难过。
沈知意嘴角凝着自嘲的笑,像是本来就没打算讲给许简听的小声地说:“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了。”
许简一顿。
“当年……”许简刚说两个字又默了下去,说好不提当年了。
沈知意却主动续上:“我当年太幼稚了,你总说我身上妈味很重,但有时候想你每次都给我兜底,也不知道谁对谁更妈一点。”
许简听着有些好笑:“可能这就是爱吧。”
沈知意低了低头:“嗯。”
她们差了两层,走上去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会已经到了,沈知意在许简家门口一段距离就停下,没有一直送到门口。
就像是……被家长责骂后知错的小孩,战战兢兢地只敢站在一边。
当然差远了但是许简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就是这么个形容,看着她母味更重了。
“我母亲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沈知意的眉间聚成一个川字,眼头的双眼皮因这个表情被抬起,显得眼睛更加深邃,也更加澄澈无辜。
许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知意似乎知道许简心中所想,体谅道:“我后来只知道他们不看好我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实际对你的态度,今天如安说起我才后知后觉。”
“没关系。”
昨天之前或许有关系,但今天真的已经没关系了。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很有钱了?”沈知意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调动一下气氛,只是或许长期与人疏离客套,语气哪怕温柔还显得命令,像是老师在课堂上布置任务,“有机会去打我表妹的脸,让她看看什么是金钱,什么是资本的力量。”
许简有些无奈:“那他们要说我带你一起腐朽了。”
沈知意嘟嘟嘴:“我乐意。”
“行了,下楼哄孩子先。”
“我还想多哄哄你。”
许简握了一下沈知意的手:“我觉得是我在哄你。”
“那好吧。”沈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又吸了下鼻子,“那我先下楼了。”
“好。”许简挥了挥手,目送她。
沈知意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小简。”
许简:“嗯。”
“待会见。”
许简浅浅地笑了一下:“待会见。”
许简回到书房,到底不能心平气和的继续工作了,破天荒地拿了日记本想记点什么。
凭着感觉落笔写下:
“复合第一天。”
第二句话:“复合真好。”
刚写完句号,就被许简羞耻地撕了。
这才哪到哪啊,她无奈自己的这点出息,还没重新在一起呢。
-
而另一边的沈知意重新打开家门,沈如安还在沙发上坐着,跟刚刚的气不过的状态不同,这会正低低地抽泣着。
沈知意关上家门,走过去在她的面前蹲下,没说话,给人递纸巾。
“我有。”
沈知意一看,她手上确实拿了一大坨,沈知意只好收回手,把纸张握在自己手心。
“想通了吗?”沈知意问。
沈如安倒也实诚,鼻音浓重地说:“还没有。”
小姑娘哭着打了个气嗝,沈知意叹了口气,给人顺背。
“每个人一生都会遇到那个人,让你爱也不知道为什么爱,只会觉得她好,那是克制不住的,你没办法选择的。你的理智劝不动,你的感情不听劝。
“你还没遇到,可能无法理解我。但在人人反对的年代里,在我选择了她的时候,她也选择了我。”
沈知意鲜少地抒情,她说:
“我会尽我所能的爱她。”
她曾经也认为她和许简不过至死不渝的一场大梦,放肆过便醒,沉醉过便散。
但是抵不住命中姻缘的牵扯,朱砂痣是刻在心尖还会发烫的朱砂痣,白月光是照进梦里的白月光。回想起来,永远有冲动。
散不掉,觉得许简不要她了也散不掉,想说她倒贴也好,眼巴巴求许简回来也好,她一定要回国找许简。然后她才知道,许简原来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本已不指望许简能等她,因为感情确实脆弱。
还好,命运在这上面愿意给她一个甜头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