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山里，几座山峰如被刀削般一块块坠落山谷，乌魁本就身受重伤，此时有些抵挡不住朱厌愈发猛烈的攻击了。就在危急关头，一片火红的凤羽从乌魁身上飘起，浮在乌魁上方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乌魁一惊，这片羽毛是初遇离朱时她给自己的，她说过羽毛上有她的神力，可以治愈伤口。这些年他一直贴身携带，从没想过要使用，仅偶尔拿出来缅怀一番，这会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就在乌魁发愣的时候，他身上的伤正在快速愈合。

熟悉的气息让朱厌愣了愣，离朱的凤羽……她这是要阻止自己吗？

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了手，把目光转向地面。郑秋岚仍伏在霍清儒身上，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治愈乌魁后，凤羽飘向地面的两人，乌魁和朱厌连忙追了上去。

凤羽轻飘飘地落在郑秋岚身上，她本体并未苏醒，而是生出了一道让朱厌和乌魁都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离朱！”

“姑姑！”

离朱的身形似幻似真，她睁开凤眸，恍如昔日般对他们慈爱地笑了。“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把我都吵醒了。”

“离朱……姑姑……”乌魁两眼湿润，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看着爱恨交加的身影，朱厌情绪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才道：“离朱，当日你将我打伤封印，今日我便要来报此仇！”

离朱仍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平静道：“朱厌，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如此冲动？若你要报封印之仇，那我对你的抚育之恩又算是什么呢？我以为两者相抵，我们已是无仇无怨，你要杀我毫无道理。”

“即便如此，你也是害死相繇大人的凶手之一！”

相比朱厌的激动，离朱平静回道：“朱厌，姑姑早就告诉你，相繇那样奸狡的妖兽是不可依靠的，他临死前记挂的根本不是你。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与昆仑丘背道而驰，姑姑对你实在失望。”

“你说谎！”

“目睹相繇死去的神和兽不少，你大可一一验证。”

“不可能！”朱厌猛地对离朱甩去一记风刃，乌魁眼疾手快将风刃踹偏并挡在离朱身前，一旁的山崖应声断落。

离朱轻拍乌魁的手臂，示意他别挡着。“朱厌，你如此聪明，何必自欺欺人？相繇对你不过是利用罢了，若叛变事成，你安分守己或能分到神籍，就算是他实现对你的承诺了；如你不知进退，对他纠缠不休，你得到的就只有剧毒。”

心底最不愿承认的事实被无情点破，朱厌怒不可遏。“离朱！”

“面对事实吧，姑姑言尽于此。”离朱不再理会她，轻抚乌魁刚刚受伤的地方：“还疼吗？给你的羽毛怎么也不用？唔，现在长出两只角，比之前好看多了。”

“不疼了。”乌魁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这才感觉她是真实的。“姑姑……离朱，你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离朱冲郑秋岚的身体扬了扬脸。

乌魁幽怨道：“你既然在，为何一直对我避而不见？”

“魂魄在人界轮回，灵识游荡于时海，只知昆仑故人近身，不曾深究来者何故。”离朱叹道：“黄泉涤荡，时海无边，每一世的记忆循回往复，我一直昏睡幽冥。若非今日如此变故将我吵醒，我是不会现身的。”

“那你便永远沉睡吧！”朱厌怒极，现出原形高高跃起，以泰山压顶之态朝他们压去。

乌魁回神，正要护住离朱，只见离朱轻轻抬手，狂怒的白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悬在半空动弹不得。“你这孩子脾气还是那么急，怎么就改不了了呢？”离朱轻叹：“看样子，你是要与我不死不休了？”

“……当年金梧谷一别，你我便已恩断义绝！”

离朱仰天长叹，很是伤心的样子。“我抚育多年的孩子竟为了一个神族叛徒要与我恩断义绝……哼，得吾心者果然最伤吾心。既然你一意孤行，姑姑自问仁至义尽，只能替天行道，除魔诛邪了。”

“哼！当年你耗尽半生修为都没能杀得了我，今日你不过一缕魂魄，凭什么取我性命？”

“就凭你现在仍被姑姑压制。”乌魁召出落雷鞭，怒斥道：“姑姑当年是看在情分上才对你手下留情，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你这叛徒惹得姑姑如此伤心，我定要将你这身皮毛活剥下来给姑姑做垫子！”

“乌魁。”离朱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手执落雷鞭，想必已是昆仑掌刑。去，将朱厌第三块背脊骨抽出，再引天雷九下，她便灰飞烟灭，魂魄不存。”

自己的命门竟为离朱所熟知，朱厌惊愕不已。“你、你们……”

“天帝命我照料尔等，我自然对尔等的来历、能耐和命门一清二楚。从你一心跟随相繇那日起，不就该知道会有今日吗？”

眼见眼神暴戾带着冷笑的乌魁一步步走近，朱厌这才是真的慌了。只要命门不暴露，无论对手如何厉害自己也绝不可能会死，反之……别说已有神籍的小辈乌魁了，哪怕只有千来年的杂妖也能将自己置于死地。“姑姑，我……”

“你说过，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事实亦是如此。”离朱语气平淡，反而像一位良师在指点乌魁下手实践。“命门之处往往皮肉较为厚实坚硬，寻常刀刃或许难以破开，你自己试试看。”

乌魁明白了她的意思，将落雷鞭缠于手上融为一体，现出锋利的龙爪。紫色的电流赋予利爪更大的杀伤力，被死死压制住的朱厌无法反抗，只能斜眼看着乌魁的爪子离自己的后背越来越近。爪尖从雪白的皮毛上划过，乌魁在数她的背脊骨，此时虽未伤及皮肉却能让朱厌心惊胆战。终于找到了第三块背脊骨，乌魁也看到了她背上皮毛从第四块背脊骨开始往下延伸的那块焦黑，怒气值瞬间拉满。“姑姑还是仁慈了，当年明明能击杀此贼，却还要耗费半生修为留她一命，这等忘恩负义之徒根本死不足惜！”长长的龙爪毫不留情地往下一压，穿透皮肉，越过骨骼，直戳内脏，朱厌发出凄厉的叫声；爪尖弯钩之处猛然一勾，精准地刺进了朱厌的第三块背脊骨，气头上的乌魁一脚踩在朱厌背上，借此发力提起爪子，这背脊骨竟还拔不出来。

离朱不再言语，优雅地坐在两人身体旁的大石上继续看戏。乌魁唯恐她消失，稍稍分神，见她还在看他处置朱厌才略为安心。她喜欢强者，自己可不能在她面前失手。乌魁静气凝神，将自身和落雷鞭的神力集中于指尖，在朱厌响彻天际的嚎叫中扯出了那块血淋淋的骨头。脚下的朱厌已是面如死灰，乌魁取得了背脊骨，顾不上满手血污将其高举在手向离朱展示，颇有些讨赏的意味。

“好了？做得不错。”离朱只觉好笑，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还是这种性格。“然后呢？”

乌魁心领神会，接下来就要招来天雷击彻底诛杀朱厌了。他到底还记着刚刚的话，毫不留情地将朱厌剥皮抽筋。朱厌再次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乌魁下手反倒更狠了，离朱也只是替两具肉身整理着仪容，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

“吵得耳朵生疼……明明是自己做下的孽，乌魁才罚了一半就承受不住了？”好听的男音突然出现，熟悉的身形从树林里走出，乌魁大喜：“英招大人！”

“专心做事。”英招冲他招招手，不紧不慢地走到离朱跟前恭敬拜下：“久不见姑姑，今日相见音容依旧，我便放心了。”

离朱微微一笑，抬手让他免礼。“一剑封喉，如此凌厉的剑气我只认英招，方才出手救我的不是剑灵。”

“我以为姑姑的转世只认得剑灵。”英招笑得温润无害：“姑姑和乌魁的凡胎皆为举足轻重之人，这山里进了好几拨人来寻，我只能借用剑灵的身份打发他们离开。”

“你处事稳妥，甚好。此间神力非凡人所能承受，现下山里可还有闲杂人等？”离朱招手示意他坐在身旁叙话：“陆吾何在？”

“陆吾自然是去见狸子了，现下山里也只剩狸子。”英招笑了笑：“姑姑疼爱狸子，狸子也到姑姑身边了。”说着变出了一颗金丹交给离朱。

这是当年乌魁退化成蛇而舍弃的金丹，以英招的性格不会不归还于他，定是那个爱闹脾气的孩子不肯要回去了。“冥冥中自有天意，他这也算是救自己一命。”离朱坦然接过金丹，果断地让霍清儒服下了。

“姑姑所言甚是，一切皆是天意。”

“也并非事事皆天意，你们的安排甚好，不愧是姑姑教出来最聪慧的俩孩子。”离朱欣然笑道：“姑姑神力几近全无，最多现个真身罢了。你俩怎可能让乌魁一个小辈单独应战，想必是顾忌朱厌特意为你俩设下的陷阱而隐藏起来。”

英招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要当黄雀就只能让姑姑心爱的乌魁去当那蝉了，姑姑不会生气吧？”

“策略而已，只要你们都平安无事，姑姑就安心了。别阴阳怪气说乌魁，你凭心自问，姑姑不也一样疼爱你吗？”离朱嗔了几句：“说正事，方才你们联手压制朱厌时陆吾不都还在的吗，现下跑哪了，可是狸子路上出了什么危险？”

“姑姑难道不想以真身见一见狸子吗？”

离朱顿悟：“此次朱厌大闹人界，事态严重，必须有人能出面收拾残局。霍清儒是不可能了，郑秋岚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而白家主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正是如此。”

“天帝那边有何旨意？你们不能乱了规矩。”

“姑姑放心，天帝只命吾等捉拿朱厌回神界，必要时可就地诛杀，并未安排人界事宜。”

“那便好。”

这边离朱和英招谈笑风生，那边乌魁麻利地把朱厌的整张皮毛都剥落了下来，朱厌已经奄奄一息，只能狠狠地瞪着乌魁。皮毛被剥落，原本在朱厌腰间的金葫芦也滚落在地，英招隔空将它抓在了手里，示意乌魁可以召天雷了。

英招摇了摇金葫芦，离朱嗤笑：“不过几条赢鱼，还不够我给狸子炖鱼汤喝的，竟也能使得人界遭遇灭顶之灾。”

“神界之物，哪怕再无用也能在人界掀起腥风血雨。”英招仿佛感应到什么，转头看了看林子：“来了。”

离朱转头，只见一身狼狈的白梦瑶带着子夜要从树林里出来了，再回头已不见英招踪迹。

白梦瑶好不容易走到山顶，一出林子，映入眼帘的就是扬起落雷鞭在召天雷的乌魁，下一秒一道天雷从云间落下，径直劈在乌魁面前的那摊血肉模糊的物体上，整座山头地动山摇。脚下强烈的震动让白梦瑶险些摔倒，子夜忙稳住了她的身体，对眼前的一幕同样震惊。方才登山时一直听到天上有打斗的动静，也看到了掠过的龙影，可她们也与童朗那边的情况一样受结界保护，无法一窥究竟。白梦瑶死死地盯着乌魁的背影，总觉得这人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

“你来了。”

循声望去，白梦瑶看到了双双卧地的霍清儒和郑秋岚，还有坐在她们身体旁朝自己招手的离朱。从现场情况看，对方敌友不明，应该远离为上，可不知为何，白梦瑶见到离朱时却莫名生出信任感，不顾子夜的小声提醒乖乖走了过去。“敢问尊驾是……”

“吾乃神兽离朱，奉天帝旨意平息朱厌之乱。”离朱温和笑着，指向继续召来天雷的乌魁：“方才的黑龙乌魁，吾之同僚。待他以九道天雷击杀朱厌，终结此乱，吾等使命至此，之后便由尔等平息人界非议了。”

“是，我代人界感谢神兽出手相助。”虽未明真相，但能阻止朱厌继续作乱便是恩人，白梦瑶赶紧恭敬道谢。

离朱起身认真地盯着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在白梦瑶的嘴唇上，另一手指向天空。

机灵如白梦瑶马上反应过来：“此次朱厌生事，人界水灾肆虐，生灵涂炭，幸得天神英明果断，派来离朱大人和乌魁大人制止朱厌，人界感激不尽。”

离朱这才收起手指，转而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慈爱而温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