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叮咚。”

“来了。”佟丽加快速度写完这一行字，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又顺手捋了捋耳后的短发，起身边活动双手边往外走。

她打开门，眼前却不是她心中预料的任何一个人。

“简蓄？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简蓄摘掉口罩，脸上的愧疚与难过藏无可藏：“妈，对不起。”

佟丽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她红着眼把简蓄拉进屋，用瘦小的身躯把他抱住。简蓄眼泪夺眶而出，抬手紧紧抱住母亲，母子俩无需多言便已心知肚明。

佟丽干瘦粗糙的手轻轻拍着简蓄的背，嘴里发出哄孩子似的含糊不清的呓语。还在门外的林钰和张晨安静地站在原地，对视一眼，一齐湿了眼眶。

“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只有这个叫小唐的愿意帮我们。”宁可可泄气地弯下腰，“另外两个怎么都不愿意出面，她们明明有证据的，虽然没那么充分。”

刘小希捏捏她的手臂安慰：“也许这就是她们不愿意的原因，事情发生了那么久王治都没绳之以法，她们估计已经失望透顶，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当然能理解她们，可是只有我和小唐两个人真的足够吗？”宁可可一脸沮丧地望着刘小希，“小希姐，你说，我揪着这种事不放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有！”刘小希激动反驳，“如果维护我们自身权益没有意义，那我们作为女人又有什么意义？法律又有什么意义？即使失败，我们也至少用行动证明我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

宁可可被她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震撼，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坚定地点头：“我明白了小希姐，谢谢你！”

刘小希扶了把因为情绪激动滑下的眼镜，摆摆手说：“小事儿，前几天在地铁上遇到了个偷拍小女孩裙底的猥琐男，有感而发罢了。”

宁可可压根没注意她在说什么，握着手机深呼吸一口，拨通电话：“喂？警察同志你好，我要报警，我在几周前遭受到了性骚扰……”

“阿姨，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林钰说，“简蓄想着干脆趁这个机会回来陪陪你们，顺便休息几天，我们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这样啊。”佟丽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简蓄，“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要不是因为我的病，你也不会去当什么明星，是我跟你爸害了你。”

“不能这么说阿姨。”林钰抢了简蓄的话，又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自觉地降低音量，“您可是受害者……”

佟丽轻轻一笑：“你不用紧张，阿姨没那么封建迂腐。但我是受害者这件事，跟我是加害者家属并不冲突。”她又对简蓄说，“当初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你，就是怕你做出跟你爸一样的事，至少在我看来，怀着愧疚活下去，或许比带着仇恨活着要容易那么一点。只是我没想到，你受了那么多苦，瞒我也那么严重。”

她伸手抚摸着简蓄脑后被头发挡住的伤口，即使看不到，她也能准确找到它的位置。

母子俩很少有这么亲密的动作，简蓄下意识低头，避开了母亲饱含愧疚的双眼。

“从前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佟丽说，“每次发现你身上有伤我就搬家，从县里搬到镇上，又从镇上搬到市里。那次看到你身上有血，吓得我立马开始找房子准备搬走，可你那个朋友林焰却找到我，跟我说他爸爸以前是警察，要我相信他能保护好你。说实话，一开始我是不信的，但几天后，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问我是否遭受过他们的恐吓和霸凌，我就知道那孩子没说谎。之后见你们经常一起玩，成了朋友，我真的开心。可惜后来因为我的病又搬了一次家，你们就没了联系，前段时间看到你们一起拍了节目，知道你们又遇到，甚至他妹妹还是你经纪人，真是太好了。”

简蓄神情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经历的苦难感到委屈，还是为隐瞒与林焰的关系感到内疚，只能浅浅笑了下表示赞同，没有说话，倒是林钰一脸欣慰道：“是啊，能再遇到，真是太好了。”

门口突然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简蓄不禁紧张起来，佟丽顺口提醒：“是你爸回来了，刚巧我今天让他多买点菜。”

门很快打开，简为军边脱鞋边兴奋地扬起手中的菜，话还没出口就先看清沙发上的几人，眼角交纵的鱼尾纹缓缓舒展开，变成平静的河流。

“你们，怎么回来不说一声？”简为军黝黑的脸上又扬起那种得体中带着拘谨的笑，像是忘了走路似的亦步亦趋，关上门走到大家面前。

简蓄抬头打量起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简为军跟他差不多高，上身穿着灰色短袖和灰蓝色衬衫，腰间坠着一串钥匙，晃动着撞向他的黑裤子。往上看，他短短的头发已经被许多白发钻了空，整个人就像一张褪色的旧相片。

佟丽起身接过简为军手里的菜，小声说：“那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简为军了然，悄悄看了简蓄一眼，突然不知道该跟儿子说什么，又把佟丽手里的菜拿了回来：“今儿人多，我早点做饭，多做几道。”

他笑呵呵地进了厨房，林钰敏锐地觉察到他们父子间的尴尬，便主动提出帮忙做饭，刚站起来就被简蓄母子俩一齐拦住。

“我去吧。”简蓄说。

林钰忍不住一脸怀疑，佟丽笑着说：“放心，简蓄是不会做饭，但打打下手还是挺利索的，让他去，你们休息会儿。”

“是啊，让他们父子俩一起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晨突然搭腔，用拿着手机的手挠挠下巴，小心地给林钰使眼色。

林钰成功接收到信息，回头朝佟丽不好意思地笑笑：“那阿姨，我们就坐这儿等吃了。”

“不坐这儿也行，”佟丽笑着说，伸手指向一扇门，“那儿是客房，累了就去休息会儿，张晨，你就去简蓄的房间将就将就。我还有套卷子没做完，就不招呼你们了。”

“没事的阿姨，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们。”林钰起身把佟丽送到书房门口，回头见简蓄还站在客厅，便催促他去厨房。

简蓄心生怀疑，转转眼珠子到底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简为军一直支着耳朵注意外面的声响，听到简蓄过来马上加快手上的速度，装作很忙的样子。

简蓄看在眼里，怎么会不懂他是在紧张，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道歉太刻意，什么都不做又太伤人心。

“搁哪儿呢……”简为军拿着颗土豆寻找着什么，简蓄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取下面前墙上挂着的削皮刀递到他面前，却不给他。

“给我吧，我来削。”简蓄朝简为军手里的土豆伸出手。

简为军愣了愣，把土豆给他：“小心点哈。”

简蓄站到垃圾桶前削皮，舔了舔嘴唇，闲聊似的开口：“准备做什么菜？”

简为军择菜的手一顿：“哦，我，我买了些鸡肉，准备炖个鸡汤，炒两个小菜。对了，你那两个朋友喜欢吃什么菜，我看看会不会做。”

“我也不太清楚，但他们不挑食，你做什么都行。”简蓄手脚麻利，把削好皮的土豆放好，拿起另一个，“不过我有想吃的，我想吃鱼香肉丝，能做吗？”

简为军又愣住了，他不敢想有天儿子除了几个语气词和简单问答外，还会跟自己聊闲天、提要求，主动说那么长的句子。

他猛吸鼻子，不敢去看简蓄的眼睛：“当然能做，我啥不能做，肉和青椒冰箱里都有，我这就做。”

简蓄看着他立马打开冰箱翻东西，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这种看破不说破的相处方式，或许更适合他们。

“没想到我哥动作这么快。”林钰把手机还给张晨，“不过王治底下那些人动作也不慢，人刚被抓，我哥和简蓄是恋人的通稿就出来了。还好都是文字，没什么实质证据，就算真拍到他们俩举止亲密，一句‘好朋友’应该就能解决。我担心的是我们把王治逼得太紧，万一他狗急跳墙，做出一些其它事报复我们怎么办？”

“不会吧？”张晨还没开心完就被浇了一桶凉水，“他都进去了，还偷税漏税，不定啥时候能出来呢。”

“这就是我担心的呀，”林钰压着声音强调，“偷税漏税这事肯定是陈好好他伯父给的消息，虽然我也不懂他一个富二代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但他那个什么集团的董事长老爸肯定得帮自己儿子，说不定他很快就能出来，到时候肯定把所有事都算到我哥和简蓄头上。他又知道这儿的地址，万一……怪不得我哥刚刚发消息让我们寸步不离守着简蓄和他爸妈。——哎，你下午不是想去找你女朋友么，最迟明天下午给我回来，我们两个一定要保护好他们，明白吗？”

张晨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林钰的神经兮兮，但还是被她的紧张感染，连忙点点头，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我们找到那个视频的来源了。”

林焰皱眉：“这么快？”

李萱有些不快：“怎么，不相信我们的水平？”

“怎么会。”林焰笑着恭维，又正色道，“所以是什么人给营销号提供了这个视频，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手里还有没有其它视频？”

李萱抬手示意他坐下：“别急，我一件一件说。首先，找到视频的提供者并不难，首发视频的营销号很爽快地将原视频和提供者的微博账号给了我们，因为他们自己根本联系不上这个提供者。我让人详细查了这个账号，两年前注册的，微博连个点赞都没有，很明显就是为了某些事特意注册的小号，除此之外一无所获。所以后两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但你可以靠自己的脑筋推理一下。”

调查结果在林焰意料之中，他往后仰，抱着手臂靠到沙发上：“这还用推理么，能拥有这个视频的不是当时的施暴者之一，就是指示他们施暴的人。既然账号是两年前注册的，那目的最可能就是想搞掉当时刚出道的简蓄，所以，我倾向于后者。”

李萱赞同地点点头，问：“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件案子受害人的儿子？”

林焰摇头：“找到他有什么用，难道给钱让他承认视频是伪造的吗？就算真能让他颠倒黑白，舆论也难再改变了。况且，他估计很快就会自己出现了，我们按计划完成自己的事就好，不用管他。”

李萱挑眉：“挺好，少一件工作我也能少发点加班费。现在王治被抓，性骚扰和性侵的案子我已经找专业的律师去帮那两个女生，他公司偷税漏税的事也已经让人带着证据去举报，几个营销号和狗仔也在煽风点火，发了王治和不同女人的亲密照片和视频。按你的意思，没让他们发和男生的，不过你和简蓄的事还是小范围地传开了，好在迄今为止并没有照片和视频做依据，网友看热闹的居多，也有相信的，到处扒你们的信息，我怕你们是一个高中的事瞒不了太久。”

林焰听完轻轻一笑：“那就让他们扒呗，大不了我实话实说。”

李萱惊讶了一瞬便又放下心，他知道就算林焰再叛逆，也不至于拿自己和公司的未来不当回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想怎么做？”

林焰对李萱的淡定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这个老板本质上也是个爱冒险的人，不然也不会在他状态最不好的时候毅然决然签下他，还容忍他当了这么久的咸鱼。

林焰端起面前的咖啡送到嘴边：“不急，再等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的计划有点冒险，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最好备颗速效救心丸。”

李萱对他的玩笑不以为意，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心，自从签了你，我速效救心丸就没离过身。”

林焰噗嗤一笑，伸手跟李萱碰了碰杯，两人心照不宣地望着落地窗外的天空，欣赏着藏在晴天下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