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摇摇晃晃往地面走，它停在二楼。

“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们走楼梯下去，”老板蹲在门口重新摆放那个柚子，“这台电梯底层按钮坏掉了，从下面可以坐上来，楼上下不去。”

任晶想要翻个白眼，以眨眼掩饰住了：“……老板，那我们退房那天，也要拎着行李下二层楼吗？”

柚子扶正，老板向玩家们摆摆手：“唔使唔使，我等会就打扫对面电梯，嗰部好用，嗰部好用。”

“快开始了。”白厝从屏幕上抬起头。麦当劳内顾客数量较先前略有减少，二三十人或站或坐等待午餐。

骰子问：“什么？”

“故事。”或者称为事故。

“当然要有什么作为开始，”守秘人说，“否则为什么要专拿这一个麦当劳出来当第一幕？你看，你们的游戏是很擅长自动运行的，守秘人只是提升一下玩家体验。这里的事故大概会在玩家到达麦当劳门口时发生。”

这些推理当然有一些倒置因果的取巧，但白厝说得并没有错。

“麦当劳？”任晶问，“我们没有什么茶餐厅的选项吗？”

他们走上时不时拦起一段维修的人行道，一些蟑螂残缺的躯干扁扁地贴在砖块表面。

“是这样任姐，我们首先得考虑到支付方式，”佟阳翻着手机上的备忘录解释，“香港这里基本上都是用现金或者八达通，我们在大陆银行只换了整一千的，这种面值大多餐厅不收，八达通也我们还没有办。麦当劳是少数支持支付宝的商家。”

任晶绕过面前地上三分之二只还没有断气的蟑螂：“其次？”

“其次我们预算很少，”佟阳神情无奈，“香港茶餐厅一顿饭大约在70港币往上，而麦当劳最便宜的汉堡定价在20港币以内。”他收起手机。

“很怀念上场游戏70信用的时候，”时晓星在玩家窗口打字，“我们吃得可好了。”

聊天窗口当前很干净，南智杰在单机发言一段时间后自觉无趣，当下暂且安静。

佟阳的扮演者问：“这样看游戏里我们是可以吃到味道的？”

时晓星回复了一串：“当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剧透——如果是的话游戏会屏蔽的吧。上一场我们吃了特别完美的椒盐虾，可惜那家店现实中我查了只有北京开——对了，为什么游戏开始没多久你备忘录里就记了这么多？”

她回到任晶的角色里，掏出手机查备忘录：空空如也。

“为什么。”

这体现出不用动手打字时人的思维是多么地擅长跳跃。佟阳的玩家花了两三倍的时间读完这一段话：“这个，游戏开始时就在我手机里了。可能是人设区别，佟阳是一个擅长做文书工作也擅长准备各种杂务的角色。”

“我不可以是一个擅长这些事的人设吗——我也希望游戏一开始角色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任晶不可以。”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可以。”守秘人复述了一遍佟阳的话，她嘴角翘起来。

通过系统进行的聊天只发生在瞬间，白厝从屏幕中看，玩家离麦当劳还有三四米。

自动点餐机前发生微小的骚动。

“你睇咩？”正在屏幕上选择的男人回头看向身后，他声音低哑。

那或许只是等待中的四处张望，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找茬的意味。排在第二位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移开视线。

“你睇咩？”声音大了些。起事者不依不饶。他缓慢抬起眼睛盯着身后那人，眼珠血丝密布。

“你想点啊？又冇睇你。”身后人皱眉顶了一句。这是可以理解的：排队中途本就烦闷，又被人挑事，自然发怒。

旁边人细碎移过去视线，瞟一眼就离开。一些人不显声色同他们拉开距离。

“你哋睇咩！”那人抬起头，红眼睛追着那些掠走的视线。他眼睛瞪得很大，上眼皮高抬露出瞳孔而下眼皮紧绷，像是异种的金鱼。

这模样唬人。身后人不愿多说，暗骂一声：“黐线！”转身想换一条队伍去。

白厝远远在角落里，偏头看一眼餐厅落地玻璃：他们到了。

冲突似乎就要落幕，一方已认输退走，周遭目光转开。但就在一瞬间，一眨眼：通红眼睛的男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刀！

他反握刀柄，侧向刺进将走的那人脖颈。

刀是常见的厨房用品，尖头，有一点弧度；刀刃薄而锋利，适合片肉而不可剁骨：售卖者与说明书都会这样同买家说。

它太容易卡在骨缝里了！一不小心就拔不出来，甚至折断了！就像现在，它卡在颈椎骨上了。刀刃撕裂颈侧动脉，血汩汩往外喷涌。

人群轰然四散。原本在餐厅出口一侧的顾客蜂拥而出。

目击惨烈杀人现场，玩家开始理智检定。四对骰子一同旋转，给出四个检定通过：没有玩家损失理智。

尖叫四起，人群跑动，有人掏出手机报警。行凶者压着受害人往外拔那把切肉尖刀，粘腻的血漫过一块又一块地砖。

任晶首先要冲进来，但人流阻拦住她。

她一边推开人群一边在聊天窗口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我这次70的斗殴可不是白点的！”

白厝借宋欣蓉的视野看过去，那人口型张合，几乎是摇晃着刀柄将刀往外拽，眼睛依然那样睁大。

这不像是一个狂躁的眼神。白厝想。回忆一下，这样的神情代表什么。

任晶的骰子又转起来，她以为那是一个力量检定：为了推开人群。但不是。聆听检定：95/60，失败。熟悉的运气。

“他在说什么，你们有人听见吗？”任晶逆着人流又往里走进几步，人群喧哗，她抬高声音去喊身后三人。与此同时她在聊天窗里发：“这个大场面里的检定肯定和主线有关！谁过来听一下！”

来不及。白厝心道。这种情况下的检定需要距离与时机同时满足条件来触发。另外三名玩家挤进来时必定为时已晚。

一个不那么关键性的检定：对玩家而言。这样需要巧合来获得的信息在后续场景中必定再度触发。

但对守秘人而言——对秘密一无所知的、严格上还没有秘密可守的白厝而言，这是重要的信息。

百面骰在眼前晃，她伸手捉过这一对往空中一滚：“为宋欣蓉做聆听检定，立刻。

十位数个位数头晕脑胀给了出目：26/50，成功。

宋欣蓉闭上眼。持刀砍人发生突然，往外跑已经来不及。她躲在餐厅半人高的隔断墙后。

行凶者离她多远？两米，或者三米。

她听见了，白厝借宋欣蓉的身体听见了。

“佢哋话呢仲唔够。佢哋话呢仲唔够……”杀人者自言自语。

宋欣蓉懂得粤语，白厝于是理解这句话：他们说这还不够。

他们。

玩家视角中任晶将要冲到行凶者面前，那人抬起头，眼珠发红，下眼睑紧绷。他的刀还卡在受害者脖颈里。

那是什么表情？白厝注意到行凶者的手在抖——她想起来了，这是恐惧。

他们。他们是谁，什么不够，他是被迫的吗，这是有组织的行为吗？组织，克苏鲁跑团中的组织，邪神信徒？财神？这些念头很迅速从白厝思绪中掠过去。

百面骰滚回来，个位数笑：“危险啦。“十位数说：”祝你好运，咔！“

咔，一个拟声词。它形容刀片折断的声音。行凶者举起折了尖端的刀摇摇晃晃站起来，赤红眼睛寻找下一个猎物。任晶的视角很清楚：站直了的行凶者可以看见隔断后的宋欣蓉。

骰子们幸灾乐祸滚走。

血从隔断的一头渗过来。克苏鲁跑团游戏中随机杀人的受害人要如何选择？白厝回忆规则：攻击范围内所有角色进行幸运检定，出目最坏者成为目标。

无数骰子在白厝视角中旋转起来，四五对属于店内客人，一对是任晶的，另一对是她的。53，19，54，61，25，55。出目61的客人成为目标，他躲在宋欣蓉右手第三张餐桌下面，以一个抱头闭目的姿势强行退出噩梦。

这是单纯的不幸。行凶者换了握刀姿势改刺为劈，一刀就要砍在那人背心。

“真可惜。”“你逃过了。”骰子们说。警笛声自远而进，这是行凶者最后一次机会，宋欣蓉已经安全。

“不，”白厝回答，她低头看衣角，那里沾了一片血，“我不凭运气推进游戏进度。嘭！”

另一个拟声词，它代表重物碰撞。那把刀没有砍下去，一把椅子砸在持刀者身上：任晶70的斗殴在当前场景十分适用。

因距离十分近且目标注意力在别处，她的本次检定有一个奖励骰，这挽救了时晓星本人不受扮演角色卡改变的骰运。检定23/70成功——那把椅子敲在持刀者身体侧边撞歪了他的重心。

行凶者嘶吼起来，他举刀要再砍，但此时警察已经冲进店内：“咪郁！不许动！”

尚在店内的人先前是安静的，这或许是恐惧中产生的本能。但现在这种寂静破开，一瞬间尖叫与哭声此起彼伏，有人踩在血泊上趔趄着往外跑：咕叽，咕叽。

这些声音爆炸开，那声嘶哑而绝望的吼叫就不那么明显了：“唔够，唔够啊！”

直到被押上警车，那人还在这样喊。

“点了社交的进来吧，或许我们能遇上听见了那句话的人。“时晓星在玩家频道发言。

尸体已经被带走，麦当劳里半边血红色拉起警戒线，半边尚能过人。有付过款的顾客小心从能走的半边回到店里，重新等自己的午饭。

“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进去？我想要吐了，”桑伶脸色发白，点了社交的除了任晶只有她，“求你，任姐，我不敢去这些地方，有凶手有死人还有血……我真的想要吐了。”

她看起来应当是很可怜、很难拒绝的，因此任晶从店里走出来找人时南智杰“哎哎”着指她，连佟阳都轻轻向她摇了摇头：算了吧。这只是一个游戏。

“你不想，”任晶说，她站在桑伶面前，“你不想吐，你不害怕。”

桑伶带着苍白面色抬起头，面上带着难以置信与委屈。这样的句式让她觉得任晶在开什么玩笑，但任晶瞧上去很认真：“角色上桑伶的理智检定通过了，首先这个角色不会呕吐。”这一句是在玩家频道里发的。

“店里没有凶手没有死人，只有一些血，再者没有姑娘会完全地恐惧血，你的每个月总要过那么几天，”任晶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桑桑，是你真的害怕，还是你觉得你现在应该害怕？”

桑伶眼里显出茫然，她转头想要向另外二人求助，但任晶挡住她的目光。

南智杰在她背后念：“别在这瞎指挥，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见识短。你这种磨磨唧唧多管闲事的女的，认不清自己的定位，之后嫁都嫁不出去。”

任晶当然听见了，但她没有立刻骂回去。她看着桑伶：“你也这样认为吗？姑娘们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什么都不要做就好？”

“往里看，”她带着桑伶的肩膀转向麦当劳落地玻璃窗，柜台前已经排起队，顾客们次第带走自己迟到的午饭，“那么多的人在里面呢。没有什么恶心的，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只是在这里面说几句话，桑桑。”

桑伶的态度松动了：“我……我不知道。”

任晶搂着她，往店里走。她在聊天窗里打字：“把这里当作一个恐怖故事吧。没有什么真正会伤害我们。这只是一场梦：大胆一点，什么都不会发生。”

白厝坐在空椅子上，她扮演一个受到惊吓的顾客，看起来很适合让玩家来交涉。

“时晓星在多管闲事上有了不起的经验与成就。”她对百面骰说，这句话的语气带有积极的赞美意味。

任晶与桑伶就要走过来，白厝收起思绪中的笑意。要做什么？和玩家拉近关系，交换联系方式，讨论旅游景点，适当透露线索。

守秘人预备好了第一句开场，但她突然听见什么。

“这次的玩家们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我们当时就在店里。”谁在说话？

“我受伤了……那一刀……”不止一个声音。

白厝转头看向身旁等餐的队伍，他们看上去一点没有异常，但是声音就从他们中间来。

“啊，你遇到了，”百面骰在她身边说，“这就是旁观者的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守秘人提示：很幸运，玩家不必在游戏中祈求一个可以品尝到文字味道的设备。

疯狂卡文啊啊啊！这章比较长！

你睇咩→你看啥

你想点啊？→你想怎么样，吵架开场语

你哋睇咩→你们在看什么

咪郁→不许动

粤语台词来自百度翻译，有错误处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