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乐舒买齐药包回到家，面对客房，她怔然了很久。最终，她还是叩响了房门——有些事还是要去面对的。

叶应舟道了声“请进”。

梁乐舒开了门，还未说话，叶应舟开口道：“你怎么出了很多汗？”

梁乐舒愣住，抬袖一擦，袖子半湿。自己竟没注意到。

“药单上有些药村里没有，我去了县城。”

“你可以先回来的。”叶应舟眉头紧陷，“早知道我该和你说一声，我并不急着用。”

梁乐舒取下荷包，和药一起放在桌子上：“没事，都买好了。荷包里还有四十两银票，和找出来的银钱，我也给你放桌上。”

“那太麻烦了。还有，荷包你拿去吧。省得以后我有需求的时候还要再给你。”

“那到时再过来取，我不客气的。”梁乐舒笑了笑，随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叶大哥，你在树上呆了最长的是多少天？”

叶应舟的微笑凝固，她这样问，显然是事出有因。他想，是不是那天天将明时她还是看到了他。

叶应舟没把握，只得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在院子外头那棵树上呆过吗？”

叶应舟沉默，他不惯在一个朴实善良的人面前说谎，只能沉默。

梁乐舒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他的话，其实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树上跳下的那白色身影是他，杀了那两个男人是他，甚至更早时扔纸条提醒赵桐的也是他。

他早就知道她了，一直没说，只能是因为，他考虑到了她的尊严。

“谢谢。”梁乐舒终是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开。

就在梁乐舒踏出房门那一刹，叶应舟叫住了她：“梁姑娘，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在山上，我见你存了死意，就没想过要告诉你我是谁，怕你看到我会想起不好的事。而且，蹲守在女子家门外，确实冒犯了。如果你对我心生反感，我可以就此离去。”说着，叶应舟欲掀起被褥。

梁乐舒转过头来，声音轻轻的，还有些委屈的意味：“你要是走了，那药不就白买了，留着叫谁去用呢？”

叶应舟一愣，不由地笑了。

梁乐舒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个好人，我一点也不怪你。你就住在这里好好养伤，正好算是我报了你这大恩。”

“谢谢。”叶应舟忽地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姑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你的字，我认得。”

叶应舟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纸条？我以为早就扔了。没想到赵姑娘给你看了？”

“嗯，小桐留着，我问起的时候她给了我。”

“这么久了，姑娘还记得我的字，荣幸荣幸。”

梁乐舒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敢将自己收藏纸条的事说出来。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居然要想半天才做决定。若放在从前，这样的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又何曾像现在这样掩饰。

梁乐舒靠着门根看叶应舟：“叶大哥，现在能不能说你为什么会在山上，还受了这样的伤的事？”

叶应舟也干脆说道：“姑娘，这故事有点长，你过来坐吧。”

梁乐舒闻言，搬了椅子坐在床边，认真看叶应舟。

“我是江湖中人，不过没什么组织，可以说是整日游荡的一个浪子。”叶应舟坦承了自己的身份，忽而想起什么，“姑娘，我的事先不要向别人提起，毕竟我受着伤，万一招来什么事，都是我的罪过了。”

梁乐舒点点头。她知道，江湖中人都会武功，大多会有那么些腥风血雨的事。

“那有人问起，我该怎么介绍你呢？”

“你就说我来自于群集府松兰人氏，来这里是游山玩水的。”

梁乐舒念了一遍：“松兰……我记下了。”

叶应舟继续说道：“我虽是江湖中人，但和官府还是有往来的。官府对江湖武者犯事也是很忧虑，没法出动全部的人去捉拿归案，所以他们有时候也贴出通缉令悬红榜来请江湖人士解决这些的。”

“今年开春，官府里一个朋友找到了我，请我帮忙追缉一个独眼大盗，叫莫独。这个大盗几年来流窜各地，杀人越货，奸杀妇女，犯下不少大案，引起了官府极大的重视。可他行踪不定，难以捉摸，官府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也无法将他抓捕归案。我接了下来，这大半年一直在查他的行踪，最后查到了这里。”

“这个大盗，竟然在这里？”梁乐舒震惊不已。

“是的。我一直在查他究竟在何处，直到那天——”叶应舟猛地住了嘴，看了眼梁乐舒，有些犹豫不决。

梁乐舒心中明白，浅笑道：“你不用顾虑我，我已经……无所谓了。”

看着她的笑容，叶应舟心里有些不忍。

“我听到赵姑娘向庄稼汉求救，便也跟来了。我看到那两个人，虽然不是我要找的独眼大盗，但他们既然杀了手无寸铁的人，又伤害女子，自然也想替天行道。我见他们没有正面对抗而是逃走，便跟上他们，想在无人处除掉他们，以免他们狗急跳墙抓普通人做人质。不料，我听到他们谈话中提及了我要找的大盗，这才知道他们是一窝的。我跟着他们，摸到了老巢。”

梁乐舒心生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在那等那个大盗，却在我这儿蹲守呢？”

“因为他们老巢是一个寨子，有专人岗哨，我一个人不便下手——”

梁乐舒听到“寨子”便一惊，抖着声音问：“你说的那个寨子，是不是莫王寨？”

叶应舟显然没想到梁乐舒这个反应，道：“姑娘，你也知道这个寨子？”

梁乐舒恨声道：“何止知道，我的姐姐和梨姐姐都是被这个寨子害了的……”

叶应舟不需要她多作说明，也明白这个害是怎么个害法。

“像这种不以正当营生的寨子，通常只做两件事，一件是抢夺钱粮生存，另一件则是女人……我之所以会在大槐树上蹲守，是因为那两个人还想下山来找你……”

虽然叶应舟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但梁乐舒听懂了。梁乐舒心生感激，站起身，朝他行了大礼：“如此大恩，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叶应舟连忙伸手阻拦，不想动作太急，扯痛了伤口，发出了嘶的声音。

梁乐舒急道：“没事吧？”

叶应舟苦着一张脸，咬牙说道：“还行吧……”

明明是很痛，还强忍着说还行。

梁乐舒立即从药包里找出外伤用的药，道：“赶紧上药吧。我先——”

“不急不急，等我把话说完。”叶应舟呼了一口气，又道，“我杀了那两个人后，就每日在寨子附近蹲守，终于守到莫独一个人出来。莫独孔武有力，我与他斗了一天一夜，没有分出胜负。直到他力气用尽，我还能坚持，一剑就刺中了他的身体。虽然我受伤，刺的力道也不大，但他死是迟早的事。我勉力撑着拔出剑，却冷不防被他全力一掌打落山头，就这样掉在了树上。”

梁乐舒听得睁大了眼睛，他短短几句话将你生我死的事轻飘飘地简述出来，不知道这过程该是如何艰辛。

“如今我也活下来了，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叶应舟偏头笑道，“不过，这还要多谢姑娘，所以这恩，我会记住的。”

梁乐舒闻言，想起自己并没有做多少，甚至还引来了狼差点陷入险境。而他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不嫌她惹出祸事来。

正想着，却听叶应舟说道：“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不过姑娘放心，等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会尽力除掉莫王寨。”

梁乐舒愣住，待反应过来，鼻子一酸：“谢谢叶大哥……”

叶应舟温柔道：“不用谢。这种事，我做了不知多少。”

梁乐舒仍是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官府有管过这件事？”

“桃观村暂时没事，但河口村那边有报官过，官府派了衙役查，可是查不到，所以都不了了而之。”

“我明白了。”

梁乐舒见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便轻声道：“我要去煮饭做菜，一会儿端来给你。”

叶应舟闻言，笑道：“太感谢了。我在树上的时候，一闻到屋里传来的饭菜香，肚子没少打架。这次能吃上，荣幸荣幸。”

梁乐舒也笑了：“我也很荣幸，遇到了你。要不然，我此刻应是死在观山了。”

就在梁乐舒转身抬步走出时，叶应舟说了句话：“梁姑娘，你既这么说，那我斗胆说一句。能活着就好好活着，外面的世界很大，那件事不是过不去的坎，不值得你为它送掉性命。”

梁乐舒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唇角带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