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设在三天后，娘和妹妹还要两日才到，卫绮怀一人先与各位姨母和妹妹们打了招呼，就住进了她娘省亲时住的引鹤馆里。

没了热闹的小姑娘们，卫绮怀兴味索然，打坐修炼了会儿心法，又看了些杂闻异志，不知不觉就挨到天黑了。

正要睡下，系统忽然弹出一个对话框：

【任务发布：拯救恋爱脑】

【任务梗概：七表妹似乎恋爱了，可是她过得并不开心，快去帮帮她吧。】

【本次任务为支线剧情任务，请宿主随机应变、量力而行。】

“……？”

系统你这任务介绍的画风怎么每次都不太一样？随心情而变的吗？

“支线剧情任务？这是什么？和上次那个隐藏任务差不多吗？”

【支线剧情任务与主线剧情无关，非必要任务，并不影响原定剧情发展。隐藏任务为必要任务，但并无任务介绍和任务要求，全凭宿主随机触发。】系统说，【本系统为宿主量身打造，会根据宿主身处环境和日常适度捕捉一些支线任务，避免宿主的恋爱脑情绪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真够贴心的。

“你捕捉到的任务？”卫绮怀道，“如曜真谈恋爱了？”

她的七表妹，名叫钟如曜。

系统：【已检测到钟如曜今日下午在两个时辰内情绪波动不合理：总计有，莫名脸红三次、心不在焉七次、情绪低落十一次。】

卫绮怀道：“……她下午确实不太活泼，和平常不一样。但是，这怎么就能确定她是谈恋爱了？”

求锤上锤，系统说：【就在此刻，钟府西花园，她正与一位男子亲密交谈。】

卫绮怀放出神识。

神识这东西用起来其实不太方便，它只能抽象捕捉到与她有过接触的人，还极其受其他特殊功法的影响——再加上修为高低犹如天堑，修为低微之人更是难以防备高手的神识探查，所以神识应用范围其实不算很广。

但修士多疑，还是针对这种探查而开发了许多隐匿气息和行踪的对策，譬如隔绝阵。

卫绮怀放出去的神识果然在西园方向触到这样一个隔绝阵。

“视野”里模糊不清，分辨不出究竟是谁。

但可以肯定的是，确实有人在此。

系统所言倒是不像假话。

她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系统，你能检测到这些，看来本事不少啊，那我要是合理利用，是不是能够……”

系统立刻道：【本系统只能帮宿主您调解并治愈恋爱脑，并无他用。宿主请勿以此窥探他人隐私，或者妄想一统修真界。】

卫绮怀无奈妥协：“好吧，这个支线任务是要我做什么？”

系统说：【如您所见，拯救恋爱脑。】

“说得好听。”卫绮怀道，“人家两个人的感情问题，我一个外人插手，干得好还可以说是及时救人于苦海，干不好那就是棒打鸳鸯、里外不是人。你现在让我做这个恶人？我凭什么？”

系统并不解释理由，它只道：【您会去做的。】

……她还真的会去做。

卫绮怀长叹一声：“谁让那是我表妹。”

她瞪着虚空中看不见的某个系统，终于无言以对，只好道：“举手之劳，下不为例。”

【祝您任务顺利。】

卫绮怀走出引鹤馆，当即就被午夜的冷风杀了回来。

虽然体内流转不息的真气能保持体温，但这夜里呼号的风声也太吓人了——她自小就怕这种风声，总觉得它与鬼哭无异。

她披了件斗篷，罩住耳朵，这才走了出去。

卫绮怀正向着西花园走去，正走到园子前，就见不远处的小径上迎面拐过来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

这架势，一看就是出来与人私会的。

糟糕，她还没到现场，怎么目标就要跑了？

卫绮怀略一思索，当即收敛气息，矮身躲入一座角楼的阴影处。

待那人走过了，她才从阴影中起身，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人行色匆匆，卫绮怀却比她更快。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卫绮怀一边加紧步子一边琢磨：

见了七表妹，到底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是——“这么晚了，表姐想跟你谈谈人生。”

还是——“你们两个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从实招来吧。”

真的……完全没有经验啊。

此时新雪覆盖旧雪，天地一白，更显得她眼前这条野径格外空旷疏朗，也更显得这府内建筑更加沉默威严，四野俱寂。

卫绮怀跟得近了，愈发觉得前面那身影的轮廓和动作眼熟起来。

有眼熟的感觉没错，只不过眼熟的人错了。

不是她七表妹。

卫绮怀暗暗叫苦，掉头疾走。

只可惜，刚转身走出十几步，再怎么踏雪无痕，也被对方瞧出了踪迹。

她的身后追来三个字：“卫绮怀。”

这是一道听不出任何语气的声音。

钟家上上下下，大的喊她“阿怀”、“绮怀”，小的喊她“卫姐姐”、“表姐”，能这么放肆又不留情面叫她的，除了与她年龄相仿又合不来的钟如星，还能有谁？！

不是冤家不聚头。

冤冤相报何时了。

冤家路窄狭道相逢。

卫绮怀心中飞快掠过无数个胡思乱想，忍不住埋怨：“系统，你怎么刚才不告诉我跟错人了？”

【本系统并不干涉您的自由行动。】

可以，很人工智能。

其实，倘若她死不认账，踏上她问剑山的轻身流云步法走为上策也是能快速撤离的，然而卫绮怀面对钟如星，那字典里就没有“逃”这个字。

她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回身：“表妹。”

钟如星问：“你跟踪我？”

“……睡不着，我出来走走。”

钟如星道：“出来走走？你看看这条路，可知这是通向何处去的吗。”

卫绮怀环顾四周，发现这条路确实极其偏僻，偏僻到她在幼时和钟如星玩捉迷藏的时候才有可能偶尔造访。

她几乎对这条路没什么印象。

她道：“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钟如星嗤了一声：“深更半夜，一不小心？你拿我当三岁小儿哄？”

她的声音逸散在雪夜里，竟然比空中飘起的雪还要凉上几分。

卫绮怀无话可说，毕竟做贼心虚，更何况她还惦记着西花园的七表妹，于是决定速战速决：“是我错了。”

钟如星因为这良好认错的态度稍微一愣，但还是说：“所以，你跟踪我？”

卫绮怀老老实实道：“跟了没一会儿就被你发现了。”

钟如星道：“为何跟踪于我？”

我总不能说是看见你那匆匆神色，怀疑你出来与人私会吧。

只好道：“正巧遇上你了。”

钟如星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只不过，问不出话来，也就不再继续。她话锋一转，道：“你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吗。”

怎么又绕回这个问题上了？

卫绮怀道：“不知。这边儿我不常来。”

钟如星笑了。

“你确实不该来。”

她笑起来自然是极其好看的，那好看倒无关容貌，而是因为其中自有一段势在必得的气魄，摄人心神。

只是卫绮怀却无端从这笑容里瞧出几分讥诮。

她蹙眉：“你究竟要说什么？”

钟如星道：“自这条路向东去，可以到关押着我长姐的戒律台。你不会忘了罢？”

“……”

钟如星脸上又是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对卫绮怀来说，她笑起来的模样比她生气时要可怕多了。

也要可恶多了。

钟如星慢条斯理道：“如何？可想要去看一看我长姐吗。”

她口中的长姐曾是这一任钟家少主，也是卫绮怀唯一一位表姐，钟如月。

钟如月是钟家主君的长女。年少时惊才绝艳，襟怀洒落，既是不世出的天才，又是天生的君子。无论是修为心性、言谈举止还是仪表品行，都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这样一位天之骄女，自然也是卫绮怀她姨母最引以为傲的孩子。这番器重表现在明面上，就是钟如月在她十四岁时，便被定为钟家的下一位继承人。

可以说，在钟如月最锋芒毕露的那段日子里，钟家的其他所有女儿们都无一不活在这位长姐的阴影里。此外，钟家主君不太喜欢年少时的钟如星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与这位最偏爱最倚重的大女儿有关。

毕竟，见过了最无暇的月亮，又有谁还会留意星星呢。

钟如星确实不愿意想起这位长姐，然而，此刻她还是对卫绮怀主动提起了她——倒不是因为自己与这位长姐有什么龃龉，而是因为……卫绮怀在某种程度上，相当对不住她这位表姐。

钟家最完美无缺的继承人，在她二十五岁那年，犯了一件错事。

她爱上了一位魔族之人。

并且受他蛊惑，甘心为他窃取钟家镇族神兽的玄武之力。

卫绮怀还记得那一天。

事发当日，情况特殊，钟家主君未在衡北，钟如月放倒了看守的长老和几位姐妹，要夺玄武神符。形势紧急，卫绮怀察觉她身染魔气，不敢大意，只好全力地将她战胜。

但只有卫绮怀自己心里清楚，钟如月出手时对自己有所保留。

是及时醒悟，还是手下留情？她不知道。

因为在戒律台的审判时，钟如月什么都不肯说。

而卫绮怀在战胜钟如月的那一日，她的无限风光成功盖住了她往日里最是仰慕的钟家表姐。

她磊落的品性、出色的修为、得体的应变，都是曾经属于钟如月的贤名和美称。

一颗星星的夺目光彩，是借着另一颗星星的黯淡而上位的。

可是到这里，这件事情还尚未结束。

她将这位素来最是仰慕的表姐战胜之后，不眠不休地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追到了那个蛊惑她的魔族，将他重伤，拷问了一番之后，送至钟如月面前。

那时的卫绮怀说了三句话：

“表姐，这就是你甘愿为他背叛家族的男人，瞧瞧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你依然还能爱他吗。”

“我方才对他说，只要他能杀了你，我就放他走，你猜，他是怎么选的？”

“你猜……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她绝不会让这走投无路的魔族伤了钟如月。

她想等她的一个认错。

真的，一个认错就够了。

可是钟如月，在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男人片刻之后，对卫绮怀一笑，要来一把剑，亲自动手了结了他。

那个结果曾让卫绮怀很高兴，以为她只是受一时蒙蔽，现如今看清真相，终于幡然悔悟。

如果她能够回头，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第二天的夜里，她就听到了钟如月亲手斩下了自己的右臂的消息。

……钟如月被关在戒律台，因为认罪态度良好，并没有严加看管，谁也不知道是她是何时斩断自己的右臂的。

受惩戒的弟子全身经脉中的真气被阻、灵力受禁，又没有须弥芥子囊能及时保存断臂，失去了灵力的周转运行，断臂血脉迅速坏死，再好的医师也无力回天。

至此，钟家最皎洁无暇的月亮，彻底陨落了。

卫绮怀也在那日彻底明白，她的这位表姐，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