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回到问剑山后没几天，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平常总是来找自己的两个小姑娘都不见了。

任长欢的去向很简单，她问了殷无息就知道。

在卫绮怀被派出去做任务的这两天，她也被殷无息派出去一个人历练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放心的。

至于燕春梧，倒是回来的时候和她打了几个照面，但是行也匆匆，去也匆匆，卫绮怀忙的时候她清闲，卫绮怀清闲的时候她忙，两人正好有个时间差。无奈之下，她只好去问她一向都很闲的小师弟。

蔺久源依然一个人在小厨房里兢兢业业。

“师姐是说燕道友啊，”他边捏着面点，边道，“她似乎最近有了奇缘，常去濯剑池那边儿……”

卫绮怀狐疑道：“濯剑池，我记得那是咱们这儿青年男女的恋爱圣地吧。”

“啊。”蔺久源小声道，“是吗。”

“别帮她遮掩了，久源，你心虚都要写在脸上了。”卫绮怀不以为意，随口道，“不就是谈恋爱吗，男女之情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

蔺久源声音更小了：“那要是……女女之情呢。”

卫绮怀：“这话不能随便说——她到底看上谁了？！”

蔺久源带着她来到了濯剑池。

这是一片幽静而美丽的山中清池，池水出自山间瀑布，池边绿树掩映，各色低矮的灵花仙草开遍山野，花开如锦，香气馥郁。池上有两座情人亭，两亭之间驾着曲折木桥，偶尔可见两三对少年少女在花海中徜徉，或者从这桥上执手走过，言笑晏晏，浓情蜜意，耳鬓厮磨，形影不离。

总之，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师姐弟两人躲在一棵高树上，隐匿了气息，从上往下眺望。

卫绮怀：“她在哪里呢？”

蔺久源道：“往常总是在这里的，师姐不妨再等等。”

卫绮怀：“不用等，我瞧见人了。”

她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和这位姑娘……久源，忘了跟你介绍，这位是太衍宗的谢道友。算是，春梧的交友对象。”

燕春梧避着她去接近任务目标什么的，她是能理解的。

毕竟卫绮怀还是个恶毒女配。燕春梧明面上和她暂时分开反倒有利于双方任务的进行。

只是她很好奇，燕春梧怎么这么快就跟高岭之花谢凌屿搭上话的？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蔺久源愣了一下，又转头仔细看了几下，才道：“可是前几天来的，都不是这位姑娘啊。”

卫绮怀：“？？？”

她究竟认识了几位好姐姐？

蔺久源：“往日里，都是一位穿紫衣的姑娘。”

卫绮怀往远处瞥了一眼，只见谢凌屿一袭白衣皎皎，纤尘不染。

“……”

她正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就见蔺久源脑袋转向了另一边儿，忽然间全身一振，好似被什么刺激了下，整个人都精神了。

等等，“双眼一亮”这种现象，居然是可以真实表演出来的吗？

卫绮怀瞧得稀奇，立即随他望去，见不远处亭亭立着一位少女，与身边几位问剑山的小姑娘谈笑一番，就同她们分别，正向此处款款走来。

锦衣玉貌，钟灵毓秀，大约是哪位名门闺秀。乍看之下，是一位如莲般清雅的女子，风度不凡，落落大方，尤其眉目间天然一段轻愁，更是秀骨天成。

然而抬眸处却有动人的眼波流转，又为她平添了几分奇异的风采。一颦一笑，风流多情，似近还远，若即若离。

修真界有美人不稀奇，有活出独特风采的美人也不稀奇，但是能教人见过一眼便难能忘怀的美人，却总归是少的。

蔺久源看得痴了，卫绮怀却身形一僵：

亏她还以为是来了哪位名厨能得了蔺久源的青眼。

原来是这位。

不一会儿，卫绮怀就听见耳边蔺久源的传音。

他语速极快，却卡了几下：“师……师姐，我想问你个事情，你、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卫绮怀：“？”

怎么不信，你师姐我就是栽在这上面的。

蔺久源张口结舌：“师、师姐，你可能不信，但是我、我好像对这位姑娘一见钟情了。”

……？？？

这词儿对卫绮怀来说不算新鲜，所以她难得打击自己这个小师弟的兴致：“久源，不是我想要泼你冷水，只是要奉劝你一句：所谓的‘一见钟情’，往往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心动而已，难有长久。”

蔺久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却依然忍不住反驳道：“可是师姐，这世上绝色佳人那么多，各有各的好，我并非不曾见识过——可人海茫茫，我却只对这一位姑娘一见钟情，这也不失为一种缘分吧？”

他竟然还触类旁通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道理。

卫绮怀知道一时劝不住他，只得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你真想认识她？”

“是……见一面，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好，那就认识一下。”

卫绮怀这句话说得相当干脆利落，蔺久源还没明白这一句“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就被他师姐一牵衣袖，从高树上纵身跳下。

说跳就跳啊师姐？！

不远处树下的女子正在掩卷思索，绯色海棠纹绣罗裙垂地，绽放得如一朵肆意泼墨而成、脱纸而出的写意牡丹，然而一番闲静慵懒姿态被这从天而降的两人忽然打破，不免有些惊讶，遂扶了扶发上的簪子，起身向他们望去。

蔺久源正要抱怨：“师姐你——”

就对上了女子投来的好奇目光。

他闭嘴了。

卫绮怀看了一眼那姑娘，侧身给他留出个亮相的位置，静静开口：“师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先来。”

忽然被赶鸭子上架，蔺久源红透了脸，手足无措地急忙整理衣冠，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堪堪从嘴里迸出几个字：

“这、这位姑娘，初次见面，在下——”

想与你交个朋友？

卫绮怀默然：好直白的搭讪方式。

女子耐着性子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里没什么温度，却微微一礼，好心接过了他的话茬儿：

“道友应当是不辞剑尊门下三弟子蔺公子，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这本是很寻常的客气，蔺久源急忙还礼，受宠若惊道：“久仰、久仰，姑娘如何知道在下就是……？”

女人抬眸，轻飘飘地掠了一眼卫绮怀，笑起来：“她都称你师弟了。”

卫绮怀问：“我并不只有这一位师弟。你为何能猜到是他？”

女子道：“其余几位，我都有过一面之缘。只差这一位了。”

卫绮怀话锋一转：“你此来问剑山所为何事？”

“我所为何事，应该轮不到卫大小姐管吧。”

“且慢，师姐……”

蔺久源的目光在他师姐和他一见钟情的姑娘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跑了三遍，终于确认了一件猜想，斟酌着开口：“原来，师姐竟和这位姑娘认识？”

他忍不住用目光谴责着他的好师姐。

女子笑道：“自小相识。”

卫绮怀不置可否，转身对蔺久源介绍道：“镇西秦氏四小姐，秦绍衣。”

蔺久源顾不上指责她了，赶忙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词抬上来：“在下蔺久源，问剑山不辞剑门下三弟子，秦小姐，幸会！”

卫绮怀扶额。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配上蔺久源那副郑重得不能再郑重的语气，就有些不合时宜的滑稽。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她师弟嘴里听到这种傻乎乎的腔调了。

……看来一见钟情真的会令人降智啊。

果然一直闷头埋在小厨房里社恐度日对年轻人的心理发育不太好。

秦绍衣含笑回礼，从容道：“蔺公子客气了。幸会。”

卫绮怀道：“久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走吧。”

蔺久源：“！”

这样煞风景的一句话，居然是从他大师姐嘴里说出来的？！

从未有过此事！

卫绮怀反倒纳闷道：“不是你说要见一面，认识一下的吗？”

那还真就一下啊？

大师姐信用的一路走低，使蔺久源受到了不小的震惊，连那颗悸动的少男心都按下了，一时不知道如何谴责她。

秦绍衣却先他开口了：“卫大小姐好生不解风情，这就急着赶客了？”

语调微扬，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抱怨，可是这样的话被她说出口，却不像抱怨，更像戏谑。

卫绮怀道：“秦小姐究竟是为了何事而来？这濯剑池人多眼杂，并非是可以谈正事的地方。你若是约了人，就去别处吧。”

秦绍衣道：“本来是等别人的。但是现如今你在这里，我又何必去别处？”

“我不是你约来的人。”卫绮怀眉尖微蹙，顿时反应过来，“所以，你有事找我？”

“有。”秦绍衣微微凑近她，近到能够观察到对方的眉头皱得又紧了些，才笑道，“听闻你我的心上人近来与一位姑娘私交甚密，特来拜会，看看她是何等的神仙人物——顺便瞧瞧你的反应。”

“你真够无聊的，这是听谁说的。”

蔺久源：……等等。

等等！

心上人？谁？

你我的心上人？

晴天霹雳。

他一时不知道是先为自己一见钟情的人早已有了喜欢的人而哀痛，还是先为他师姐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个事情而震惊……

而且，还是和这位秦小姐同一个心上人？

好神秘的女子！好神秘的师姐！

蔺久源顿时觉得有十万只蚂蚁在心头咬得他心痒难忍，然而局势不容得他插话，因为这位秦姑娘带着几分笑意问道：“卫大小姐不知道？崔长公子昨日晌午亲自来你们问剑山找那位谢姑娘，两人还一同去除了一只蜃妖，被几位世家小姐瞧见了，外面风言风语地传着，你怎会不知？”

卫绮怀思索了一下昨日她去做了什么。

陪她师尊嗑瓜子看话本，教余袅师妹和其他几位师弟师妹习剑，代其他长老批改弟子课业等等。

至于晌午，好像是……例行日常任务，给殷无息送爱心便当来着。

这次系统怎么连崔晏的提示都没有？

看来不是什么重要戏份。

于是卫绮怀放下心来，说：“谢姑娘是太衍宗弟子，又是他的救命恩人，阿晏去找她，未必是因为私情。你也说了，两人还去除了蜃妖。”

秦绍衣道：“稀奇，你眼里从来容不得半点沙子，怎么这会儿就愿意为他找推脱的借口了。”

“找借口是一回事，道听途说又是一回事。”卫绮怀一时有些语塞，随口道，“但无论是不是道听途说，都不会有人会轻易相信情敌的话吧？”

是的。

她和这位秦家四小姐，是情敌。

仔细说起来，当初秦绍衣会喜欢崔晏，还有几分她掺和的原因在，但这又是一个曲折的往事了。

不过，卫绮怀与这位秦四小姐不对付，倒并非是因为她们的情敌关系。

秦绍衣平静道：“我倒是忘了，你从来就不信我。”

卫绮怀语气淡淡：“并非是我不愿信你，你不如讲讲，你有什么能让我相信的地方吗。”

秦绍衣笑容微冷。

卫绮怀又道：“秦四小姐此来问剑山，若单单是为了看崔晏一人，岂不是大材小用？”

火药味渐浓。

眼见着两人气氛逐渐不对劲，蔺久源急忙跳出来：“师姐，崔家长公子是？”

“崔晏。我的发小——”卫绮怀一停，忽然觉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摊牌道，“青梅竹马，现在，你可以理解为，我目前为止的心上人。”

心上人……之一。

秦绍衣弯了弯唇角，语气微妙地挑出了几个字细细琢磨：“目前为止？”

蔺久源被这浅浅一笑迷得七荤八素，傻傻地追问道：“那秦小姐……”

卫绮怀冷酷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道：“师弟，如你方才所听见的那样，她和我是情敌关系。”

当然，如果和卫铭那道婚约以后还作数的话，说不定还可能会成为她弟妹。

不过卫绮怀并不看好这道婚约。八字没一撇的事，她不打算拿出来说。

秦绍衣抿唇不语。

蔺久源定了定心神，并没有整理好那无处安放的少年心思，有些失落，却还是由衷地感叹道：“这崔公子真是一位……蓝颜祸水啊。”

卫绮怀顿时哭笑不得。

她正要说话，就听见她师弟忽然福至心灵地来了一句：“且慢，师姐，你说的这位谢姑娘，是方才我们看见的那位太衍宗的谢道友吗？”

秦绍衣道：“蔺公子也认识？”

还未待卫绮怀开口阻止，蔺久源就已经下意识放眼望了过去，而秦绍衣也随着他的目光，将视线停驻在了不远处的白衣身影上。

修士五感俱灵，几乎是在他们注目的一瞬间，谢凌屿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身看过来，好巧不巧与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