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还未靠近，又听那台上的李大人大喝了一声，这喝声中显然附着了妖力，因为就连自己，也被震出嗡嗡耳鸣。

脑子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她停下了脚步。

她本来也不想停下，但是任谁看见刚才还急匆匆夺路而逃的拥挤人群忽然一个个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做木头人这种诡异场景，想必是谁都无法置身事外的。

卫绮怀道：“各位！你们怎么了？”

然而众人身体僵直，脑袋却不约而同地转向她。面具下的眼睛森然又空洞地望过来。有的人背对着她，也不动身，只将自己的脸转到背后来盯着她。

卫绮怀瞪着他，半晌才确认确认刚才自己确实是听到了他颈间皮肉内传来一声闷闷的——“喀”。

这个人竟然活生生将自己的脖子扭断了！

是那个菌妖搞的鬼！

卫绮怀暗骂一声，抢上前去，正打算看那个扭断脖子的人，却见他晃了一晃，轰然倒地。他脑袋转到了背后，又狠狠砸在地上，想必面目已经血肉模糊了。卫绮怀略一踌躇，却见他颈上皮肉中忽然拱出一个个小芽，一寸寸细丝缠绕着骨茬儿，从这皮肉中破土而出。

许是顾忌卫绮怀的护体灵光，这些细丝还特地绕开了她，向其他人身上蔓延过去，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个人已经死了，再没有任何寄生的价值了。

卫绮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随手抓住身边一个正在凝视着她的路人，恶狠狠地逼问道：“你们……”

她说得太急，手上一时没能控制住灵力，居然将那薄纸一般的面具震碎了。

四分五裂的面具之下，是一双死寂的眼珠。

这张面具覆盖着的上半张脸，也只有一双眼珠幸存。

下半张脸血肉充盈，似乎还能吐出温热的呼吸，可是上半张脸却已经化为白骨，那些血肉全部用于供养丝络状的菌丝。七窍入了六窍，已经被吸尽脑髓，再好的医师，也难回天。

骇然之下，卫绮怀险些抓碎他的肩胛骨。

这、这大街上所有戴着这张面具的人，其真容都如同骷髅吗？

还是说，只有试图扯断面具上的菌丝，他们才会被如此敲骨吸髓？

她终于松了手，再次转身，向着广场祭台奔去。

祭台上，那菌妖没想到困不住薛檀琅月，又被他们破坏了祭典，盛怒之下与两人斗法，却难敌薛檀琅月合力，一时招架不住，便召来菌丝寄生的城中百姓做他肉盾，护他撤离。

此时祭典上，满城居民都来观礼，可谓人山人海，面对着这样不知何故被菌妖所控的平民百姓，薛檀琅月不敢伤及无辜，处处掣肘。

这一情形实在太为难他们，他们刚一出剑扫退这一波，又迎上另一波，皆是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的狠绝攻势。何况，两人还须控制着力道，不能伤了这些平民百姓，直引得薛檀大骂菌妖卑鄙无耻。

卫绮怀赶到时，菌妖已经受了两记重击，正要人掩护着他离开，她一步堵在他面前，冷笑一声，拔剑——

等等，她剑呢。

岂有此理！

低头一看，卫绮怀才想起来自己现如今是个妖，顿时尴尬地收回手，那边的薛檀意识到菌妖要跑，剑气呼啸一声追了过来，将菌妖身边团团围住的人一剑掀到十步之外。

卫绮怀也被掀落在地，却见菌妖忽然站定，不再继续闪躲，抬手用法力“吸”来近旁的一人，将一记妖力灌注于他背后。接着又反掌一送——竟然操纵着那人迎上薛檀的剑意，做了他的替罪羊！

凡人的血肉之躯登时在空中四分五裂，爆出一蓬血花。

天道规定，修士不得轻易杀伤凡人。薛檀自己也没想到失手杀了凡人，方才流转的剑意重重停滞了一下。

菌妖意识到了他的软肋，哈哈大笑，又如法炮制，吸来身边的人——这次被“吸”过去的人太多，卫绮怀终于看清了他手底的细微动作。

那根本不是隔空取物或者奇门搬运！而是用纤细到透明的菌丝在操纵他们！

正如驾驭傀儡的傀儡丝！

卫绮怀悚然，正恨自己手中无剑之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臂不知何时化作两条粗壮的藤条，碧绿的细长叶片在其上点缀着，似乎本体是柳。

对了，她现在是一只妖。

卫绮怀试着甩了甩手，发现这藤条伸缩自如，绿叶割风，吹毛立断。

亦可用作武器！

她的存在是个谁也没想到的变数。

对于其他几个人来说，战斗之中又混进来了一只妖，还是一只分不清是敌是友的妖，的确是个很麻烦的事。

琅月略微停顿，剑锋一转，凛然地转向了她。

而另一旁的菌妖也投来忌惮的目光。原因无他——她的一对儿藤条是向着他绞过去的。

菌妖命令道：“拦住她！”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卫绮怀用得还不够灵活的藤击在他身前慢了一霎，让菌妖得了喘息了机会，这攻击顿时落了空。

菌丝寄生的傀儡们排着队地挡在她与菌妖之间，然而卫绮怀这个身体毕竟是妖，矫捷如蛇的藤比这些人更快，凡人的血肉之躯几乎挡不住柳叶刀的攻击。

卫绮怀瞥见那些被无故割伤的人，皱了皱眉，又想到他们原本就是早已作古的人，心下一松，并未停手，极力找回使用鞭子时的手感，再次用藤叶向菌妖缠去。

这次菌妖忙着给凡人注入妖力为他做牵绊住薛檀琅月的替死鬼，无暇顾及她，更没想到这次她的藤击应用得相当得心应手，一击就锁住了菌妖伸出的双手。

确实，控制他的双手是限制他行动最简单的法子。

菌妖双手被缚，盯着卫绮怀，似乎没想到她居然对自己下手，不由得恨恨道：“你我同为妖异，何必断我生路？！！！”

卫绮怀却转头，对上薛檀琅月的诧异目光，扬声道：“动手！快！”

她控制不住妖力，一时手劲儿大了些，藤蔓绞紧了菌妖的手腕，力气之大，勒得皮肉发紫，几乎要将他一双小臂当场卸下。

不知道是这个菌妖实力本身就不敌树妖，还是他控制了太多城中百姓，早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菌妖的人形开始一寸寸崩裂，最开始崩坏的就是他的面容，他的脸慢慢涨成一种熟透的红色，毛绒般的白斑从皮肤上绽开。

他的脸颊逐渐脱离面部骨骼，开始膨胀、膨胀、再膨胀。膨大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连五官也被撕裂成好几块儿，紫红色的皮肤渐渐龟裂出细小的褶痕，毛绒质感的斑点偶尔会在裂开的皮肤中若隐若现。

卫绮怀从未见过这种妖异返祖的景象，不免瞠目结舌，手中藤蔓险些又要失控。

在绞碎这双手之前，她还是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睁眼时，就见一剑飞来，将菌妖的脑袋钉死在地。

然而这脑袋被钉在地上，却并未出现可怖的脑浆四溢之景象，卫绮怀正犹豫着要不要近前去看，就被那慢慢发红的头颅喷薄而出的一片白雾扑了满脸。

她攥起柳藤格挡在前，呸呸呸吐了两下之后，再次看向那几乎化成蘑菇还崩碎得四分五裂的菌妖脑袋，忽然感觉到了一丁点儿微妙的违和感，恍惚间不敢相信这东西就这么结束了。

琅月薛檀拨开重重人墙走了过来。